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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生,看你那么年轻,妈的刚毕业吧?妈的学校就教会你伶牙俐齿吗?还教了你什么?”
“我毕业很多年了,我不是小女生,学校里教些什么您都清楚,您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我被教会了国文数学英文地理,却还是被教得不会表达感情,不会处理愤怒,不会跟别人合作,不会唱歌,不知道什么才叫做幸福,还有妈的不会画图?”
这舞台艺术指导眯起双眼,“这个女孩,见识不低呀……”话是说给卓教授听的,视线却留在我的脸颊上,兴味盎然。
林教授也那么眉眼含笑地瞧着我。
见我顶撞老师,卓教授好像并不介怀,她笑盈盈拆开一盒鲜奶油,好整以暇,慢慢地调弄整杯热咖啡。
憋了一个半月的话,首度在课堂上开炮,感觉并不十分痛快,若非那老师连篇的粗言劣语,我宁愿继续保持静默,团员们倒是相当开心,下课时围绕在我身旁议长论短,很有对我从此另眼相看的意味。
傍晚,乘空再梳洗了一次,方才进入厨房准备领取晚餐便当,许秘书见到我,连忙喊我向前,她端出一个欧式银盘子,上面是一壶红茶和一小叠牛油饼干,那是卓教授平日的晚餐。
“阿芳来,帮我端去给教授。”许秘书说,她又在银盘子上添加了一小盅蜂蜜,我们都知道卓教授很嗜甜。
接过盘子,我感到有些奇怪,许秘书这事从来不假手他人。“快去吧,教授等着。”她催促说。
敲了敲卓教授的办公室房门,没有动静,我艰难地撑着盘子打开门,从办公室里滚出了浓厚的烟雾,卓教授又打亮了那盏六角形探照灯,一时我视线迷蒙,战战兢兢将餐盘送上办公桌,才见到卓教授正倚在沙发床上,意态烦闷,她解松了一头长发,连鞋子也脱下了,这
时半蜷缩着枕在扶手上抽烟。
我朝她浅鞠个躬,正要退出,卓教授开了口:“阿芳?”
“是的教授。”
“坐下吧,阿芳。”
我左右看了一圈,原本她办公桌前的两只椅子不知去处,又不好坐在她的办公龙位上,只好沾着沙发床最边缘坐下,烟味浓得我呼吸急促起来,而教授却关闭了所有的窗,连百叶帘也都拢紧严密,我开始想念起我的小药瓶。
“……阿芳,吃饭了没?”
“还没。”
“嗯。”要我留下来,卓教授却显得了无谈兴,她只是抽烟。
“到舞团多久了你说?”这么问我时,她看着的是自己的指甲。
“一个半月。教授。”
“都学到了什么?”
我盯着她无精打采的侧脸思量,快速找出一个恰当的答案:“感觉。教授。”
“你感觉自己跳得好不好?说说看阿芳。”
“……还好。”
“我说不好。”教授终于正眼瞧向我,捻熄香烟,再点上一根。“看你在课堂上说得头头是道,我来问你,要跳好舞的前提,是什么?”
“天赋和努力,教授。”
卓教授一听旋即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我瞄准她手上的香烟捂住额头,但她只是撑起上半身,弹了弹烟灰说:“现在就你跟我两个人,干吗跟我说场面话?我问的不是条件,是更高的前提,要跳好舞的前提,是什么?”
“……”
“是认清楚你自己,阿芳。”教授躺回了沙发床,她看起来十分疲乏,她说,“清楚你自己,也清楚你身边的世界,要跳好舞,就要先懂得看别人跳舞。我问你,你认真看过别的团员跳舞吗?阿新的平胥克回旋式,问题出在哪里?你来说说看?荣恩为什么跳不好滚跃步,说得出原因吗?”
“……”我说不出来。
“没错吧,阿芳?你不看别人,恐怕连自己也不看,你根本不愿意接触别人,也不愿意让别人碰触到你,那你要怎么去感觉?”卓教授搁下香烟站了起来,我也随着起立,她与我对面站着,我面前的她整个激动了起来:“你是怎么搞的?阿芳你是怎么回事?少了哪根筋到底?”
她紧紧掐着我的双臂,摇晃得我像个布娃娃,差点要疼得惊叫了,这时我惟一的感觉是今天卓教授非常失态,忍受着她的暴躁我心念电转,濒近要决定转身跑开,但是卓教授又突然冷静了,她深深凝视我的脸孔,之后拉着我拥抱入怀,我的乳尖感觉到了她的乳尖,我的心跳激昂着她的心跳,她将脸埋进我的发鬓,而我见到她办公桌上,烟雾缭绕中那束月桃花。
第二部分 上弦月天台上的龙仔(6)
她的耳语一般的声音响起:“solonely…soincrediblysweet…”
这是极限了,我用双手推开她的身体,然后卓教授和我不约而同以手抚胸,我是吃惊,她是愤怒。
“你真不受教!”卓教授咬着牙说,她的凌乱的长发有一半都掩上了脸颊。
“这是侵犯,教授,”巨大的胆量陡然生起,我也顾不得办公室外面是否有人,高声说,“我一直很尊重您,因为要向您学舞,请您也尊重我。”
“我就是要教你跳出来,你要全心全意属于我才教得来。”
这是什么逻辑?这是什么道理?我才不要变成她的另一个脔童。
“对不起,我不属于任何人。”我喊着说。
“很好,如果你不是全心全意,那就不要再混下去。”卓教授也扯开了嗓子,她是要赶我出舞团。
所以我完全豁出去了,长久闷在心里的那句话脱口喊出:“我宁愿滚出去,也不要像龙仔那样,做你的玩物!”
卓教授很困惑地偏着头看了我几秒钟,她的双眉紧拧又乍然放松。“你给我滚!滚出我的教室!”
卓教授一顶开房门,外头挤着的一整群团员迅速作鸟兽散,她一路推着我,在大家错愕的注目中,我就这样被撵出了教室大门,那只铜风铃甩得叮当剧响,门内随即传出上闩的声音,我穿着舞衣跌在梧桐树下,张口结舌。
小雨不停,门又砰然打开,我的便服和背包被抛了出来,我涨红了脸,站在小院中,一直站到天全黑了,我才蹲下身,一一捡起衣裳,都湿成了一团,我又把它们抛回到雨地里,踩成一摊稀烂,提着背包快步跑离开。没有人挽留我,连龙仔也没有伸出援手。
在雨中我丝毫没有掉泪的冲动,只是愤怒,愤怒这些双面人教授,维持得那么清高,表现得那么玲珑,打从心里又将我们当成了垃圾,莫非地位给了他们太糊涂的视野?明明在稀薄的空气中非常努力,他们却说我们好比活在象牙塔,忍受着各种挫折摧残,但他们又说我们是温室里的花。我尤其愤怒卓教授,她自以为是个什么?我为什么要属于她?
回到套房,我一刻也静不下来,只有混乱地不停翻书,心情郁闷时我只知道读书,匆匆翻过陀斯妥也夫斯基的《罪与罚》,脆弱得可恨,抛开换一本川端康成的短篇集,苍白得吓人,我抱着头苦恼已极,真的被踢出舞团了,这时该怎么办?怎么办?再回去辅选吗?更加可憎的念头!或者再找另一个工作吗?但是我又能做什么?我还会做什么?
一直到夜里十点多,我才赫然发现,面前一本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已被涂满笔墨,
而我还穿着一身湿舞衣,已经半干了,一股强烈的饥饿感来袭,我换上便服,衰弱地步下楼。
才走出大门,差点被一辆高级轿车擦着了,我退到巷子边缘,看着轿车停下,后门开启,荣恩的一双玉腿从车内展现,她的裙衩真高,实在过分的高,荣恩下了车,又回身,后座递出了一只手,然后荣恩与那只手亲腻一握。车子绝尘而去,我见到车中人的侧影。
是个肥胖的中年男人。是个雇请了司机开车的高贵男人。
“阿芳?”荣恩用皮包掩住路灯的光线,迟疑地叫唤着,“阿芳。”
荣恩快步跑到面前,她抓起我的手,端详我的面孔,我也看着她满脸令人不悦的浓妆。“阿芳,”她说,“走,我带你去找姥姥道歉。”
“今天下午的事,你怎么会知道?”
“克里夫叩我机,他紧张得要死。”荣恩仿佛快要哭出来了一般,“他说你跟姥姥吵架,说了一大堆,他的国语,你也知道的,我根本弄不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先不管这么多,先去找姥姥再说。”
“我不去。”
荣恩急得直跺脚,哀叫连连,“拜托你阿芳,姥姥是那种紫微星独坐命宫的女人,专吃软不吃硬,不管她在气什么,你去跟她道歉,装得嘴甜一点,就没事了嘛。走。”
我硬生生扯回自己的手。“我不去。我没有错,而且我甜不出来。”
“我哥走了,你也要走,那我怎么办?”荣恩低下头,很悲伤地说。
“荣恩,是教授赶我走的,我也没办法,请不要怪我。”
荣恩落寞地静立了一会儿,又抬起头,她的甜蜜的脸孔已换上一副嫌恶的表情,噘着嘴,略带着愤恨说:“阿芳你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里吗?”
“我有什么问题?”
“你跟我不一样,我的爱太多了,你正好相反。”
我感到委顿不堪,轻声告诉她:“你错了,爱的相反是恨,虽然没有爱的对象,我也不恨谁。”
“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吗?爱的相反不是恨,是漠不关心。”
“荣恩,我不想跟你辩论这些,我快饿死了,我得走了。”我返头就要走向巷口,荣恩却快步跟了上来,继续夹缠。
“好,那你告诉我,你有什么朋友?怎么都没看你跟谁交往?”荣恩这样逼问,真是灾难。见我疾步不再理会她,她在背后又添了一句:“你跟全世界都没有关系!”
“那不是事实,我有朋友。”我头也不回这样回答她。我有朋友,我有西卡达。
甩开了荣恩,我快步走出巷子,在巷口的路灯下又颓然停了步,我骗不了自己,荣恩说得其实没错,我跟全世界都没有关系,和西卡达的交情那么好,就是因为明白我不可能跟他发生关系……荣恩没错,我跟谁都是一样的淡薄。
巷口的左手边,通往一些小吃摊,右手边朝向教室,站在路灯下,我已经全没了食欲,今天的灾难还在持续中,龙仔就站在眼前,他的手上捧着我的便服,折叠得整整齐齐。
第二部分 上弦月天台上的龙仔(7)
就着路灯的光亮,龙仔振笔疾书,他也要我去找卓教授求和。这时我不再愤怒了,只有满腔的乏力,从龙仔手中接过纸簿,我写:“龙仔,你是怎么做到的?怎么能忍耐教授那样对待你?”
“她是在教我,她在教我怎么跳舞。”
我突然非常难过,提笔继续写:“不要骗自己了,好不好?龙仔,你知道教授是在占你的便宜。”
“一件事!”龙仔漂亮的笔迹在眼前迤逦展开。“我只知道,在人生里面,只要找到一件事,让你愿意用全部的性命去做,那其他的事情就都不在乎,也不抱怨。我已经找到了我要做的那件事,教授是在帮我。”
我握紧了双拳,不管龙仔再写了什么,我也不愿意再接过纸笔。
“你比我还惨。”龙仔将纸簿抛到路面的积水中,他改用手势说:“你有耳朵,可是你什么也听不进去。”
我竟然大致看懂了。
当龙仔的手语说到最后一字时,他的掌缘啪嗒有声地砸在手心上,以后的话,我再也没看进去,脑海里满满回荡着那一声响亮的拍击。
龙仔也拒绝再沟通,他转身走开,不愿意回头用视线碰触到我的任何一个部位,所以就方便无比地封闭了心灵。他是一艘沉进溶溶深洋的潜水艇,收起了天线和潜望镜,幽冥航行。在那里你安全吗?满意吗?不是非常非常的孤单吗?
我想跟上前去,但人高腿长的他,再加上那韵律感十足的步幅,我怎么也跟不上。
我跌坐落地,开始剧烈地哮喘,龙仔浑然不知悉,夜色里他和我的距离越拉越远,越拉越远。满地水渍中我见到自己破碎的倒影,我的胸口起伏疼痛,心里也疼。我心疼龙仔,他的路比谁都辛苦,在他面前,我的抱怨只是廉价的感伤。
我急需找任何人谈谈,任何可以聆听的人,这时我已接近四十个小时未眠,半身的污渍,气喘方才平息,在南台北连走过七八个街头,终于找到一台投币式公共电话,投进铜板,举起指尖却踌躇半晌。我只有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