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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待岳清音答话,屋门已然打开,见季燕然大步迈进房来,乍一见我先是顿了一下,转而又浮上个笑容,仿佛我在这屋内既是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的事。
我垂着眼皮冲他飞快地行了个礼,而后低着头擦肩过去,径直出了房门。厅中已不似方才那般喧闹,众小姐皆在椅上老老实实地坐着,估计是等着季燕然查看过死者情况之后再一一对她们进行问询的。
我悄悄儿地由西门出得楼去,绕了个大圈子,又从东门进来,不引起众人注意地蹭至另一名死者林浣霞的房门前。林浣霞的房门也已被衙役们打开,有两名正立在门口把守。
我上前低声道:“衙差哥哥,季大人因在那边房中查看尸体,一时脱不开身,小女子方才亦正好在场,是以便自告奋勇来此替大人给哥哥们传个话儿:大人说,请衙差哥哥查看一下此屋的窗户,上窗棱处是否有细线滑过的痕迹,而后请将结果告诉小女子,小女子好回去复命。”
衙役们自是认得我的,知道我是岳清音的妹妹,也知道季燕然与岳府走得很近,因此倒也没有起疑,便笑着应道:“如此请岳小姐稍待。”说着其中一人返身进入屋内,直奔着窗户过去,把窗户上的闩木取下,小心翼翼地打开窗扇,而后轻轻跃上桌去,站起身低头去看窗户的上部边框,仔细检查一番后重新跃下桌来,将窗户关了并上闩,走出屋来向我道:“请岳小姐回复我家大人:此屋窗框这上积有薄薄的一层灰尘,灰尘之上确有着几道因移动或摩擦而留下的仿似细线般的痕迹。”
果然果然,果不其然!与我所猜的密室手法完全一致!仅看这一间房的窗户便足矣,武明玉房间的窗户上必也留有相同的痕迹!
密室手法得以证实,我的信心立时倍增。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查证,那就是凶手是从何处将武明玉的尸体移回到她本来的房间的,以及凶手又是用了什么法子移尸的。
于是假意应着,向衙差行了礼,转身离开林浣霞的房间。重新凝目扫视整个大厅。当初就觉得这大厅造得古怪,东西南北四面皆是一模一样的布局,若非门上挂了绣有名字的绢子,只怕不少人都会走错房间。
而说到走错房间,似乎又同移尸有着什么关联忽然想起了那句话:最会欺骗大脑的,就是人的双眼。五感之中,会给人造成最多错觉的就是视觉,所以魔术师在表演前也常常会“善意”地提醒观众:不要被自己的眼睛所欺骗,你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相。
于是我慢慢地细细地强迫自己将眼睛当成是没有情感的机器设备,将眼中所看到的一切都不加修饰和定义地反应给大脑,以求让自己能获得最客观最理智的信息。
由北而西,由西到南,由南至东,一整圈观察下来,我几乎要因自己的一个重大发现而兴奋得窒息了——我终于——终于知道了这些房间的秘密!凶手利用了一个最简单、最基本也最容易被人忽视的手法欺骗了所有人的眼睛!
不由自主地握了握拳,目光落在厅内某人的身上——她,就是那位聪明狡猾又凶残扭曲的凶手!
滑轮·问题
房间的秘密解开了,第一起命案与第二起命案的关键问题便都迎刃而解。我现在还缺一些东西,我需要几个答案、几个证明,真相已经离我越来越近了。
悄悄儿地趁无人注意潜至楼外,到昨天见过的那架打水辘轳旁转了转,正蹲身查看地上那一大卷麻绳,忽听得身后一人道:“你还想做些什么呢?”
扭脸望去,见是柳惜薇,知她始终对我的行为持着怀疑态度,不曾放松过警惕,却也难怪,若其他人有注意到我这两日鬼鬼祟祟的举止,必也会产生怀疑的。我起身,低声道:“惜薇可否帮灵歌一个忙?”
柳惜薇一挑秀眉,道:“什么忙?”
我将地上那卷麻绳吃力地抱起来,正要说话,忽见从麻绳中骨碌碌地掉出个东西来,定睛看时见是个打磨得很光滑的带有凹槽的木轱辘,中间还有个用来穿绳子的孔洞,想是为了人手不够时装上它打水省力用的。心下了然,微微一笑,将它捡起拿在手上。冲柳惜薇笑道:“惜薇可不可以帮我把这绳子的这一端绑到辘轳的脚架上?要绑得结实一点,然后再将另一端绕过辘轳的转轴我有些畏高,不大敢走近崖边。”
柳惜薇接过麻绳,边轻松地抱着走向辘轳边问我道:“你想做什么?这辘轳上不是已有了条绳子么?”
“那条绳子不够长。”我笑笑,看着她将绳子绕好。
如此一来,这条长长的麻绳相当于被分做了三等分,A点和B点是绳的两端,C点和D点分别是绳身的三分之一处和三分之二处,A点绑在了辘轳的脚架处,C点被我塞进了木桶,D点绕于辘轳的转轴,B点缚在木桶的桶柄上,亦即是说,在辘轳和木桶这两样物体上,各绑有一个绳头和置有一个绳弯。
布置妥当后,我便对柳惜薇道:“从现在开始,请惜薇在心中默默数上一百下,数毕便将这只木桶扔到河中去,注意莫要让绳子掉出来,而后在此处等我回来便可以了惜薇你练过拳脚,力气应当不小罢?”
柳惜薇用疑惑地目光盯着我点点头,我便笑道:“我现在要离开一会儿,相信我,很快便回来。”
柳惜薇并未阻止我,显然她对我将要做的事的好奇心已经盖过了她的疑心。我拎起地上的一根扁担,拿着那个木轱辘,再挑了一条较短较结实的麻绳,快步由北边绕楼而行,至西边的西南角处,找到昨天发现的那处通往崖下河面的石阶,沿着陡峭的山壁向下行去。摸索着行至最后一阶,待没片刻,便见一只拴了麻绳的大木桶顺着并不湍急的水流晃晃悠悠地向着这边漂了过来,我伸出扁担,瞄准了桶柄间的空档,轻轻一穿,那桶便依着扁担流到了我的面前。
查看了一下桶内,那麻绳的长度只剩了少许,于是将C点的绳弯绕在木轱辘的凹槽上,再用手中的那条短麻绳穿过木桶柄和木轱辘上的孔洞,使二者连在一起,接下来接下来便是要为真理而献身的时候了。
我发狠地咬咬自己的嘴唇,把心一横,抬脚迈进桶中,蜷腿坐下,将扁担架在身前,然后两手攥住B点绳端将其抻直,在那充当动滑轮的木轱辘与充当静滑轮的辘轳所组成的滑轮组的作用下,连人带桶便可以逆流而行,因水流并不湍急,是以双手动作起来也不是十分地费力,遇到转弯处时,我便用扁担轻点崖壁,以防木桶撞上去翻入河中。
行至新搭的吊桥下方,我暂时停下了逆流行进,抬头凝眸望去,见桥头处的崖壁上有一大片被烧黑的痕迹,想必是昨天早上那吊桥被烧时留下的。然而从这一大片黑痕中又一条细细的黑痕延伸出来,沿着崖壁一直向东而去。
我重新逆流而行,时而抬眼望一望那黑痕,直到我来到了位于孤峰东北角的打水辘轳的下方,黑痕便也消失于此。
于是我与辘轳之间的横向拉力变成了垂直拉力,这便稍稍有点费力了,我弃掉扁担,双手轮换地往下扯着麻绳慢慢将自己所“乘”的木桶向上拉去,虽然有简易滑轮组在起着不小的减力作用,但毕竟这河面距崖顶过高,有近十层楼的距离,倘若是夜间河面上涨,到崖顶只有两三丈距离时,想要上去便是轻而易举之事了。
攀到一半时我的胳膊就已开始发抖,只好仰脸高呼了一声:“惜薇——”
便见柳惜薇满是惊讶的脸很快便出现在崖顶,我忙道:“把我拉上去罢!”
柳惜薇不愧是练过拳脚的,但见她甫一转动辘轳,我便像坐着垂直电梯一般飞也似地往上升去。眼看就要到达崖顶,忽地瞥见崖壁之上有一处向外凸出的不大起眼的崖石,方才那道黑痕便止于此。连忙叫了一声:“且慢!先停一停!”
抻着脖子尽量凑近去看,却见那石头上豁然有着数滴白色的蜡油!
“好了,可以拉了!”我向上轻唤。
柳惜薇将我从木桶里扶出来,讶异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凝重地望着她,沉声道:“这是一个怀有极端执着的恨意之人,在一遍遍不畏危险的亲身实验下所想出的具有悲怆意味的复仇方法,其心可诛,其心更可悯。”
柳惜薇望了我半晌,道:“我虽不知凶手为何要杀人,但在我看来,除了律法,谁也没有权力决定人的生死。因此,我绝不会怜悯夺去他人性命的人。”
我微笑,道:“惜薇是个有自己见地的女子,很是难得,希望这样的爱憎分明惜薇能够保持一辈子。”
柳惜薇愣了一愣,才待说话,忽见由东门内跑出名衙役,直向我们这边过来,道:“岳小姐,季大人请小姐前往接受问询!”
我的呼吸紧了一紧,应道:“是。”
遂辞了柳惜薇,跟着那衙役进入楼中,直往西厢最北面的那间房而去,想是临时被做为了询问室,门口还有两名衙役站岗并随时待唤。带我来的衙役上前轻敲了敲门,禀道:“大人,岳小姐来了。”听得里面道了声:“请岳小姐进来罢。”衙役将门推开,我深吸了口气,轻轻跨进屋去,衙役便又将门在我身后关上了。
季燕然负手立在窗前,正望着窗外的远山,听到我进房,转过身来对着我笑。我低下头,张张口,可不知为何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声来,只好抿住唇,默默地等他先说话。
“灵歌近来可好?”季燕然轻声地道。
我还好。我点点头。
“听清音说,你的眼睛已经无碍了这便好。”他笑着道。
是的,这便好。我再次点点头。
一时他也无语,两个人对立着沉默。
终于听得他重又开口,笑道:“灵歌坐罢,关于这次的案子,为兄有些话要问你。”
我依言坐到屋中椅上,见他亦坐到对面,大手搭在膝头,那条受了伤的胳膊已然康复,只不知日常活动起来是否还一如往常。
“关于这两起命案,为兄在灵歌之前已经问过几名证人了,”季燕然开始了公事公办,语气就像是我与他初次见面时在公堂上那般,轻松却不散漫。“现在想再问问灵歌,关于这三天来是否有觉得可疑之处?”
“请大人恕灵歌失礼,”我终于可以发出声音,只是语气有些难以控制地生硬,“在回答大人的问题之前,可否先请大人回答灵歌几个问题?”
季燕然笑了起来,道:“可以。灵歌但问无妨。”
我始终不曾抬眼看他,只盯了他脚上大大的靴子,道:“请问大人,由武小姐的尸体来看,可有死后被移动过的痕迹么?”
季燕然很是干脆地答道:“有。岳仵作的尸检结果表明,由尸体身上的尸斑来看,死者在死后约八个时辰左右时曾被人移动过。”
“第二个问题,”我生涩地道,“大人可曾问过,在武小姐被杀的时间里,都有谁曾经离开过众人的视线?”
“共有四人,”季燕然道,“牛若华,夏红裳以及贺氏姐妹。这四人同另外几名小姐从吃毕午饭时起便都在一楼厅内围坐刺绣,期间这四人皆曾在武小姐被杀的时间里各自回房如厕过,但每人离开的时间都不超过一柱香。除此之外,直至晚饭时,便无人再单独离开过大厅。”
“第三,”我继续问道,“请问大人,林小姐死于何时?”
“昨夜亥时三刻至子时初刻之间。”季燕然答道。
“她身上可有中过迷药的迹象?”我边思边问。
“没有,”季燕然语中带笑,“不过,关于林小姐,为兄通过方才对其他证人的问询以及岳仵作提供的尸检报告,知道了两条信息,不知对灵歌是否有用。”
“大人请讲。”我依旧生硬地道。
“第一,林小姐一旦睡熟,连打雷都吵不醒她;第二”季燕然犹豫了一下,声音里带了点尴尬地道:“第二嘛林小姐患有严重的狐臭。”
我抬起头,望住他削瘦了不少的面庞,从他那对如黑琥珀似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发亮的双眼。我轻声地道:“大人,灵歌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但是灵歌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望大人能够批准。”
“哦?什么请求?”季燕然的眸子牢牢地望在我的脸上,甚至连眨眼都不肯。
“灵歌希望有一人能够在场,听灵歌从头到尾将这三天来灵歌认为的可疑之处细细讲给大人听。”我慢慢地道。
“唔,那人是谁呢?”季燕然仿佛猜到了我的心思,眼睛也亮了起来。
“夏红裳,夏小姐。”我一字一字地道。
季燕然目光闪了一闪,沉声道:“来人,请夏小姐进房接受问询。”
不一时夏红裳被带进房中,见我亦在时不觉愣了一下,迟疑地看向季燕然道:“大人是不是小女子来得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