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湖面大约有半英里宽,四分之三的湖面盖着一层将融的薄冰。幽暗的山谷里,犹有未化的积雪。小湖的另一端连着陡坡,坡下的草地也是一片枯黄。陡坡上有一个煞尽风景的标语刻在石板上,盛赞苏俄十月革命的辉煌成就。历史在这里开了一个小玩笑,我们在湖滨放下葛瑞尔制作的第一块石碑,庆祝苏联的失败;而八百多年前,一小撮蒙古族人也在这里,矢志效忠一个二十八岁、当时还默默无闻的年轻人——铁木真。宣示效忠的仪式一如蒙古族人的质朴率真,大家用想得到的比喻来形容自己的忠诚。第一个人说,他要做铁木真的雄鸡;第二人要做他的弓箭手;第三人想当他的牧羊人,为他看顾羊群;第四个想替他放牛;第五个则希望当他的马车。这几个人都志愿随他南征北讨,以性命护卫他的安全。其中一个吟唱出一首歌,收录在《蒙古秘史》中:
我愿变成老鼠,
替你把东西收藏起来;
我愿变成乌鸦,
替你聚集所有;
我愿做披盖的毛毡,
大家一同披盖;
我愿做挡风的毛毡,
共同遮护家乡。
也不过二十年的时间,这一小批在蒙古社会边陲流浪的亡命之徒,竟然使亚洲绝大部分的人民,闻之丧胆。蒙古尊称铁木真为成吉思汗,矢志效忠的“老鼠”,成为无坚不摧的骑兵统帅——速不台。这位将领曾获得军事史家哈特高度肯定,墓志铭上说他“征服三十二国,赢得六十五场会战”,绝非浪得虚名。
第一部分集体作决定
1990年5月,十来个蒙古人围着葛瑞尔精心雕铸的青铜雕像,纪念这历史性的一刻;我没花多少时间,就确定这个试骑队中,多半是艺术家,只有两个志愿者是真的为了跨洲远行而来的。那两个人很好认,因为他们穿着全套远行服饰:深棕色的蒙古袍、侧边有精美刺绣的厚重毡靴,一身簇新。他们希望能被选中,骑马长征法国,这两个人的专长也的确派得上用场——这又是阿乌博德抄袭我的计划——其中一个是医生,一个是兽医。
医生是个相当害羞的年轻人,却在脑后留了一条时髦的马尾辫,他的装束在蒙古社会肯定非常刺眼。中年兽医是他的朋友,模样看起来有点像是美国橘柚(Samson),胸膛圆鼓鼓的,脸孔坑坑疤疤。腰间系了一条举重选手用的那种宽皮带,头上戴着蒙古传统的尖帽,挺不协调的是,一下雨,他就在帽上蒙上一层塑料购物袋。一路下来,这位先生的样子不免有些狼狈。他很爱美,但是放纵饮食的结果,却造成了他的水桶腰。接下来几天,他老是在营火边晃荡,等待第二轮、第三轮的取食机会,至于他的动物医疗专业,最后证明,一般的牧民单靠基本常识都比他强。他没有入选。
那位年轻的医生看来也有问题。他为人沉默,待人和气,只要帮得上忙,他一定全力以赴。但是,他却有个致命的缺点,他是极少数、极少数在马鞍上坐不稳当的蒙古人,说得再直接一点,我从来没有见过骑马骑得这么难看的蒙古人。他一翻身上马,顿时不知所措,浑身不自在地随马颠两下;马一受惊,稍微闪躲,他就会掉下马来。大家都替他难过、着急,就连旁观的艺术家都有些看不下去。这批艺术家中,有油画家、水彩画家,也有雕刻家,好几个人身手都相当矫健。
他们都是蒙古艺术家协会(Mongolian Artists?Union)的会员,我猜,他们是葛瑞尔邀来的,有他们在,就可以打出“协会计划”的招牌,让这次活动沾点半官方色彩,同样重要的理由是:这些人可以分担一些开支,租用马匹、聘请向导领我们进山的花费,就不会高得无法负担。很明显的,以前并没有人尝试这种远征,我们必须依循蒙古的心态来思考。
我很快就发现,在蒙古,作决定是一种集体活动。每天的行程安排、雇多少匹马、路线怎么走、马鞍合不合,甚至再琐碎一点的事,不论他们本身有没有经验,蒙古人都可以翻来覆去地争辩。最先提议的人把他的想法婉转地说出来,然后就转身去干自己的事,留下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现代蒙古人挺喜欢补破网的。
我们沿着微微起伏的低矮山丘地形,从乌兰巴托开了六个小时的车子,终于抵达了预定会合的地点。载送我们的是一个联合车队,里面的吉普车和越野车都是向各个国家组织、集体单位好说歹说借过来的。说来有些好笑,这些车辆都是经过“蒙古化”之后,才勉强能在地面上奔驰的。所谓的“蒙古化”,指的是废物利用,或是翻修不知道打哪儿弄来的零件,勉强凑合成的。所以呢,吉普车上破碎的挡风玻璃,可能来自一部车祸中全毁的同型车;后车轴更惨,不知道又是哪一部事故车的残骸,还不是同一车型;变速箱显然是从小车上拔下来的,有些别扭。车灯、后照镜之类的小东西(如果有的话),都是用绳子或铁丝一圈圈绑起来的。这样的车当然是走走停停,没走两步路就要修理,轮胎的气好像永远充不满。
这种修修补补而成的车队,切实说明了在这样的社会中,组织一支前所未见的远征队有多困难了,因为在蒙古,根本找不到适合的装备。蒙古位于前苏联的边缘,漫长的补给线到这里已是尽头,也难怪运到蒙古的苏联货,都是一些捡剩不要的次级品。再加上蒙古国内铺设好的马路根本没有几公里,汽车的寿命就更短了。要开车从这个地方到那个地方,只能依循地上的车辙痕迹,这是前人横越大草原留下来的路标,有时走上隘口,有时越过小溪,说不得准。在蒙古,是没有桥的。有时车辙太深,驾驶员就胡乱转向,再轧一条新的路线。坐在车上的人往往被颠得七荤八素,车子也被震出内伤,更把壮丽的自然环境破坏得体无完肤。一条条的车辙就像一道道疤痕,伸向四面八方,蒙古大地被碾得支离破碎。
第一部分核心成员
阿乌博德物色到一位翻译——博希吉特医生。一路上我碰上不少蒙古人,可是他跟他们完全不同。他是心脏专家,却不愿意在这个极度缺乏医师的国家行医;他是思想家,不畏惧威权统治,一心一意想成为卓越的政治家。但是,蒙古第一次举行自由选举的时候,他却洒脱地拿着鱼竿去钓鱼。他像其他受过教育的蒙古人一样,俄文极为流利——俄文是学校必修科目,但想要深造,得下苦功去研读才行——英文说得也很溜,还自修法文、德文。他曾经在布达佩斯接受过医学训练,因此说得一口好匈牙利语;在斯德哥尔摩也当过驻院医师,还能来上两句瑞典话。他喜欢马,却很讨厌骑马,现在更得了严重的花粉热。望不到尽头的蒙古大草原,夏天是世上花粉指数最高的区域之一。倔强的“大夫”绝不放弃。他的名字在蒙文里的意思是“基础”,在后来的行程中,他一路陪着我们,是我们少不了的好帮手。他心地仁慈、坚毅果决、喜欢动物、博学多闻。走到哪里,都看到他拿着他那根折叠钓竿片刻不离身。他的厨艺惊人,有限的食物,到了他的手上,总觉得可以有些变化、好吃得多。
另外两个人是我们这次试骑队的核心成员。保罗·哈里斯是我找来的,负责摄影。他是英国人,三十来岁,在伦敦做职业摄影师,曾在我老家爱尔兰拍照,因而结识。我写信问他,有没有朋友愿意到蒙古参加远征队,这个专拍户外写真、性喜浪迹天涯的小伙子,马上自愿请缨。我相信他是个好相处的人,事后证明我的感觉没错。他爬过南美洲与尼泊尔的高山,主动积极,适应力强。他是个摄影狂,常常一大早起来爬到高处,寻找最佳位置,捕捉最适合拍照的光线。
第二摄影师巴雅尔负责的工作是拍摄胶卷影片,以便制作此行的纪录片。他是蒙古电视电影厂(Mongolian TV Film Studio)的员工。这单位的名称气魄不小,其实只是乌兰巴托无线电视塔阴影下的一栋破建筑而已。历经沧桑的蒙古电视电影厂曾经风光过,专门制作东欧集团喜欢的新闻片或纪录片。不过,席卷世界的电视设备也没饶过这里,搞电影的不再吃香,电影厂没落了,就只剩下几个老摄影师和收音师,拿着破旧的设备苦苦支撑,所有的预算与光彩都被新兴的电视抢光了。即使前途一片黯淡,巴雅尔依旧苦恋电影这个行业。他是牧民的儿子,年轻时被送到莫斯科电影学校(Moscow Film School)上过短期的电影拍摄课程,从此一脚踏进这行,一干就是二十年。他的个头很小,干干净净,生气勃勃,天性幽默,甚至还有点调皮。保罗和我知道他已经做祖父时,都大吃一惊。真没想到有孙子的人,还可以这么为老不尊。
在会合地点等我们的巴雅尔背着一部满是伤痕的巨大摄影机,看来起码有三十年历史,一转动就会发出叽叽喳喳的响声。搭配老古董的是一具看来很牢固的木制脚架,这两副设备就像是难兄难弟,阅历过沧桑人世。看观景窗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把他的运动皮帽往后一转。他穿的马裤外加长筒皮靴,看起来像极了20世纪20年代的好莱坞电影拍摄人员。他的摄影设备让人看了有些心惊胆跳——装胶卷的袋子里面满是沙尘毛发,拍好的胶卷胡乱拿张破旧的黑纸包起来,不像专业的摄影师是放在锡罐里——不过,他那活泼的个性,倒是让我们得了不少好处:他在乡野间长大,被他调教的马匹,匹匹服服贴贴;他又是个扎营好手,跟其他试骑人员相比,绝不逊色。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把那具笨重的摄影机挂在身上,疙疙瘩瘩,有棱有角,金属边还挺刺人的,背后外加了个帆布袋,却没见他皱过眉头。照理来说,摄影机不该这么安置,可是,在蒙古找不到附有垫子的摄影机专用箱。他胯下的马每往前一步,胸前的累赘就会狠狠地撞他胸口一下,连旁人看了都替他痛,但你每次触及他的眼神,巴雅尔总会刻意对你眨眨眼,嘴巴咧出一条向上的微笑。巴雅尔在蒙文中是“快乐”的意思,对他来说,真是个再适合不过的名字。
葛瑞尔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向当地的农民公社、农场,租借了马匹,雇好了向导。蒙古乡村区被分成相当于省的“爱马克”(aymags),以及相当于县的“苏木”(somon)。之所以有必要切割成为较小的县,主要是迁就蒙古人民生活,“苏木”通常是一个规模很大的农民公社或集体单位,它有一个行政机制,大家管它叫“苏木中心”,此外,一般还有十来栋房舍和一条灰尘扑面的飞机跑道。“苏木委员会”至今还是信守古典中央集权理论,无所不管,甚至包括指导牧民的起居、家庭生活,分配公社名下的牲口以及补给养料给牧民放牧,收取畜牧的成果,再把利润上缴到中央政府。改革开放以后,牧民可以饲养部分私人牲口,至于多少,就要看政策的松紧与当地的地形,多的地方,私人的牛与马匹可以占到百分之十五。
第一部分全羊大餐
5月17号,也就是第二天早晨,五六个牧民骑马进入营地,每个人身后还拉着三四匹备马,这里面有个人的也有向集体租的马匹。骑士一个人一个样,马匹看来也是东拼西凑的,到底是骑士还是牲口比较驳杂,左瞧右瞧,很难判断。
这批马瘦骨嶙峋,个头很小,毛发杂乱,也没钉马蹄铁;跟瘦小的身躯相比,头实在是太大了,毛色斑斓,肌肉筋骨的线条看起来异常古怪。这批马都失势了,蒙古人饮用马奶,更要母马传宗接代,通常只保留几匹种马。种马的毛都留得长长的,拖到地上,好像一跑就会踩到似的。这几匹清晨出现的骟马是标准的蒙古马,其貌不扬,步伐沉重,身上的味道很臭,却强韧得很。在一般人眼里,这种马算不上身出名门,可也只有这种马能熬过蒙古的酷寒,在西伯利亚的暴风雪中,还能站得住脚。在慑人的低温中,就连植物都为之枯萎,但是,蒙古马照样生气勃勃。斯科特上尉(Robert Falcon Scott)带进极圈,把雪橇拖到南极点的也是这种马(虽然他的冒险不幸失败)。成吉思汗强行行军时,一日推进八十英里,靠的也是这种其貌不扬的动物。现在,我跟保罗终于有机会亲身体验一下了。
牧民的长相也是一脸的坚毅不屈,着日常装束,黑色的长筒毡靴、脏兮兮的蒙古工作袍,有的戴着尖顶毛帽,有的戴男用呢帽遮风避雨,看起来格外像是南美洲的加乌乔人(gauchos)。他们静静地骑到营地边缘,把马系在角落的树上,免得它们看到陌生人会感到不安,然后才踱过来,接受敬烟、敬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