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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年夏天认识。1976年4月结婚。1977年7月生一男孩。
安徒生童话的意境,已经远离小芹而去了。她只是一个初中毕业生,没有更大的志向,也没有更强的能力。她只想做一个贤惠的妻子,温良的母亲,用自己的奔波和操劳,换一个家庭的安稳和幸福。
她刚嫁到小丘的家里时,那有什么呀,一熬一锅白菜帮,一蒸一锅大窝头。家里有三个小叔子、一个小姑子都没结婚,大姑子的孩子还放在娘家。一家十来口人吃,全是小芹一人忙乎。她每天下午三点半钟下班,一回家就做饭、烧菜、洗衣服……“忙完了光想在床上躺会儿。”
对公公,她一到发工资就给买点烟啊,酒啊;对婆婆,她更是孝敬,从来没红过脸,没吵过架。她的贤惠博得邻里们的啧啧称赞,1981年和1982年连续两年评为北京市某区五好家庭。
细高挑的身影投进门槛了。这是小芹的丈夫下班回家了。他每天都是很晚才回家。厂里领导和老工人都称赞他:“每天早来晚走,爱厂如家。”
踏入真正的家,他带回来的是一天的劳累和疲乏……
他一心为厂里。他这个1968届的初中毕业生,全凭自己的好学和钻研,在厂里当上了“红医工”。后来参军了,在部队里入的党。退伍回厂后,他在工作上表现出十分的热情。他为医务室粉刷、打隔断墙、做药柜……,他提出医务室进行挂号、设立病历档案……,他对全厂一千多人的健康负责,对几个常患病的老师傅精心治疗……。
他忘我地工作。1980年厂里在天津开订货会,他在会上为代表们看病。他一人太劳累了,结果尿血。返京后就得肾炎。可他只休息了一个多星期,又上班了。1980年至1982年,他连续被评为厂里的优秀共产党员和厂先进工作者。
二
一架铁的、冷冰冰的、没有感情的机器,在眼前高速地运转着,运转着……突然,小芹也被卷了进去,霎时失去了人的形象,感情的色彩,自身的存在价值。
一杯冒着白色泡沫的啤酒,也冒出了心头的祝贺和喜庆。小芹在丈夫他弟弟结婚时的酒席上,高兴地喝下了这杯啤酒。他马上训斥了一顿:“女同志喝酒形象不好。”冰冷,令人五脏六腑冰冷。
一块多么玲珑隽秀的上水石,静静地欣赏它,可以令人产生多少遐思逸情。小芹上一趟承德,花了两元多钱买回了这块上水石。可他却嫌小芹花这两元多钱冤。叭!忽撸地一下给摔了。碎了,心中宝贵的感情!
店铺林立、行人如蚁的大栅栏街上,有多少热情的招呼和诚挚的交流。小芹高兴地和偶尔相见的熟人寒喧。她今天上街怎么和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打招呼了?小丘的脸拉长了:“你以后别理这种人,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就别说。”一种悲哀袭上心头,她变成了只属于一人的货物了。
一阵呻吟,又一阵呻吟。他牙疼了。小芹看着也怪心疼的,就说:“这么疼,要么去看看,要么想吃什么给做什么。”他抡圆手臂给他一个大嘴巴:“去!你一边去!我这疼得烦着呢!”小芹捂着火辣辣的脸,难言的痛楚变成两串苦涩的泪珠,扑簌簌地滚下来……
临产时的阵痛,零乱的头发粘在蜡黄的脸上,人疼得乱滚。小芹生第一个孩子,这是她一辈子的一个难关,多么需要丈夫的体贴安慰啊,哪怕是一句轻柔的话,一下亲昵的抚摸。可是他,该上班就上班了。进产房时亲属要签字,是现打电话找他来的。他龙飞凤舞地签完字,扭头就走了,也不等着听听是生个儿子还是姑娘,小芹生下孩子后胞衣下不来,很危险。而他呢,回家睡觉去了。
为维持一种婚姻而维持,其中抽离了爱的成分,使婚姻变成一场漫长的顺受与忍耐。不,小芹再不能这样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了!她是一个人,一个懂得爱情,需要感情的人!
三
一封沉甸甸的、超重的信。一颗从东北厚厚的冻土下顽强地冒出来的希望之芽。小芹的手颤抖了,这是小杰的亲笔信啊!
原来他还在人间!原来他还深深地记着她!
北京城南那一大片灰溜溜、低矮破旧的居民区里,住着她和他。1970年的一天下午。她正在家洗衣裳。“小芹!”门外有人喊。她来不及擦掉手上的肥皂沫,就跑出来。是一个同学陪着一个陌生的小青年来她家玩。
初次见面的他叫小杰,一米七八的个头,浓浓的眉毛高挑着,细长的眼睛还透着稚气。说起来都是1969届的初中生,都是一窝端的“老插”(她在北京郊区插队,他在吉林省长岭县插队)。
哦,十九岁的少年,十九岁的少女,多少纯真的感情,多少美妙的憧憬,多少奇丽的幻想
后来,小杰那么动情地说:“我不信唯心论,我信我们有缘。一见钟情这个词谁也解释不了。我第一眼看她是看上她外貌了,接触两三次就感到这女孩性格、品质相当好。我就看好她了,将来结了婚会很幸福”
手脚冰冷,双眼发直,她一下了懵了。她迟钝地、反复地念叨着:“1974年8月12日,1974年8月12日……”
这天清早,小杰一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他被公安局逮捕了,后来被判了十年徒刑。她不知他犯了什么罪,她印象中的他是一个连谎话都不会编的人。她不相信他是坏人,他们相好四年多,他从来没有非分的要求,更没有越轨的行为。小杰总是说:“咱们不结婚,我就不碰你的身子。”这么一个老老实实的青年,怎么会走上犯罪的道路?!
他不知费了多大的劲,才打听到小芹工作的单位,他不知费了多少的心机,才托人带出这封信(规定非直系亲属不得通信)。
啊!虔诚的忏悔,深刻的苦思,不泯的心火……
咱们家庭状况有相似之处。我三岁那年,父亲和母亲离婚了。我十二岁时,父亲被判刑送到新疆去了。北京就只有我奶奶一人,奶奶一针一线地给人家做单衣,棉衣,供养我。你还没满月,妈妈就去世了。你也是跟着奶奶长起来的。
我们从小直到相识,相互都感到缺乏一种东西。说是温暖也不是,因毕竟家里有人,不是孤儿。而感到需要从社会的某一方面得到补充,这就是人的感情,跟音乐一样,能引起共鸣。
你知道,我在农村插队时,身体不好,患过肝炎、肾炎。生产队看我病成这样,干脆就给点钱让我回家了。家里只有七平方米一间小屋,一张木板搭成的“床”,我和奶奶夜里就挤在一块,我连脚都伸不直,常常一翻身就把奶奶踢下“床”。裹过小脚的奶奶,每天一跑一颠地去招揽针线活。我感到难过,感到羞耻!我不能再靠七十多岁的老奶奶来养我了,我要工作!我找街道办事处,不管;找派出所,不管;找市府大楼的安置办,也不管。一月份的天气,我穿双单鞋,没有棉裤,只有一件破棉袄。我没有权势,没有靠山,没有后门,只得一个人去瞎闯。结果跟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凑合在一块了,共同点都是缺钱花。我们合伙去偷拆生产队的电动机,然后倒卖,我总共得了赃款六百元。这一些,我都瞒着你。你也问过我:不挣钱怎么花钱也不困难?我给糊弄过去了。现在,我感到最痛心的,就是在这件事上没有给你说实话。我今天说了,你能原谅我吗?
我不能说我去盗窃是社会逼的。生活没出路的也不止我一人,堕落到这种程度的还是少数。有我个人因素在内。我为自己做的错事负了十年刑事责任。我不愿多说,成为历史的东西了,回味它很痛苦。
我单位在长春市北郊,对外挂牌是新生开关厂。我学过医,当过技术员,在业余文化教育时,当了小学、初中的语文教员。我现在手底下一个基建队二三百人,由我一人负责任,绘图、预算、现场施工我全干了。我这几年花了近三百元的书钱,全是自学的。……
小芹那被压抑已久的真挚的感情的洪水,奔腾而出
那是在他俩相识之后的日子,那是在他俩插队回城探亲的短暂的时光……
相约到陶然亭。下大雨了,她就站在雨地的车站等。夏天衣裳单薄,浑身淋得透湿,冻得直哆嗦。车站附近有个副食品店,她也不进去躲雨,怕小杰坐公共汽车来了看不见。就这片心哪……
送别到北京站。火车缓缓地离开月台,她“哇”地就哭了。她越想越离不开小杰,坐上第二趟火车就追他去了。车到天津,查票的来了。她无票,给撵下车了。她痴痴地望着那遥远的天际……
那间下下等的破烂小屋。她给小杰买了两条烟,一件褂子,搁在炕上就走了。小杰回家看见新褂子,高兴得拿起来就说试试。奶奶上去给他一巴掌:“你也不问问什么钱买的,就往身上穿!那是小芹卖血的钱!”是小芹到301医院献血的钱给买的。轻轻地抚着新褂子,这轻易不动情的青年人忍不住热泪涔涔……
她的双颊浮上了红晕,把自己的三张近照轻轻地装入信封。寄去了真诚的问候,寄去了刻骨铭心的回忆……
回信来了。小杰关切地询问小芹结婚了没有,婆家对她好不好?……
“铃铃铃”“小芹电话!”
握着电话听筒的手,猛然一颤。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啊!是小杰的声音!
什么?小杰他回北京已经半年了。他居然没有来找她。今天他没辙了,因为他在东北的一个徒工到北京旅行结婚,没人陪新娘子。他自然想到了她,请她帮忙做个陪客。
他是多么尊重她。苦苦地压抑着自己的感情,而不愿打扰一个“五好家庭”。只有在这个时候,小芹才能体谅到小杰的良苦用心。
她含着泪水,答应了小杰的请求。她向单位请假换休一天。
小杰,高高的个儿还是那样挺立着,浓浓的眉毛还是那样高挑着。只是肩膀更宽厚了,声音更深沉了。还有那双细长的眼睛,闪烁着热情和自信的光泽。
九年没见面了。他怎么没被艰苦的劳动和超负荷的精神压力把摧垮,反而显得体格健壮、精神饱满,更具一种男性魅力?
她沉默无语,踏着一个个疑问。
徒工不知小芹心事,炫耀般说开了师傅小杰的“奇闻逸事”。
东北的夜。小杰用三天两夜抄完了手抄本《第二次握手》后,萌发了自己写书的念头。他背个工具兜,到犯人图书馆,借满满的一兜书。十来天就还一兜,再借一兜。他写了二十七八万字,还仅仅是这本书的一半呢!
漂亮的楼房。小杰带着一支基建队,独立设计施工,盖了二万多平方米的房子,一个电镀厂房,一个纺织车间。他获得政府减刑一年的奖励,在1983年8月回到北京了。离别时,不论是管教人员,还是服刑的犯人,都流露出依依不舍的感情……
“九年的劳改生活,使我懂得了人的价值,懂得了如何做一个有价值的人。”小杰对着小芹,对着徒工小两口,对着泱泱的湖水,对着朗朗的晴空,倾吐一腔情愫。
五
小丘发现小芹不在单位里,就跑到她娘家去找。晚上小芹回家,盘问,又盘问。第二天小芹要上班,小丘不让去:“得说清楚。”
我是人,我不是你的私有财产!小芹反抗了,骗腿跨上自行车,就上班去了。
一座沉默的、忍受着风雨欺凌的活火山,终于爆发了!炽热的岩浆喷涌而出,宣告了它存在的价值,显示了它内蓄的力量。
“事已至今,我也不想再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下去了!”小芹在离婚申诉书上愤然写道。
疯了?!人们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一个安安稳稳的、令人羡慕的“五好家庭”,一个有着“优秀共产党员”光荣称号的好人,她怎么不要了?!
“那女的作风也够呛!又跟个判十年刑的好了。”
“家里三辈没打过离婚,你给祖宗丢人!你离了婚,五年不准登家门!”
沉重低垂着的女人的头。紧紧绞着手帕的苍白的手指。离婚,自己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怎么能让六岁的儿子也跟着自己受苦呢?再说,儿子眼看就要上学了,没地方落户口也不行啊!儿子自己带不走,将来他有了后妈,人心眼好还可以,要碰上个心狠的,还不是孩子受罪吗?她离婚的决心又动摇了。当双方单位出面调解时,她又一次对他说:“别离了,看孩子面上,咱们都忍了吧!”他冷冷地说:“哼!好在离不离,那就由不得你了!”“离就离!”她也铁了心。
缓缓地推着自行车的她。车后驮着陪嫁的两床被子。邻居们不解:“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