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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八门心里清楚:这哪是客气,分明等着验证他的卦准不准。外面的胡子退了还好,要是不退就别指望活着回去了。嗨,摇了半辈子卦,只有这一卦才是自己的生死状。别看刚八门在人前镇静得很,后半夜一个人提心吊胆,坐卧不安,好在枪声渐稀,最后完全停息了下来,一夜没敢合眼的刚八门也止住了胡思乱想,心底升腾起了无比轻松的感觉。当新的微曦照耀城池的时候,安城县商家和老百姓都松了一口气,然而事情远没有这样简单。天亮了,又是一个暖洋洋的清晨,赵前得到了一个令他五雷轰顶的消息:安城煤矿公司的主力煤井富国矿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被人掘水淹没,地面设施几乎被付之一炬。赵前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脸上滚过一层雪一样的苍白,呆若木鸡如痴如醉。他居然天真地问手下:“咱的人呢?咋不打个电话呢?”赵前哪知道矿上的电话线包括电力线已全部毁坏。一时间谁也说不清死了多少人,井下作业的人员少说得有三十多人。
“声东击西呀。”叶嗣昌和县知事醒过腔来了,其实矿区和县城很近,只有十几里路,问题在于除了几个矿警以外矿区没有军队设防。
“操他个妈的,他知情不报!”叶嗣昌的第一个反应是要叫人去抓刚八门,“我非枪毙他不可!”贾知事拽住叶团长的袖子劝:“唉,叶团长,说不定人早就溜了。”
现场一派狼藉,军警持枪荷弹封锁了矿区,但是潮水般涌来的家属哭声震地,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嗡嗡成了巨大的声浪,这铺天盖地的声浪汹涌澎湃简直要把赵前吞噬了。井场边的一株高大的杨树无动于衷地沉浸在阳光里,目光空洞的赵前竟然发现,杨树上的每一片叶子都是脏脏的,每片树叶的背面麻麻点点的粘满了煤粉。失魂落魄的赵、贾、叶等人一筹莫展,只好找间屋子坐下。沈阳方面的回电很快就到了,措辞严厉,电文内容大意为:即刻破案,随时上报情况,上级已派员。
“谁这么大的胆子?”
“下这么大茬子图个啥?煤有的是,可是没有现钱啊,难道胡子会为了抢几吨煤炭?”
贾、叶、赵三人百思不得其解:胡子土匪可没有怎么大的魄力,再说怎么看都是事前安排好的,天衣无缝计划周密,他们都不敢往下设想了。真狠毒呀,被破坏的井场没留下一个活口,也就是说没有一个现场目击者。“胡子马队都是奔钱来的,还不至于下如此死手,斩尽杀绝啊。”他们越分析越痛苦,这痛苦如犀利的刀刃在一点一点的切割,痛苦得撕心裂肺,警察局局长戴潘推门走进来,他带来的一样叫在场所有人震惊的东西。当戴局长缓缓摊开手掌露出簇新闪亮的铜纽扣时,叶嗣昌霍地站起来,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小鬼子?!”
奔袭安城下属煤矿确系胡匪所为,但是这路胡匪系日人买凶。奉军的情报组织和附近县乡居然毫无察觉,现场的证据仅有一枚士兵服的纽扣。日资觊觎中方矿产由来已久,多方收购安城煤矿的企图未果之后,双方在煤炭经营上的竞争日趋激烈,摩擦不断,但是人们想不到对手会如此卑鄙。事后分析,肯定有日本人亲临胡匪马队指挥,且不说行军路线如何隐秘,单论偷营的手段足见其处心积虑。第三天来自乡下的报告说,有牧羊人在山坳里捡到了一只皮鞋,经鉴定乃日军铁路守备队配备。安城县距离南满铁路尚远,这只皮鞋的意味可想而知。东北当局吃了哑巴亏,远在北平的张家父子无可奈何。犹为可气的是,日本人得了便宜又卖乖,沈阳总领事馆吵吵嚷嚷地找上门来,坚持说由于当局治安不力致使日方投资受到了威胁,因为其他几家煤矿,均有日本明治矿业投资。日本人不依不饶地要求索赔,还借机要求在安城驻军,其实那四家煤矿并未受到损失,只不过是贼喊捉贼虚张声势罢了。据说,进驻北平中南海的张作霖接到电报后大骂:“妈拉个巴子,欺人太甚,我这身臭皮囊不要了!”然而奉军精锐尽在关内,当局不想因小事惹恼日本人,况且吃小鬼子的亏也不止这一次,只好“诚恳”地向日本道歉,保证今后不再有类似的事件的发生。张作霖正集中精力筹备部队沿平汉铁路南进,以期对抗北伐军,哪有心思惹小鬼子的麻烦。
事情总得有替罪羊,叶嗣昌调离,县知事被撤换,新任县知事仲慨然到任。处罚最重的是赵前,因煤矿遇毁被革职送沈阳司法公署审判,弄了几审,以失职为由判了个保外就医。草草抚恤了死亡失踪人员后,事情也就不了了之,有关消息被严密封锁,报章一律不见安城煤矿甚至安城县的新闻。赋闲回老虎窝的赵前顿失往日的神气,被勒令闭门思过。他不认为自己失职,为啥把俺收拾得这么重?抓垫背的呗!情绪低落了整整一个秋天,却不经意地找回了慵懒和放松。“还是庄稼人的日子自在呀。”还经常自言自语式地慨叹,但是他心里有咽不下的一口恶气,有时对老婆孩子告诫:“俺算看透了,有小鬼子就没咱们的好!”
赵家的六儿子出生了,作为母亲却尴尬无比。那天正赶上荆先生上门说媒,荆先生受戴绍庄之托,为他的二儿子提亲,戴二公子在宽城子一家工厂任技师,这门亲事算是门当户对。
第十五章(4)
金氏正在沏茶倒水,忽觉肚子阵阵绞痛,下坠得直不起腰来,女人知道要生了。在此以前,金氏已怀了十胎,她对怀孕产子既不恐惧也不担心,甚至不用计算就能预测产期。如果说大腹便便的孕期与平日有所不同的话,那只有骄傲之感,女人嘛,多生育才有福气。金氏照样做鞋做饭,忙里忙外,生孩子如喝水撒尿那样轻而易举,生了二胎之后再也没有请过接产婆,她总是能够事先准备好一切,把炕烧热,顺便烧开一锅热水,准备好剪断脐带的剪刀,有几回还事先煮好了小米粥。面对上门提亲的荆先生,金氏不失镇静,包括男人在内都没
注意到她有了变化。
微显踉跄的赵金氏头脑清楚,家里各屋子都有人,仓促中别无选择,只得拉开了米仓的房门,富有经验的金氏没忘记找到了剪子。刚关上米仓的房门,就感觉到腹部一坠,湿淋淋的东西滑到裤裆里去了,那是一团肉体的蠕动,热乎乎的羊水血水顺腿而下,最后洇洇滴落到地上。金氏是从容不迫的,脱下裤子,果断地剪断了婴儿的脐带,用手指掏了掏婴儿口中的胎液,倒提起血团团的生命。金氏有条不紊,用自己的裤子包裹起新生儿,两腿间的性别标记十分明显,这是个男孩!她又认真看了看,这是一个嘴巴特别大的男孩。婴儿的啼哭惊动了韩氏,她赶来帮助大娘子。已经是深秋时节,米仓里没有生火,金氏冻得牙齿格格打颤,喝下一碗热水后,她感觉像是棉花堆,浑身软塌塌的。她仰头看见米仓的房梁上已经破损了的蜘蛛网,几缕阳光从米仓墙壁的缝隙间流泻而至,光柱里有房梁上落下的灰尘飘动。
知书达理的荆子端很尴尬,不知所措地搓手,好半天才想起向赵前祝贺。主人心知肚明,淡淡一笑:“今个儿双喜临门,一会喝几盅。”他连屁股也没挪动一下,那神色仿佛自家的母鸡刚刚产下一只蛋。
老六的降生并没有给赵前带来喜悦。送走客人,他端详了新生儿一番,叹了一口气。产妇也跟叹气,她深感狼狈,于是痛下决心:“丢人现眼的,再不养了!”
“你够了?”赵前眼皮都没翻。
“够了。”
赵前忽然笑起来:“俺有六个儿子了。”
产妇道:“这是最后一个!”
“那好,就叫赵成盛吧。”
赵前见过戴先生的二儿子,谈不上印象好坏,鉴于和戴先生多年挚交,便一口许下了百合的婚事。得知了爹已许亲,赵百合站在院子里簌簌落泪,四妹金菊的眼圈儿也红了,赵三子却坏坏地笑,扯着嗓子喊:
嫁人好,
嫁人好,
小闺女,
变大嫂,
嘴里哭,
心里笑,
屁股坐个大花轿
——大花轿!
赵金菊人小脾气大,追了出去,猛踢三哥:“你这个没良心的,三姐白疼你了,哼!”
赵三子笑得更厉害了,边躲边唱:
大闺女十九了,
过年开春要走了。
爹也哭,妈也哭,
嫂子乐得拍屁股。
拍疼了,冒脓了,
贴块膏药不疼了。
虎落平阳的赵前体会到了世态炎凉,原来围着转的朋友不见了踪影,倒是老牟、荆子端等人还常来坐坐。天气一天天转冷,赵前的心境始终灰暗,脸色也是黑灰一团,他不愿在老虎窝小街抛头露面,而是独自一个人去南沟、北沟、岔路口转悠。所到之处都是说不出来的萧索冷涩,除了皑皑的白雪就是雪地露出的枯草干枝,还有冬天歇工的铁路工地,支离破碎的山体也被雪覆盖了。他低头走路,把旷野的残雪踩得凌乱。节气已交十一月份,再有二十来天就要进腊月门了。天真的冷极,大地冻得龇牙咧嘴,寒风夹杂着漫天清雪,搅得山间旷野哗啦哗啦的响。约莫下午饭时,他才往回转,老远地看见各家各户的房檐上结满了冰溜,一根根阴冷得老长老长,冰溜的下端尖锐锋利看着就让人惊乍。
一挂马车停在家门口,有人来接他去安城县,说是县里仲知事有请。车夫还捎来了新任知事的来信,赵前粗略地看了看,信中说颇为仰慕,奉天煤矿公司的李处长来安城,约老朋友相见,纯系私谊切勿推却,云云。赵前踌躇再三还是去了,县城的诱惑实在太大了。李处长曾留学美国,有名的探矿专家,他们见面时,安城煤矿公司新经理白齐鲁在座。新朋故友间无非是客套寒暄,面对物是人非的场景,心灰意冷的赵前提不起兴致,况且原任新任相聚颇不自在,客气之余气氛冷淡。话长话短的绕来绕去,自然聊到了公务,赵前也是听的多说的少。意想不到的是在白齐鲁主持的晚宴上,赵前见到了他最不愿意见到的日本人山本任直。山本任直并不感到意外,客气地上前问候,居然还做深鞠躬礼,然后翘起拇指称赞赵大大的聪明。赵前的血涌上头脸,一时呼吸急促,素来口齿锐利的他竟然语塞了。
山本任直是代表东洋炭矿株式会社来谈借款和合作采掘契约的,山本任直和龟吉次郎再三对安城煤矿的不幸表示同情,说出于友邦亲善愿意协助恢复煤矿的设施,席间的氛围热烈。宾主致辞对合作前景一派乐观,此前双方已经达成了一致。饭吃得难受极了,赵前后悔他根本就不该来,痛苦地承受着难以名状的羞辱,默不出声低头想心事。李处长、白经理还有仲知事并不介意赵前的心情,他们满脑子想的是和日本人亲热,你一言我一语和山本、龟吉等日本人攀谈。乍听起来,日本话讲得很急,就像烧开了的水哗哗地叫,还像麻雀似的唧唧喳喳。山本的汉语能听个大概讲个半生不熟,但是龟吉他们不行,着实忙坏了翻译。赵前在考虑是不是借故离席时,山本任直举杯向他敬酒:“赵先生,阁下不想庆祝合作成功吗?”
第十五章(5)
顿时,所有的目光都投了过来,赵前和山本任直的目光对视,双方都准确地读懂了对方的眼光,那直视之下的笑意掩盖不了敌意,气氛骤然紧张。赵前发现对方端酒的手在微微打颤,他很平静地捏起酒盅比了一比:“俺不想。”
“为什么?我的不明白。”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你的良心大大坏了。”
“哦。”赵前努力一笑,他也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僵,说:“俺一介村夫,懂个啥?”
“不不不,”山本听懂了脑袋晃得像个拨浪鼓,举杯一饮而尽,然后很中国化地翻过酒盅示意,“你的,大大的明白。”
“我不明白。”赵前不动声色,血液里的酒精在呼呼奔涌,他的脸颊滚烫滚烫,血红血红。
“我的,”山本脖子上的青筋扭曲,很激动指指自己又指指龟吉等人,“贷款的,大大的有。”
白经理一看架势不好,在桌子底下用脚踢了赵前一下,然后起身敬酒:“兄弟我——”没等他说完,山本任直一把拽住他截住话题:“他的,明白明白的!”
钟知事急得频频拿眼色示意,赵前佯装不见,白经理对赵前说:“嘿嘿,脾气挺倔呀。”李处长有些着急了,忽然很滑稽地发出了哈哈哈的笑声,“哎各位,我有个笑话,讲给大伙乐乐……”
山本任直依旧站着,自己斟满了一盅仰脖喝了,眼睛通红,说:“赵先生……”他越急越说不出话来,转身和翻译叽里哇啦几句,翻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