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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川草木转荒凉,
十里腥风新战场。
征骑不前人不语,
金州城外立斜阳。
每每沉吟这两首诗时,山本的眼睛总要湿润,正是前陆军元帅乃木和海军元帅东乡的战功才鼓励了山本,从早稻田大学一毕业就来了满洲,风里雨里一晃有二十几年了。今天可不是端详解文说字的日子,山本在等待一个人,天津方纪公司老板方化章。天津“茂川商行”是日军在华北的情报机关,直接隶属于日本陆军总部。不知怎的,方化章挂上了日本特务永田秀雄,按照主子的授意,方化章网罗地痞大闹英法租界,纵火焚烧劝业场、太古码头等地,很快取得了茂川组织的信任。经永田秀雄等人介绍,方化章取得了“满洲炭矿株式会社”总裁亲笔特许,在天津成立“方记”公司。满洲炭矿已通知安城炭矿,由方记公司代为招募劳工。鉴于近来招募工作的困难,满洲炭矿从各采矿所抽调了人员,强化了机构,在华北等地分设了八个“劳务事务所”,方化章是总负责人。方化章的阔绰让山本感到吃惊,一身雪白的西装,黑色的领结,手中一柄礼棍,戴副银丝边眼睛,身材微胖,唇上胡须修饰得整整齐齐。方化章很东洋化地鞠躬致意时,山本留意到他的头型也是日式的,从中间分开,明明亮亮地上过发蜡。
山本格外礼遇方化章,特意吩咐部署安排茶道,宾主相洽甚欢。与方记的合作已铁定无疑,谈判显得支流末节,双方只是在细节上推敲推敲。安城炭矿的劳工不断减员,大量补充劳工已是当务之急。安城炭矿提供了一份报告,报告采用了大量的测试数据,详尽比较了山东、河北、热河、安东以及本地的劳工素质,综合各方面因素,结论是山东劳工的素质最好:除了稍显笨拙迟钝外,一般体质良好、性格忍耐、持续性强、不厌粗食、出勤率高,总之日本人研判的细致入微。据此,山本任直希望尽量招募山东籍的农民矿工。双方达成协议:方记公司负责在关内招募劳工,安城炭矿按每名劳工五十元的标准支付募集费,运送劳工的火车皮乃至进入满洲的手续由“茂川”办理,方记公司全过程提供劳务。双方还商定,方记公司在安城炭矿设立的分号,该分号的大名叫“方记公司驻安城办事处”,俗称“方家柜”。由蔡教龄出任方家柜的总经理,全权代理方记公司在安城的业务。方化章早有准备,特地从天津带来了蔡教龄。蔡教龄是见过世面的,恭恭敬敬地给山本鞠了一躬,说:“偶哈腰伊麻丝”。
安城县居民发现,每天都有闷罐列车咣当咣当开来,闷罐车从来不在安城县车站停留,而是直接驶向了矿山。列车克服着巨大的惯性,尖叫着抖动着终于停泊下来,吭哧吭哧的蒸汽排出,活像是一条气喘吁吁的巨龙。成群结队的劳工走下火车,手里拎着或肩上扛着铺盖卷。他们脸色惨白,神色忧郁而麻木,用茫然的目光悄悄打量陌生的环境。这些劳工仍在脑海里编织挣大钱吃白面的幻想,压根儿就不知道他们要下十八层地狱,等待他们的将是死亡。带工的把头吆喝着推搡着,劳工们排成队列,整齐地开赴方家柜,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将一去而不复返。
劳工到了矿上,才晓得哭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们悲哀地发现自己置身于监牢之中,方家柜四周的山脊上架设了两道铁丝网和一道电网,要隘处设有岗楼,电网里头还有许多劳工正在修筑土墙。大群大群的乌鸦栖息在山后的树林里,有时会呼啦啦惊飞而起,遮天蔽日的黑压压一片,千百只乌鸦齐鸣令人毛骨悚然,劳工们个个心惊肉跳。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是他们被监管了,上下工由外勤押送,进矿坑干活有把头监工,睡觉有炕长监视,甚至拉屎撒尿也得批准。柜上给每个人都登上卡片,摁上手印,编上号码。外勤将工人自带来的衣物铺盖全部收走,即便是鞋和裤带。千里迢迢而来的劳工换来的是无衣蔽体。下井时一丝不挂,上井睡觉时,铺的是破烂席子,盖的是麻袋片,枕的是砖头木头,吃的是发霉的高粱和黑豆,猪饭狗食地胡乱对付。哭声和骂声淹没了工房,劳工们天天商议如何逃离此地,外勤们有些弹压不住了。
第三十二章(4)
蔡教龄要给劳工们来个“下马威”,他要接见接见劳工。蔡经理出面给劳工讲话时,喜欢在靠近洋狗圈的地方进行。洋狗圈是安城炭矿劳务系的,洋狗的主人是北石。不远处的木栅栏里有几十条洋狗,洋狗圈里蒿草萋萋,狼狗们雀跃的影子隐隐绰绰,汪汪汪的低吼很有威慑力。蔡教龄已经成为了北石的朋友,有北石的狼狗圈做后盾,蔡经理显得底气很足,他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天津方面的谎言:“嘛好吃好穿的?想吃大米白面?做梦!到‘满洲国’来学嘛手艺?棒槌!你们说啥日月?妈了个臭屄的,不死就得干活的日月!”劳工群里起先
是可怕的沉默,终于有人高喊:“你们骗俺!”队伍嗡鸣骚动起来,气氛骤然紧张得仿佛像死神的凝思。这正是蔡教龄所期待的,他熟谙杀一儆百的道理,敢于抗议或者稍有反抗的矿工绝对没有好下场,活埋、活烧、扒皮、刺杀、击毙的残杀手段花样翻新。蔡经理懒得做出解释,他只摆摆手,带头的劳工就被拖走了,扔进洋狗圈里。呼救声撕心裂肺,劳工们个个吓得虚汗淋漓。蔡经理觉得不解渴,吩咐外勤再表演表演,有外勤拔了一把蒿草,抛到电网上去。蒿草吱吱地冒着青烟,随即燃烧,转瞬就烧成了黢黑的炭灰。在一派骇然里,蔡经理说:“都看见了吧,谁跑谁死!“
方家柜帐下的外勤越来越多,最多时竟有百八十人,如此小事就不劳蔡经理亲历亲为了。蔡教龄经常传达日本人的观点,经常给外勤洗脑,严词喝斥某些外勤的“假慈悲”。他说,劳工根本就不是人,所以你们不要拿他们当人待,他们是原木,是会说话的工具,是不打不知道痛的猪!蔡经理宣称:“三条腿的蛤蟆没处找,两条腿的活人有的是。旧的死,新的添,一抓就是一两千!”
巷道里的湿气浑浊滞重,满荡荡地充盈着黑暗,点点矿灯昏暗,一晃一晃的犹如鬼火闪烁。空气里有一种腐烂气息,耳里鼓满绞车提升的呼啸。升井的时候,不时有雨水迎头泼来,寒意顺着脖颈下行,仿佛冰凉的虫子匍匐在胸膛。黑暗超乎想象,黑得粘稠浓密,如沉重的巨石抵住了胸口,矿灯发出的光亮被黑暗吞噬掉了,只剩下灯晕沿凸凹不平的岩壁游荡,光影模糊且不停变幻。白昼在一瞬间出现了,赵庆平好半天才适应了地面的光亮,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喘了一阵子,俯身呸呸吐出灌在嘴里的煤渣,干辣辣的嗓子眼才略感轻松。咳吐传染一样弥漫在井口,此起彼伏。临走出绞车,赵庆平张起胳膊抹了一把汗水,脸上留下了一道道煤黑。煤黑子们全身上下全都乌黑,只有牙齿是白的,一个个神情呆滞,好似地壳深处的鬼魅幽灵。赵庆平心里核计,升井后就去洗个澡。一到井下干活,就算掉到煤窝里了,浑身上下一身黑。井口有间澡堂子,水池子一天到晚黑稠稠地荡漾,人肚子里没食儿,洗澡也没力气。劳工们基本上很少去洗,累得贼死哪还有闲心去洗身子。偶尔洗时顶多胡乱地冲一冲涮一涮,脖子、耳朵、眼窝总也洗不干净,看上去很像长着黑斑的动物。
说起来,赵庆平算是死过两回了,最玄的一次是瓦斯爆炸。那天早班下井,大家被领头的分成了三拨,赵庆平被分配到3294工作面采煤,阴差阳错的,他与死神擦肩而过。一切都好像在做梦一样,没有任何先兆,同他在一个档头的两人出去推矿车,只留下他一人。忽然一声闷雷般的巨响传来,煤尘随即铺天盖地压将过来。眼前除了煤灰,看不到任何东西,呼吸越来越困难,几秒钟之后,他眼前一黑,晕死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他苏醒过来,抖落铺了厚厚一身的煤灰,摸索着找到了矿灯,挣扎着站起来。他脚下一软,又重重地摔倒在地。这时,他才意识到矿井出事了,他拼命地呼喊了几声工友的名字,但黑洞洞的巷道里回荡的只有自己的回音。好在他没慌乱,匍匐着朝井口的方向爬去,刚爬了十几米,看到一位工友躺在煤灰里,一喊没有应答,一摸鼻孔里没有了气息,来不及多想,他挣扎着继续爬行,一路上遇到了三位同伴的尸体,有的躺在巷道里,有的身体大部分被煤灰掩盖,大概爬了二百米后,赵庆平爬到了大巷道,那里有一台电话,他打出了求救的信号,地上来人把他抬到了井上。事后他才知道,3256工作面发生瓦斯爆炸事故,一下子就死了五十三人,他虎口逃生实属侥幸。赵庆平侥幸之处还不仅限于此,他被送到了炭矿医院,硼酸水洗了洗烧伤的部位,涂上点亚铅华药膏就回来了。倘若他被医院留下的话,必定住进满人医栋,等待他的结局或许是缺胳膊少腿。在日本人把持下,满人病栋拿矿工做医学实验已是公开的秘密。
而现在,赵庆平回身拖起了一具死尸,仿佛在拽一条破麻袋,一路洒下了黑红的血水。这是具数小时前还鲜活的肉体,而现在却血肉模糊,肢体冰冷僵硬,使得他搬运起来很是吃力,人一死就不成其为人了,在地上拖着走理所当然,工友们对此已司空见惯。井下死人的事天天发生,几乎每个班次都死人,等待矿工们的死法各式各样:病死的、累死的、砸死的、捂死的、炸药崩死的、登钩车翻车撞死的,还有不少饿死的。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形:矿工干着干着,忽然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无法起来了。劳务系北石课长讲大东亚圣战需要原煤,必须“人肉开采”,蔡教龄也说:“满洲人大大的有,小鸡的一样。”
第三十二章(5)
死神如影随形无处不在,下井前谁都不敢保自己能活着回来。井下事故频发,死人太稀松平常了。矿工们活一天算一天,最害怕的是瓦斯爆炸和矿井冒顶,遇到这样的大事故,就甭指望活着回来,整井整矿的全报废。死人的事情常有,但是没谁乐意搬运尸体,带着尸首升井总归是晦气的,若不是坑长厉声呵斥,赵庆平才不会弄具尸体上井。死去的劳工没有留下名字,“柳罐斗①”上的工号是468。468号下午死在掌子面上,他拖着坑木爬过了“老虎嘴子”,新坑木还没有支撑起来,很沉闷的轰的一声,掌子面就塌方了,“老虎嘴子”煤尘
飞扬。“妈的,完了,”黑暗中有人在骂,468号死了,连哼都没哼就葬身于煤层深处。
光明的到来是那样的猝不及防,清新的空气和阳光一下子就涌到井口。赵庆平神情木讷地拖着468往外走,恍惚听有人喊:1327号你过来。抬头一看,是郑瞎打在招呼他。郑瞎打是柜上的外勤总管,生得人高马大,是从山东来的拳脚师傅。蔡经理很赏识他的狠劲儿,指派他负责管理一坑的劳工。仗着一身武艺和有人撑腰,他打人成性,只要看谁不顺眼就打谁,因而绰号叫做“郑瞎打”。打人也是力气活儿,郑瞎打时常拎着短把铁锹巡视,发现哪个偷懒磨洋工,不由分说先砍一铁锹再说,因此一坑的两千来号劳工全都怕他。此时,郑瞎打手里没拿铁锹,身穿白褂子软缎坎肩,不住摇着扇子,眼光上下来回打量,盯住赵庆平的“柳罐斗”说:“1327,就别回工房了,你专门负责收尸!”
赵庆平贪婪地叼住了女人的乳头,温热的胴体在身子下扭曲呜咽。渴望粉碎了所有的拘谨,欲望如同压抑的岩浆迸发了。赵庆平感觉自己变成了骡子,一头冲进了菜地,凶猛冲撞着肆意践踏着,他想仰脖长啸一声,就像亢奋的骡子那样咴咴嘶鸣。他面目狰狞,呼噜呼噜喘着粗气,牙床咬得格嘣格嘣直响,舌间味蕾的感觉是又甜又咸,吮吸的欲望升腾着,激发他像牲口啃青一样连舔带咬。在北八号工棚里,女人的身体像白嫩而舒卷的菜心,乳房盈盈莲蓬般绽放。赵庆平就是一团烈火,炙热的覆盖叫她感到窒息,浑若无骨地化成了一滩水,劈头盖脸地激溅成水花。她浑身燃烧着,小腹痉挛,手指剧烈地抓挠土炕,有无数彩色的光波,一圈一圈地漾开。年轻的肢体发出撩人的气息,赵庆平迷恋其中,一呼一间满是湿漉漉的水气。
工棚里充满旧砖湿木的尘土味,夹杂着尿臊。而此刻,腥涩的气息便如小小的羊羔在四下走动,浓重的霉味和破胶皮的臭味被掩盖了。清冽的星光从棚顶破席子缺口处流泻下来,一半落在地上,一半照在仄斜的门框上。女人慵懒地摊开四肢,腹部的烧灼渐渐冷却,缠绵和缱绻慢慢枯萎了她浑身瘫软酸乏,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