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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谈了一番。三人俱备大悦。正是: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三人轮杯把盏,吃了半日,俱有几分酒意。匡胤执杯说道:“二位贤弟,愚兄遭配了三年,不知近来朝廷的政治何
如,国家的事情怎样?想贤弟必知其详,愚兄愿闻一二。”张光远道:“兄长不说便罢,若说起朝中之事,比前大不相
同。近来南唐主新进来一班女乐,共是一十八口,内中有两个花魁,一名无价宝,一名掌上珠,果是闭月羞花,沉鱼落
雁。不料皇上受献之后,迷乱荒淫,朝纲久废。大兴土木之工,创造一院,名为御勾栏,外设园亭,内兴楼阁,将这班
女乐,居住在内。
那皇上每日率领了文武勋臣以及贵戚,到这院内,开长夜之欲,纵流连之欢。这些女乐,便扮演杂剧,歌唱舞蹈。
以此日费斗金,民穷财尽。虽有大臣上本谏阻,反致加罪。因此谤言日积,国势日非。据小弟看将起来,这江山不久必
属于他人。不知何人有福,受此社稷。“罗彦威道:”俺兄弟阔别了多时,今日欢聚在此,只顾饮酒罢了,这些闲话,
提他则甚?若说江山谁得,只怕除了大哥,别人消受不起。“
说罢,独自斟饮。匡胤又问道:“那皇上设立御勾栏,可许百姓观看么?”光远道:“只有这一件,还算他无道之
中,略有一点与民同乐之意。他临幸之时,无论士庶人等,不禁出人,任凭观看,故此小弟得知。”匡胤道:“我往大
名去了三年,不想汴梁添了这些景致。既然不禁出入,趁此天色尚早,二位贤弟同我去观看一回,可使得么?”光远道
:“兄长要去,弟当奉陪。”罗彦威便叫酒保上来,算还了账。
三人一齐下楼,出了店门,往前行走,不多时已到勾栏院门首。往里面直走进去。果然好一座御勾栏,盖造得穷工
极巧,分外精奇。但见:
四下玲珑美景,八方渲染奇观。巍峨亭殿接青云,雕梁龙作队,画栋凤成行。
曲径幽深行远,遍栽异卉佳花。忽传皇驾幸勾栏,美人俱尽态,乐女悉趋跄。
匡胤看了,夸羡不已道:“好一座御勾栏,盖造精工,堪称尽美。”遂问道:“贤弟,那座高楼叫什么名儿?”光
远道:“这叫玩花楼。”匡胤道:“俺弟兄们上去走走何如?”说罢,三人走上楼中,只见正中设着一张闹龙交椅,两
旁放着两个绣墩。匡胤又问道:“这是什么人儿坐的?”光远道:“那中间龙椅,是当今坐的。这两旁绣墩,是两位丞
相坐的。”匡胤回头看道:“那东西悬挂着钟鼓,要他何用?”光远道:“东廊悬的,便是龙凤鼓;西廊吊的,便是景
阳钟。只因当今不时驾幸勾栏,恐怕那些女乐们一时不知,故此设下这钟鼓,当作宣召的一般,敲动起来,使那女乐们
听了,便知圣驾临幸,方好上楼侍候。有的歌唱,有的舞蹈,真是娱心说目,好看不过的。”匡胤道:“原来如此。既
有这般趣致,俺们何不随喜一回?把那其中滋味,赏鉴赏鉴。张贤弟,你去撞钟。罗兄弟,你去擂鼓。待我在龙椅上装
一个假皇帝儿坐坐,看看这些女乐来也不来?”张、罗二人一来也有了几分酒兴,二来却像有鬼使神差的一般,忘其利
害,这也是合当有事,所以如此。那张、罗二人各自走至廊下,击鼓的击鼓,撞钟的撞钟,分头乱了一回,回身望着绣
墩上坐定等着。这分明是:
只图戏玩成欢娱,岂料灾殃在眼前。
当时钟鸣鼓响,早已惊动了掌院太监,慌忙往各院里去吆喝传呼,说道:“你们众女乐快些上楼,万岁爷驾到了。”
那些女乐听见,不敢怠慢,各自拿了乐器,但见有的执着笙萧弦管,有的执着象板鸾筝,一齐歌唱起来,宫商选运,角
微徐吹,真个是:
袅袅音如缕,阳和律吕平;新声殊激楚,仙乐耳渐明。
众女乐奏动音乐,一齐走上楼来见驾,一个个粉脸低头,花枝招展,俯伏在地,口称:“万岁皇爷,女乐们接驾来
迟,望乞恕罪。”那张光远、罗彦威二人虽然带着几分酒意,心下到底惊慌,想道:“此事做得不好,假装天子,满门
处斩,这祸如何当得?”急望匡胤丢了几个眼色,要他见机而作,远祸全身的意思。谁知匡胤一时高兴,那里就肯动身?
听见众女乐齐呼万岁,不觉满心欢喜,笑逐颜开道:“美人免礼平身。”那众女乐谢恩已毕,站起身来,往龙位上斜眼
一看。不看时,万事皆休;一看时,个个胆怕心惊,往后倒退。这龙位上,那里是当今圣上?原来是一个红面后生。两
边绣墩上,坐的是两个少年子弟。众女乐看了,一时齐声骂道:“那里来的无知小贼?擅坐龙位,假扮天子,戏弄我们,
真是大胆包天,目无国法的了。军士们何在?楼上有贼,快与我拿下!”
那下面掌院的太监听得楼上有人假装天子,擅坐龙位,大惊不迭,慌忙带领虎贲军二十多名,各执棍棒绳索,奔上
楼来。此时匡胤听见女乐喊叫,不觉大怒,喝道:“贱婢!你们不来歌舞唱曲,奉俺欢心,反来放肆辱骂,怎肯饶你?”
立起身来,一伸龙腕,照着无价宝脸上一掌,只打个倒栽葱,满楼上乱滚,散乱乌云。掌上珠见了,喊声:“不好了,
醉汉行凶打死人了!”一句话尚未说完,早被匡胤赶将过去,只一脚,踢下楼去,跌得半死。张光远见了如此光景,把
那几分的酒意唬醒了大半,慌忙说道:“大哥,俺们一时高兴,惹这大祸,他们怎肯甘休?趁此女乐们尽都散去,极早
走罢;倘再迟延,你我怎好脱身?”正说间,只听得楼下一片声喊起,赶上许多兵来,各执军器,一拥上前,把三个围
在中间。匡胤见众军来势汹汹,赤手抵敌。举眼四望,捉一空,飞起右脚,把一个执短棍的军士一脚踢翻,顺手夺了短
棍,抡开混打。张光远夺了一条哨棒,使动帮扶。罗彦威手无军器,忙把那只金交椅拿在手中,望外乱打。只因这一番
大闹,有分教:楼阁依然,顷刻珠残玉碎;囿园虽在,片时花陨卉伤。正是:
棍发聊舒五内愤,棒开得助一身威。
不知匡胤怎样脱身,且看下回便见分晓。
第四回 伸己忿雹打御院 雪父仇血溅花楼
词曰:
楼台歌管传佳景,夜沉沉,宫帏冷。月明栖乌数移柯,只为剑光飞挺、风云怎遂,冰雹齐施,君恨堪能尽。
披星戴月宵旰影,龙潜迷鳞瞑。气冲牛斗鬼神愁,睹征袍猩红锦。日暮途穷,奔离乡井,羡杀他本领。
右调《御街行》
话说赵匡胤、张光远、罗彦威三人,在玩花楼上与那二十多名军士争持,彼此混打了一回,只打得虎贲军力尽筋酥,
身瘫气喘,发一声喊,各各自寻走路,都往楼下逃奔性命去了。张光远道:“大哥,我们既已得胜,趁早去罢。再若延
挨,倘或他们报知了五城兵马司,引军前来,那时寡不敌众,你我就不能脱身了。”匡胤道:“二位贤弟,怕他则甚?
他今不来便罢,若引军马来时,俺便索性搅乱一场,教他整顿而来,亏败而去,才见愚兄的本领。”说罢,当先下楼,
举动了短棍,往外打将出去,把院内两边栽种的奇花异卉,任情乱打,直打得水流花谢,月缺星残。
早有虎贲军报知了五城兵马司,顷刻间点齐了弓兵箭手,飞奔前来,把御勾栏围得水泄不通,齐声呐喊。三人虽然
勇猛,一来尚有些须酒意,二来招架众人,力气已都疲乏。此时指望闯出重围,怎当那生力军兵,一以当十,勇力异常,
焉能得脱?张光远埋怨道:“大哥不听我言,如今可也走不脱身了,奈何,奈何?”匡胤听言,心中怒发,怨气直冲,
早把顶门迸开,透出一条赤须火龙,半云半雾的,在空中张牙舞爪。自古虎啸风生,龙行雨降。那匡胤原神出现之时,
只听得一声霹雳,霎时间天昏地暗,走石飞沙,但见风狂雨骤,电闪雷鸣。忽又一声霹雳,降下一阵冰雹下来,如碗大
的一般,望着兵马打去,唬得他弃弓丢箭,抱头鼠窜,那里还顾拿人?只图保全性命。匡胤等三人,举动棍棒,乘势闯
出勾栏,各自回家去了。正是:
鳌鱼脱却金钩钓,摆尾摇头再不来。
那勾栏院被这一阵冰雹,打得军兵四分五落,各自躲藏。约过片时,天晴雨收,日色重光。众军伸头缩脑,慢慢的
走将出来,聚在一处,个个咬指吐舌道:“从来不曾见的这样大冰雹,真是亘古奇闻,利害不过。”有的说打坏了头角,
面目青红;有的说损伤了身躯,肩背疼痛。复又将息了片时,各人强打精神,走住院中,周围寻觅一遭,却已不见了闹
院的三位英雄。再看那院中的景致,已是揉烂满地,破坏不堪。众人无法奈何,只好嗟叹而已。此时天色将晚,各自散
去。那管院的太监,心燎意急,一筹莫展,只得请了五城兵马司到来,与同众女乐,一齐画策。商议了多时,方才定个
朦胧启奏,指鹿为马的故事,希图了事而已:不可说是醉汉相打,搅泼行凶;只将眼前的冰雹,屈他做个兴灾作祸的凶
身,打坏了御院的花卉,庶几权宜妥当,各免干系。这也是历朝以来,权臣宦竖,委曲塞责之道,类多如此,不足厚望
;所患当代人君,一无明断,不能烛照为悲耳。彼时商议已定,连夜赴朝启奏。不提。
再说匡胤回到家中,拜见父母道:“不孝孩儿,久离膝下,有乖定省,负罪良多,望二亲鉴此王章,恕儿不孝之罪。”
赵弘殷见了,虽然不喜,然天性至亲,情关荣辱,未免动了怜悯之心,念了亲切之意,心意转忧为喜,破怒为欢,叫道
:“我儿,你怎么年限未满,就得回来?”匡胤道:“儿蒙窦世兄看父亲金面,限虽未满,预放还家。现有文凭,须行
发遣。”说罢,就将批文呈上,又把问安书札递与弘殷。看毕,赵弘殷便将限满批文,即着家人速往府中递讫。当有杜
夫人叫道:“我儿,你自今以后,须要改过自新,与父母争些光彩;切不可仍其旧性,乱做胡行,使我二人担惊受唬。
你须刻刻存心,时时省察,便是你的孝道克全了。”匡胤唯唯拜受。正说间,只见赵弘殷立起身来道:“我到书房里走
走。”才得举步,忽然攒眉皱目,呀的一声,往后一闪,几乎跌倒在地。杜夫人见了,急命安童上前,扶进书房安置。
那赵弘殷一步一拐,闪闪蹉蹉的进了书房。匡胤看见,心下疑惑,问道:“母亲,孩儿久离膝下,不知父亲有何病恙,
如此身体不安?”夫人欲要直说,恐怕匡胤性烈,又要去闯事生非,只得模糊答应道:“你父亲也没有什么病症,只因
昨日上朝,偶尔马失前蹄,跌了一交,伤了腿足,故此行走不便,谅也无妨。”
匡胤听说,也就不敢再问,那心下疑惑,终觉不释。忽听夫人分付道:“我儿,你路上辛苦,快去安息罢。”
匡胤听言,即时来到房中,与贺金蝉相见。彼此问安已毕,坐在椅上,想着父亲的缘故,不知就里,一时推详不出,
便问金蝉道:“娘子,我父亲所患何症?从几时起的?方才这等光景,行走不便。你可实对我说,我便去请医调治。”
这贺金蝉乃是年幼之人,说话不知遮掩,便直说道:“公公向来安宁,何曾有病?只因那南唐国主进奉的一班女乐,献
与当今,谁知皇上受了,终日饮酒取乐,不理朝纲,耗费斗金,民穷财尽。因此公公上本谏阻,要他拆毁勾栏,发还女
乐,亲贤远佞,勤政爱民。不道皇上观本大怒,要将公公问罪,亏了众臣解劝,只打了四十御棍,因此两腿酸痛,步履
难移。”匡胤道:“原来如此。”暗自忖道:“早知我父亲受了这遭屈气,方才在玩花楼,已把这班贱婢结果多时了。
如今想将起来,一不做,二不休,等待夜静更深,再到勾栏院去走一遭。天幸的撞着昏君,一齐了命;撞不着时,先把
这班女乐结果了他,且与我父亲出气。”主意已定,将身倒在床上,和衣假睡。贺金蝉见丈夫睡了,不敢惊动,也便和
衣而睡。
匡胤歇了一回,侧耳听那金蝉,已是呼呼睡着。即时轻轻爬起,往壁上取了一口宝剑,挂在衣服里面。出了房门,
从后园越墙而走。到了长街,乘着月色,来到勾栏院前。此时约莫有二更天气,举眼一看,只见重门紧闭,四顾寂然。
侧身往西首一望,看见一带红墙,却喜不甚多高,那墙外广有树木,参差不齐。匡胤将手攀着树枝,溜将上去,立在墙
上,望内一看,乃是一块空地。将身跳了下去,往里径走,又是一重仪门。却见两个小虎贲军,提着灯笼,出来巡视。
匡胤轻轻赶上几步,拔剑在手,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