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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的奇妙组合,同人的气质多么相近。它们在瞬间走进想象,然后又从想象流出,只在记忆中留下无穷的回味。这是一些多么可爱的小精灵呵!而在书法家的笔下,它们更能生发出无穷无尽的变化,或挺拔如峰,或清亮如溪,或浩瀚如海,或凝滑如脂。它们自身就有一种智慧的力量,一个想象的天地,任你尽情飞翔与驰骋。在人类古老的长河中,有哪一个民族能像中华民族拥有这么丰富的书法瑰宝?
为什么说中华民族是诗的民族呢?这些美丽而富有魅力的文字生来就给使用它的人带来了诗的灵性。看着这些单个的有色彩、有声音、有气味的词,怎能不诱发你调动这些语言的情绪呵!西方现在有少数诗人在追求“玩文字”,但他们怎么能从26个字母的组合中去找到“玩文字”的魅力呢!只有中国的汉字、几万个不同的字形、几十万、几百万种奇妙的组合,足以产生遣使文字的快乐,甚至能在语义以外,寻求那种文字对人类思维和感官的想象力!中国的汉字是高强度悟性的结晶,必能训练出人的悟性。
也许,这又多少还有一些悲哀,据说那种偏重对悟性的训练是会影响科学和理性的。那么,是不是因为中国汉字没有时间的变化就影响了人们对时间的概念呢?是不是因为汉字创造了那么多血缘不同的称谓而使得中国有无穷的繁文缛节呢?多么奇妙啊,这些方块字竟和一个民族的习性相关连!
在世界的文字之林中,中国的汉字确乎是异乎寻常的。它的创造契机显示出中国人与世不同的文明传统和感知世界的方式。但它是强有力的、自成系统的,它用一个个方块字培育了五千年古老的文化,维系了一个统一的大国的存在,不管这块东方的土地上有多少种不同的语言,讲着多少互相听不懂的方言,但这汉字的魅力却成了交响乐队的总指挥!
面对着科学的飞跃,人们在慨叹中国技术的落后,想在困惑中寻求摆脱这种象形文字带来的同世界的阻隔,因而发出了实行汉字拼音化的震撼灵魂的呐喊。是的,这种呼唤曾经搅动得热血沸腾,但却有点唐·吉诃德攻打风车的憨态。中国的汉字以其瑰丽雄健的生命力证明了自己的存在价值。是电脑接受了汉字,而不是电脑改变了汉字。在科学攀向高峰所出现的复杂思维状态中,倒是那种拼音字需要不断地再造,以至到了不堪忍受的繁琐程度,惟中国的汉字却反而焕发出青春,轻而易举的用原有的词汇构成了新的概念和术语。真的,中国的方块字能消化各种外来的新创造,因为它拥有一个单字的海洋。在人们熟悉这种文字后,可寻求的新的组合和创造的天地是那样的宽广而简便。
我是炎黄的子孙,是喝扬子江的水长大的,也许,和别的民族一样喜欢夸耀自己的东西。俄国的罗蒙诺索夫不是用诗的语言赞美过俄罗斯语言吗?但我不是传统的盲目的维护者,我只崇尚人类文明的创造。在我粗通一些西方文学后,我是越来越惊叹中国汉字的无与伦比的创造了。
啊!像徜徉在夏天夜晚的星空下,为那壮丽的景色而迷醉,我真的是无限钟情我赖以思维和交往的中国汉字,并震惊于它的再生活力和奇特魅力。我想,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这种文字将越来越被世人所珍惜和喜爱。
我的使用汉字的同胞们、朋友们,请去发展它、丰富它吧!历史和文明正向我们投来新的目光!
Number:588
Title:难局
作者:龙应台
出处《读者》:总第93期
Provenance:中国时报
Date:1985。2。5
Nation:中国
Translator:
有个叫苏格拉底的老头,你大概不认识。
他已经70岁了!深凹的眼睛,白花花一把胡子。在牢里关了好几天了;明后天等船回来,死刑就要执行了。这天清晨,他刚睡醒,一小格窗子透着一点光。
克瑞图是苏老头的老朋友,已经滔滔不绝用尽了口舌,恳求苏老头逃狱。“钱,包在我身上,”他说,“更何况,你死了,谁来照顾你的小孩?”
可是苏老头顽固得很,他一本正经地说:“雅典政府以‘妖言惑众’判我死刑,固然不合理,但是我如果逃狱而破坏了雅典的法制,那就等于以其人之‘恶’还治其人,使我自己也错了。你要知道,两恶不能成一善。”
“当我对一个制度不满的时候,我有两条路:或者离开这个国家;或者循合法的途径去改变这个制度。但是我没有权利以反抗的方式去破坏它。让雅典人杀我吧!我愿意做一个受难者而死,不愿做一个判逆者而生。”他继续说道。
苏老头仰头吞了毒药而死,黄黄的药水流下来,弄脏了他的胡子。
另外有个人叫梭罗,喜欢独来独往。30岁那年,一个人到森林湖畔搭了个木头房子,自耕自活。有一次在树林里升火烤肉,差点把林子烧了一半。
这天黄昏,正在散步的时候,梭罗被抓进了监狱,理由是他拒绝付税。他认为政府用他交的钱去支持战争(美国人欺负墨西哥人)及黑奴制度,有违他的个人良知。他以反抗的行动来抵制他认为是错的法制。
“面对不合理的法制时,我们是盲目的遵从呢?还是暂且遵从,同时慢慢地循合法途径去改革?还是立即反抗,来抵制、破坏这个法制?”
梭罗问着,而他的回答理直气壮:
“盲目的遵从是最低级的愚蠢,不必考虑。寻求改革途径,时间拖得太长。人生有多少日子?又不是吃饱饭没事干,一天到晚像绿头苍蝇似的去改造社会。人生在世为了生活,不是为了改革。所以对付一个不合理的制度,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即的抵制。”
梭罗并没有尽兴,在牢里兴奋地睡了一夜,第二天就被那个慈善的老姑妈代缴了税金,赎了出去。倒是100年之后,在古老贫穷的东方,有个叫甘地的人尽了兴,带了千万个人去“立即的抵制”一个不合理的制度。
爱恨分明的纽约最近也出了一个人物。戴着金丝边眼镜、很文静秀气的葛兹坐在夜车里,一心想回家泡个热水澡。4个年轻的黑小子围了上来,跟他要5块钱。纽约的人都知道,5块钱的下一步大概就是头上5个窟窿。那个脸上有条疤的家伙,上个月把一支枪抵在一个老妇人的脖子上,抢走了一条金项链。
但是文静的葛兹怎么办呢?没有警察来保证,没有乘客敢帮助。他应该如苏老头所说,做一个守法的受难者;还是如梭罗所说,做一个违法的反抗者?换个问法,他毕竟应该任这4个人把他毒打一顿,刺上两刀,然后到警局报案;或是应该拿出手里所有的武器打击敌人,使自己成为法纪的犯人?
戴眼镜的葛兹在摇摇晃晃的车中站起来,说:
“我给你们一人5块!”
他连发了5枪。有疤的那个被打中脊椎,半身瘫痪,他今年才19岁。而葛兹,在家里等候法庭宣判他的命运。
还有个中国人,你或许没听说过,叫张系国。他坐上了计程车,恶司机不但绕了路,还要下车来打架。这位高级知识分子的张博士居然撩起袖子,跟司机当街对峙起来。
代表法制的警察先生来了,却认为,打架是不应该的,若轮到他,就该让司机给打伤了,再去告他伤害罪。
也就是说,万一给扁钻刺死了,那么就由未亡人到法庭去告他杀人罪,皆大欢喜。
一个制度无力保护个人的时候,个人有没有权利保护自己?
就法制的基本原则而言,我们不能容许个人的“执法”。如果每个人都拒绝缴税,如果每个人都拿起枪来像葛兹把“坏人”给“干”了,如果每个人都撩起袖子来打架,我们或许就回到了原始蛮荒的时代,人人靠一己的齿尖牙利,适者生存。法制之所以重要,我们说,是因为它使齿不尖、牙不利的渺小的个人也获得保障。
可是,如果“法”的存在是为了“个人”,为什么“个人”却经常要为了“法”而牺牲呢?对于梭罗而言,政府的存在是为了保护个人的权益,但当他在争取个人权益的时候,政府反而要惩罚他。对于葛兹而言,他保护了自己达到了“法”的目的,却同时也犯了法。只有苏格拉底那个老头,他根本就放弃自己、牺牲个人,所以与法相安无事。
当所谓“法制”已经成为一个巨大的、僵硬的方格子,把每一个血肉做成的“人”锁在一方方小格子里的时候,这个法是不是违背了当初所以有它的本意?当一个警察要老百姓让恶人打伤了再去报案的时候,人是不是已经“文明”得糊涂,忘了“文明”毕竟是为了什么?
所以我很怕谈“爱国”,因为我知道当群众对“爱国”认起真来而至狂热的时候,这个“国”就成为一顶大帽子,要压死许多不那么狂热的个人。要谈爱国,我宁可一个人上山捡垃圾。
我也怕听人说“学校荣誉”,因为我知道,为了这么一个抽象的框框,有多少“不听话”、“不受教”的学生要受到残酷的压制,多少特立独行的个人要被塞进框框里,呼吸不得,动弹不得。
我更不忍心听人宣扬五代同堂的美德。在那个和谐的表面之下,有多少半夜的叹息、破碎的梦想、解体的个人意志,一切都为了一个抽象的理想,一个原本造福个人而往往牺牲个人的制度
法制、国家、社会、学校、家庭、荣誉、传统每一个堂皇的名词后面,都是一个极其庞大而权威性极强的规范与制度,严肃地要求个人去接受、遵循。
可是,法制、社会、荣誉、传统之所以存在,难道不是为了那个微不足道但是会流血、会哭泣、会跌倒的“人”吗?告诉我。
Number:589
Title:人情似纸
作者:刘心武
出处《读者》:总第93期
Provenance:人民日报
Date:
Nation:中国
Translator:
不要续上一个“薄”字。不是那意思。
把许多复杂的事物归结为一个简单意思的时代已经过去
但离开了简单的归结,许多人又不知如何面对复杂。其实,从来都复杂。难道以前不复杂吗?也许,从前无论如何不如今天这般复杂。但细想,从前也复杂。
提心吊胆地说真话那阵,说了那么多。毋庸提心吊胆便可倾吐真话这阵,却什么也懒得说。
我曾到那间小屋子去看他。其实根本不是一间小屋子。只有门,没有窗,甚至没有透气孔,因此,人进去以后便必须把门敞着。那是个储藏室。空间极狭小。气息极窒闷。但我们交流得很畅快。至少在我这方面是这样想。有的话还得压低嗓门。眼波的流动中也有许多的情谊。但现在他有了二十、三十倍大的空间,许多的门许多的窗,门紧闭着,窗半开着,“硬件”好,“软件”更棒,我却不去迈进那门槛。他也不来请我迈进那门槛。似乎也并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只是不再有那么多的情感了。淡了,薄了,甚至弥散了。
据说人情似纸的“纸”现在不是“秀才人情纸半张”的那“纸”,而是赵公元帅笔下的那“纸”,即通货。由“官本位”向“金本位”转化,值得欢迎。但我更渴望“人本位”、“情本位”。社会的物质繁荣据说必须付出精神沦丧的代价。又据说落伍者看来是精神沦丧,而先锋眼中却是可喜的精神瓦解,但先锋们犹未能指出旧精神瓦解后应运诞生的新精神究竟是什么,有的先锋中的先锋则说只需瓦解无需重构:“凤凰涅盘”是可笑的,凤凰只应焚毁,何必重生?
我却仍愿抓住一点自认是永恒的东西,哪怕只有游丝般微弱。那永恒的东西里就有人情,似纸的人情。纸很薄,却可以写情书,写诗,写温情的句子,写必要的问候,当然还可以画画儿,可以折成一只小船,放到小溪里,任其顺细碎的波浪旋转着飘向远方。
转眼一年整了。一年多以前正在美国,记得到纽约的头一天,傍晚时分,曼哈顿万家灯火中,也有了我小小的一盏。在简单而舒适的下榻处,桌上有小小的花瓶,小小的花束,还有小小的卡片,卡片上写着温暖的句子。人情似卡片么?我却自从去冬以后,再没给留下卡片的人寄去哪怕是一张薄薄的纸。我总埋怨着别人的情在淡在薄在弥散,自己呢?从别人的眼中看到,该也吃了一惊吧,怎么会变成了这样?比以前冷,比以前硬,比以前懒,却比以前更会为自己辩解。
以前的时代,人情或许似醍醐,厚重粘稠?如今是人被纷至沓来的信息和事务碾扁熨平的时代,人情随之也轻薄寡淡了,人更多的依靠内心的支撑而更少希冀心外的扶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