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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魂-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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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政府下令和苏联断交。东北边防部队和苏联开仗,却不想不是人家的对手。老毛子的飞机坦克厉害,北边的这一仗输得惨哪,满洲里和扎兰诺尔失守,韩光第、梁忠甲等部全军覆没,少帅被迫签了协议。乡亲们没见过坦克,都努力去想象铁疙瘩车的样子。赵前喷了口烟,说:“俺就不信,咱中国这么多人,就干不过老毛子?” 
  赵前执意要请王家父子吃饭,由老牟荆先生等人作陪。热蓬蓬的烧酒进肚,大家都止不住话茬,说的全是掏心窝子话。少校说他是军人,心里装的只有枪和炮,咱们东北夹在日本和苏联两个帝国主义的重压之下,少帅少勇,南京无谋,危局日甚。赵前说,我可图谋着太平的日子,打起仗来吃亏的还不是咱老百姓?少校连连摇头,日本人做梦都琢磨咱们,中日一战在所难免,想躲也躲不掉,他年血染沙场,也不枉活一场。赵前等人激动,禁不住称赞好样的,说咱中国就缺你这样血性的军人。酒桌上的气氛热烈,而王德发却闷闷不乐。身为父亲,王德发以一种复杂的目光审视儿子,既为儿子骄傲,又深感儿子陌生。作为农民,王德发的眼光有其局限性,但他清楚儿子不只是他的儿子,儿子是少校,是少帅帐下的人,更是国家的人。就在昨天晚上,王宝林一口回绝了提亲的父命,当爹的脸都气白了,盘腿坐在炕头上,吧嗒吧嗒地抽老旱烟,气鼓鼓的,一连气抽了半宿。王德发就这性子,越是恼火越不想说话。老婆悄悄地劝,说:“孩大不由娘,再说咱宝林是军官呢。”   
  第十七章(5)   
  少校隐瞒了两件事,一件是他在绥芬河的激战中受伤,苏军的子弹洞穿了他的右腿,将息了半年有余。他隐瞒的另一件事情是已有了意中人。军人往往喜欢知识女性,王宝林爱上了一位女教师,在牡丹江疗伤时,爱神之箭正中心扉。可是对方的态度冷淡,事情有些不尴不尬,不便细说给父母。少校这边说他想自由恋爱,那边父亲嘴角就耷耸着,一脸阴沉。少校想不到,高高兴兴回来探亲,却和老子闹了个半红脸,便急着要赶回部队。他向母亲解释说接上峰的命令,要即刻动身。儿子要走,当妈的哭出了声,王德发眉头紧皱,训斥:“别婆婆妈妈的好不好?要走就走!”他强忍着没把“滚”字说出口,儿子毕竟是军官,打骂不得的,要是依着他的性子早一巴掌抽上了。赵前夫妇也过来开导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哩。” 
  少校去火车站的时候正是黄昏,一行人默不出声地陪着走路,不时惊起路基下边的麻雀,麻雀群呼地飞起又倏地降落,像是遮盖着一种心情。王德发没有为儿子送行,赵金氏几个女人扭着小脚尾随到了车站,一路哭哭啼啼。老远就看见,王宝林的卫兵早就在站台上等候了。火车咣铛咣铛地进了站,又一声长嘶渐渐消失于旷野,习惯于久疏音讯的人们在挥手的瞬间心里一阵紧抽。天太冷了,冻得女人们流不下眼泪。   
  第十八章(1)   
  多年以来,赵家大院的后院是一座高大的柴禾垛,另外还有两座小柴禾垛。大柴禾垛具有代表财运的象征意味,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不得从主柴禾垛抽取柴草,以保证所谓的财运年年不断。赵家的烧柴以柞树枝、榛子棵、苕条和秫秸为主,年复一年地添加新柴禾,新柴压旧柴,大柴禾垛越垒越高。几天前,马二毛派人从南沟运来许多柴禾,打算一解冻就翻修马厩,一捆捆的高粱秫准备用来做房薄帘子。 
  赵成昌和五弟赵成和兴致勃勃丢瓦片玩,丢瓦片是男孩子常玩的游戏,规则是将碎瓦片扔向预定的土坑,看谁投掷得更准确,这需要一定技巧,碎瓦片是要粗加工的,磨成四周浑圆以不砬手为宜。赵金菊来后院子里晾衣裳,水珠从晾绳上滴嗒而落。看着弟弟兴高采烈的样子,她边抖着衣物边说:“你俩轻点儿疯,别碰着衣裳啊,可是刚洗的。” 
  不经意间,兄弟俩发现地上有一块大厚木板子在悄悄地移动。定睛一看,原来是四只黄皮子①在协力举着木板子走路,一个角上一只。它们身材如猫长短,却远比猫苗条,身后蓬松着毛色微红的大尾巴。此刻它们知道有两个孩子在注视,但毫不畏惧,依旧站立行走,大摇大摆。黄皮子们用脑袋和前肢托举着木板,用挑衅的目光瞥了瞥呆若木鸡的小孩子。兄弟俩认出来了,这木板子是架在粮仓土墙半腰上的隔板。瞬间,赵成和的脑海划过一丝疑问:这几个家伙是怎么把它抬下来的呢?哥俩清清楚楚地看见黄皮子的嘴脸,又圆又亮的眼睛以及湿润的鼻子黑黑的嘴巴,应该说黄皮子的面容是十分清秀俏丽的,它们的神色是满不在乎的。畜生的傲慢激怒了兄弟俩,他们冲了过去同时大吼:“打!”四只黄皮子扔下木板夺路而逃,吱吱叫着一路狂奔鼠窜,顷刻间院子里飞扬起簌簌的灰尘。慌不择路的黄皮子们没有能跑回柴禾垛,而是一溜烟的窜进了粮仓,只见它们扭身钻进了砖炕缝,蓬松的大尾巴很生动地在砖缝外头摆了几下。传闻说黄皮子腰里没骨头有缝儿就能进洞,真名不虚传,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兄弟俩跳上炕来,连蹦带跺脚大喊大叫,他们的努力是徒劳的。兄弟俩抱来柴草烧炕,粮仓里的土炕常年闲置不大好烧,点火以后炕的缝隙里到处冒烟,没熏出黄皮子来反而呛得他们自己咳嗽不已。吵闹声惊动了后院干活的伙计老郭,他笑眯眯向少东家建议:“四先生五先生,烧点儿干辣椒兴许成呢。” 
  一串红辣椒投入了灶坑,滚滚浓烟裹挟着辛辣的气味弥漫开来。两个孩子折腾了很久,丝毫不见黄皮子的影子,就掀开炕席,扒开了炕砖,除了黑黝黝的炕洞而外别无它物。 
  黄皮子逃走了,可是事情仅仅只是开端。住在前院的赵金氏盘腿坐在炕上缝补衣裳,刚想起身,抿装小脚踩在了笤帚疙瘩上,脚腕子立刻就肿了,疼得她哧牙咧嘴大汗淋漓。赵金菊正在埋头洗衣裳,感到眼前一晃,有道金光倏地掠过,后背上的汗毛唰地竖起。她感到腹部不适,疼痛感越来越明显,这痛感是她前所未有的,步步紧逼,仿佛是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专程赶来的疼痛。开始时,只是丝丝缕缕细细痒痒,而后就变得如潮水般漫汹涌而至。赵金菊头上沁出了细汗,挪动脚步找到了母亲,不禁哭出了声。赵金氏咬牙,指着炕头示意女儿去烙烙肚子。赵金菊伏在热炕头上,一点一点地感受温暖,下腹部的涨痛渐有缓解。寒意悄悄消失了,她发现裤裆里已经湿淋淋黏糊糊的了。捂着脚腕子的赵金氏止住了呻吟,她察觉到了四闺女的异常,说:“哎咳,月事来了吧?” 
  赵家大院闹起黄皮子了。这天又是一通吵闹,男主人怒气冲冲走出门来,只见一顶草帽在院子当中转着圈儿地撒欢。赵前想起来了,这顶草帽本来是挂在仓房墙上的。此刻地上的草帽帽檐一扬,露出了优雅的身姿,腰肢款款,毛色温润,一脸狐媚,如花儿妖艳。仿佛有一团声音自脚底下升腾而起:“瞧我还像个人吧?”赵前轻蔑地“哼”了一声,作答道:“瞧你像个窦鼠子!”话音刚落,团团打转的草帽霎时站住了,一道黄色闪电转瞬即逝。赵东家当院大笑,说:“老虎窝没老虎了,黄皮子倒是成了精!” 
  赵家与黄皮子结怨,怪事接踵而至。夜里咬死几只小鸡已经不算啥新奇了,赵家大院的各间屋子晚上都不敢熄灯了,即便如此蹊跷事仍然层出不穷。比如说,清晨起来一看:脱在地上的鞋子有一只跑到马路上去了,鸡毛掸子自己飞到房梁柁上头去了,院子里的酱缸被扳倒了,整盆的高粱米饭扣进猪圈里去了,板柜上的坐钟不见了,听得到钟摆嘀嗒却找不到踪影。再比如说,半夜醒来发觉枕头没了,隔几天却出现在马厩里,仓房里的农具被扔进厕所粪坑里头,粮食口袋被嘴对嘴地倒在了一堆,高粱和谷子混合在了一起……总之在人与黄皮子的较量中,赵家大院老少十几口人始终处于下风。黄皮子没完没了地大闹,赵前忍无可忍,弄来了两条狗来看家护院。一开始狗还算尽心尽力,可是狗在追捕时黄皮子就不断地施放臊气。臭乎乎臊烘烘的气味笼罩了赵家大院,奇臭浓烈得令人作呕,也彻底粉碎了狗们的痴心妄想。当臊臭的气息不再四处弥漫之际,就是狗和黄皮子相安无事之时,赵家人悲哀地发现:再持续下去,无论多么忠诚的狗也要和黄皮子同流合污了。在黄皮子们变本加厉的攻势面前,赵家大院乌烟瘴气,烦恼与日俱增,他们的生活无法平静下来。   
  第十八章(2)   
  其实,黄皮子的老巢就盘踞在后院的主柴禾垛里。 
  “你家冲撞了黄大仙了,赶快上供吧,不供不行。”跛脚的顾皮匠专门来劝赵财主,老牟、连老板等人也认为有此必要。赵前顺从了,他之所以顺从是实在忍受不了邻居们的围观,赵家大院鸡犬不宁的形象使得他很没面子。经过了一番仪式,赵家正式恭请黄大仙,就是开始供奉“保家仙”,立牌烧纸焚香叩头。说来也怪,自从供奉了“保家仙”之后,赵家大 
  院变得风平浪静了,大小黄仙们真的偃旗息鼓了,赵家满门都松了一口气,男主人心头仍在打鼓,谁知道麻烦还有没有结束? 
  生活仿佛是一对马车轱辘,吱吱扭扭咿咿呀呀地周而复始,平淡中总有些特殊的日子。如今安城县是个大去处,每年农历四月十八都举办庙会。“德寿宫”背倚疙瘩山南坡,是方圆数百里有名的道观,自然要热闹非凡。 
  绿意点染河山,东辽河变成了乖巧的女孩,羞答答的妩媚多姿。小鸭绒毛般娇嫩的新草覆盖了河堤,柳枝抽芽随风浮动,结满榆钱儿的榆树枝条妖娆微颤。路边是高大挺拔的杨树,老杨树一开始开着紫红的花,花穗儿簌簌落到人的头上,接着嫩芽吐绿,叶子娇嫩而透明,薄薄的叶片像涂上了一层胶似的,有种辛辣又亲切的气味。欣喜中,杏花、樱桃花、李子花、沙果花纷纷登场亮相,最后出场的主角大概是梨花了。“德寿宫”的西坡上是一大片梨树,千朵万朵,清香怡人,远看就仿佛洁净舒卷的白云。通往“德寿宫”的路上新铺了一层黄沙,沿河岸延伸,金灿灿的直至山脚下。然后可见层层石阶,石阶两旁栽种着簇簇丁香。平日丁香树丛是缄默的,若不是一年一度开上一回,人们几乎忘记了它们的存在。仅仅在二十几天前,丁香还热烈地开放着,粉粉紫紫,霁雪留香。而此刻的丁香花谢了,果实样的花蒂在枝头的孕育,犹如小媳妇似的安静。 
  庙会值得期待,正日子还没到,城里城外就四处张贴文告,时间、地点、注意事项写得明明白白。庙会就是盛大出游,不仅县城万人空巷,临近县乡的香客也蜂拥而至。这几年,赵金氏总要拖儿带女地来逛庙会,早晨坐火车来,晚上坐火车走。一则图个开心,二来也让孩子们长长见识。赵前嫌人多吵闹,不大情愿,他若不来,韩氏也就不来。除非必要的场合,赵前的两个女人仍很少结伴同行。庙会持续五天左右,被韩氏缠磨不过,赵前也会来看看,躲在饭店里喝酒,放小女人自己去逛,定准了时辰一道回家。一年一度的庙会差不多是儿童节了,庙会来临前,赵成永赵金菊兴奋得耿耿难眠。他们会醒得很早很早,一步不离地紧紧跟随母亲,生怕被落下。孩子们的兴趣不在于烧香叩头,好吃好玩才是吸引他们的真正所在。 
  天刚放亮,“德寿宫”早早打开了山门和虎门、龙门两道配门,性急的香客一拥而进。摊床夹道,迤逦数里之远,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摊床上摆满了香纸、金银箔、纸替身。赵金氏呼儿唤女地赶来,总要给孩子买吃的玩的。小孩子吃着油炸糕,嘴巴上油汪汪的,眼睛还不住地透过人缝寻觅。沿途卖玩具的货郎不断地引诱小孩子,手里头摇晃着家什,口里吆喝: 
  大小姐, 
  去逛庙, 
  扭扭搭搭走得俏, 
  回来买个搬不倒…… 
  暖暖的太阳将万物辉映得一派金黄,“德寿宫”的红墙碧树相映,色彩极为浓艳,层层灰瓦仿佛朵朵凝固了的浪花。扶着石砌护栏,可凭高俯瞰东辽河,河水的波光粼粼,闪烁着动感而眩目的光泽。“德寿宫”前后共五层大小殿,殿内塑有七十尊各路神仙。钟鼓齐鸣,铜磐响笙管动,诵经阵阵,一时间香烟缭绕。庙会是张扬希望的时候,也是郑重承诺的日子,顶礼膜拜的香客把美好都寄托给了神灵,他们想甩开所有的霉暗,为明天的亮丽而祈祷。香客们揖首叩拜,跪伏于神仙脚下,口中念念有词。许愿之后要有行动,如果算命的说哪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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