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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到了教室,我正好遇见荣恩低头走入,穿着一身娃娃装的荣恩背着一只登山用的露营背包,她的彩妆和头发看起来都有些凌乱,眼眶微黑,满脸透着狂欢后的困倦,一身都是烟味,见到我,她摆了摆手以示招呼,就径向淋浴间走去。
到淋浴间更换好舞衣,我坐在洗手台边,聆听着荣恩冲浴,以及冲浴中隐约可闻的呕吐声音,然后静悄良久,荣恩推帘而出,神奇地恢复了一身光彩,只是她一丝不挂,我微微地尴尬着,群体冲浴时我们不是没有袒裎相见过,但是这样坐看她的裸身自在,倒是我手足无措了起来。我注意到肢纤体细的她,拥有线条非常柔美的胸脯。
“荣恩,不是约好昨天搬家的吗?”
“啊?”荣恩纯真地张口结舌,回想半晌,才说,“——我忘了。”
“我差点无家可归,你知不知道?”
“……我想起来了,说是台风要来,害我出门也不是,做什么都不是,我也很惨耶,台风后来好像又没来喔?”这样无厘头地接口之后,她开始若无其事地梳理湿发。
第一部分 隔阂隔阂(1)
“那你什么时候搬?”
“再说吧,过两天。”她看起来意兴阑珊,而且也全然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
离开淋浴间前,我将我的大浴巾留给她蔽体,荣恩道了谢,用浴巾裹起她的头发。
这天夜里,我自力救济换上一副新门锁,划伤了手指,咬着牙,我将荣恩的书桌远远推离到房间的阴暗角落,顺道把那个笨重的大垃圾桶也移了过去,环视整个房间,索性再将窗格上的抽风扇拆了下来,迁移到靠近我的床头。我迫切地需要大量新鲜的氧气。
我需要氧气。经月的体力操练,我的呼吸状况始终不顺畅,未雨绸缪,我添买了多瓶气管扩张剂,分别陈列在教室里与住处,随身背包里则放了两瓶。
每个月的例行性复诊里,中医师与我晤谈,他沉吟着说,你应该考虑换一个工作。他的意思是放弃舞蹈,我轻轻点了点头。他为我治疗气喘已经多年,但他并不了解他的病人。
这个老中医给我把了脉之后,自己边咳个不休边说:“不好,虚寒入肺经,瘀毒不散,浊气攻心……不好。”
不对!阿芳,卓教授则是习惯这样暴躁地喊着,我已经尽力赶上了团员的水准,但是始终不能赢得卓教授的满意,任谁也看出来了她对我的加倍严苛。我没办法不这么想,录取我是她的一时大意,犯了错怨气攻心,所以她以磨难我作为追悔。
老医师帮我刮痧,刮在左右手肘弯处,我看着两臂肌肤,浮现出一点一点乌黑得像砂粒的暗色血印。
两臂泛青,体倦力乏,在我心情非常灰暗的那一天,荣恩搬进了套房。
方才进城看病回家,我就见到等在门口的荣恩,她发动了舞团里七八个团员帮忙,一伙人声势浩大地扛进满屋箱篓,荣恩的家当真多,多得令人吃惊,打发走最后一个团员,荣恩愉快地拍拍手开始拆箱。
一整晚我照例读书,写日记,荣恩则不停地整理环境。每歇一回手上的书,我就感到我的世界又沉沦了一分。
那一束夸张的干燥花,悬在房门背后,像只倒挂的扫帚。
她自备了活动式的小茶几,这样好,我可以独占整个公用茶几。但是小茶几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粗俗的玻璃杯具?再加上一只水晶壶?难道她喝酒不成?那么该不会抽烟吧?果然,一只闪亮的水晶烟灰缸出现在眼前。
音响一大套,唱片无数。我打了一个喷嚏,干燥花的粉尘对我的气管展开了威胁。
一盏张牙舞爪的花式立灯,杵在柜子旁边。我的心情迅速枯萎。
好多个大型塑料整理盒,我瞥见里面净是美容保养用品。
可笑的花布套上电话机,还缀着蕾丝,门把也套上同样的花罩。
终于见到书了,一小排,全都是小说。
噩梦一样的深紫色组合柜,一只一只叠起,最后叠满了寝室里剩余的墙面,荣恩哼着歌想了想,将多余的组合柜横倒塞进床脚。
更恼人的是那面落地大镜子,钉在荣恩的衣柜上,却面向着我的床。
当荣恩将基努李维的海报挂上墙壁时,我再也不能按捺了,从书桌前站起身来,我柔声说:“可不可以请你不要挂海报?”
“唔?”荣恩刚从椅子上爬下来,神态非常轻松:“有规定不能挂海报吗?”
“不是不行,是格调的问题,我们是学艺术的人,这样明星崇拜不好,慢着,你在做什么?”
“把我的书桌推到窗子旁边啊,好重喔,你要不要帮我?”
“请不要动桌子,我们的书桌分开摆,双方才不会干扰。”
“可是这样不合理呀。”荣恩分辩说,她的声音听起来还是甜蜜蜜的。
“哪里不合理?”
“你看,”荣恩赤脚跑到了我的床边,纯粹从美学上来说,她的雪白的赤脚实在可爱,但我缺乏观赏的心情。荣恩在我床边站好,开步走:“你看喔,从你的床走到你的书桌,一二三,只要三步。再看我的,看好喔,还要转弯耶,一共十一步,这样不公平。”
所以荣恩将书桌推回来,亲爱地并排在我的桌畔,桌边不远,就是基努李维的肖像。
荣恩又将垃圾桶抬起,放回到原本靠近我的床铺旁边。
“那么为什么又要动垃圾桶?”
“本来就是放那边的呀,”荣恩笑盈盈地说:“你看,地毯上有印子。”
荣恩开始放音乐,是饶舌的舞曲,见到我的表情,荣恩将音量转低,然后架设好电磁炉,她随即煮滚开水,泡了两杯咖啡。
“阿芳,你还在生我的气,对不对?”荣恩端着咖啡来到我的书桌旁,很无邪地用两肘撑住她的脸蛋。
这样的憨直令人无力招架,我叹了口气,“算了,只是请你以后说了话要守约。”
“好啊,没问题。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我最崇拜有学问的人了。”
“你怎么知道我有学问?”“书啊。”荣恩张望我几柜子的书,“我从来没看过书这么多的人,真的耶,好崇拜哟,你一定很厉害,我们来猜你的星座好不好?我猜星座也很准的,不盖你,你一定是射手座,对不对?”
我再度叹了气,“双子座。”
“不像,不像。”荣恩在台灯前华丽地摇动她的脸庞,“那你要不要猜我的星座?”
“我对星座没研究。”
“那我告诉你,我是孤狼座。”
“……”我望着她精致的五官良久,说:“没有这种星座。”
第一部分 隔阂隔阂(2)
“有的,只是很多人不知道,那是发生在宝瓶宫和白羊宫和天狼星变成等腰三角形的时候,每三百二十九年才发生一次,一次只有一天,这天出生的人,都是孤狼座。”
完全不可信,我于是转变话题说:“至少你换个音乐吧,如果你坚持要开音响的话。”
“那你来挑CD好不好?我有好多CD喔,一定有你喜欢的,好嘛好嘛,阿芳。”
我直接从座位上回首看她的CD架,出乎意料,我见到一整排披头的作品。
“放披头好了,拜托。”
“哪一片呢?”
“随便。”
“好选择。”荣恩跑去换了唱片,顺便将音量又调大了,她说:“有学问的人才听披头,我哥说披头很有文化的。”
实在乏力再做交际,我从茶几上拿起热水瓶,倒了半杯水,喝了一口,又整口吐出,是滚水,我烫得无法言语,连眼泪也差点滚落下来。
“唉,喝水不要这么急嘛,你很渴是不是?我有一瓶可乐,十五块钱,可是今天我们庆祝搬家,不算你钱。”荣恩拔开拉环,递过可乐。
灾难,真是灾难。我开始搓揉起太阳穴,荣恩开始哼起披头的EleanorRigby,她的歌词有一半出自于捏造。
上驷与下驷同槽。荣恩忙到了深夜时,这间对我来说还十分难以适应的落拓小窝,已被她彻底改造成了另一番俗丽模样。荣恩洗浴完毕,半裸着擦拭指甲油,她的心情似乎非常好,不停地轻声歌唱。在她的歌声里,我推开窗户,微风吹送进来,下弦月孤寂地挂在深蓝色的夜空,一颗明亮的星子陪伴着它,空气中指甲油气味越来越浓,窗口的我汗出如浆,不知怎的,心里面隐隐约约生出了一些寂寞感。
进入舞团已满一个月,卓教授的《天堂之路》还在五里雾中,我们熬过了一整套严格的肢体训练,大家渐渐地熟络了,关于上层的天意,一些耳语开始在团员之间传播,消息灵通的伙伴们说,下个月就要正式进入舞剧,也要正式选角。
当初在卓教授办公室里,所见到的三尊神碕中最后一个,也较常来教室里走动了,那是一个看起来很阴恻的男人,我始终弄不清他的来路,记不起他的姓名,只知道他负责舞台艺
术,手下带领着一整组舞台工作人员,这男人并不理睬我们,他每一到访就加入教授们的闭室密谈,会议往往延续至深夜。
这意味着我们的舞剧就要揭开序幕,好奇感振奋着大家,另一个激励是,卓教授终于要向我们进行她最著名的知觉训练课程。
连林教授也感受得到新的士气,他的非驴非马的文化讲堂原本反应不佳,林教授显然习惯于学院派的演说模式,也许他高估了我们这批舞者的素养水准,或者是低估了我们在身体上所遭受的操劳,总之他一开讲之后不久,在幸福的冷气中,我身边的舞者便开始前仰后合,瞌睡得姿态极其曼妙,常常全体中独醒者皇O挛液土校缃翊蠹业男酥赂甙毫诵绕涫亲拷淌谘闪伺阄颐翘蔚南肮咧蟆?/p》
卓教授在午时常要消失半晌,再搭着出租车回到教室,她人还悄立在门帘外,龙仔就已经察觉,在课堂中我见到龙仔突然怔忡四望,就知道,卓教授回来了。我很快便明白那是因为花香。卓教授静静地在玄关换鞋,她带回来了一束百合、野姜花或是夜来香,就搁在鞋柜的上方,她去了哪里?怎么带着花?我们无人胆敢过问,只是她执著花轻声走回办公室的背影,看起来总感觉有几分心碎的模样,引人无限遐想,她这时的眉目总是温柔了一些,在办公室换了装,她就到龙仔身边坐了下来,陪我们听讲,慢慢地啜饮冰咖啡。
林教授打起精神,频频鼓励同学们发言,讨论着上自天文下至地理,最后常停驻在一些哲学性的经典话题上。
比方说,人之为人,我们究竟何以不同于万物?
“……很多方面,看是生理上来讲,还是行为上来讲……”阿新炫耀性地起了头,他目前还是研究生,被卓教授从舞蹈系里借调过来,听说在这里练半年舞可以抵他所里十个学分,阿新平时两边来回赶场,意外的是,他还喜欢读书,至少常见他带着书,都是些深奥的思想丛书,现在阿新振振有辞地进入了人类学派的领域:“就是符号,人类使用符号,而且符号再加上符号,产生从原子到分子的语文变化……”
阿新将大家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注意力又瓦解到了原子状况。
“嗯,我想想看……”低水平中文使克里夫获得了童言无忌的特权,但他不时也有佳作出现:“明天!人想明天,对不对?动物不想明天。”
这让我联想到了刘易斯托马斯一派的泛哲学化生物学,因此进入了属于我自己的漫想,会坐在此地,是因为顾念着明天?还是一连串不懂得瞻前顾后的结果?我是我的主宰,但是怎么我常常让自己走到了意外的地方?只是希望找到自己的一条路,越顾及这个念头就越显得我样样都做错,若我是一只黏液旋毛虫就不会感受到这种冲突了吧?因为它不用揣想明天,那么快乐又何在?我喃喃独语起来,快乐不就是来自于动人的未知的前途,还有暗夜孤灯下,那种脆弱而绝望的彷徨?
“根本没那么复杂嘛。”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自言自语。
“是爱。”荣恩嚼着泡泡糖,她响亮地说,“爱让我们不同。”
这类良莠杂处,鸡同鸭讲的讨论令我辛苦难当。依我的观察,教授们的企图,是希望速成一群从内在散发光芒的学生,我想成功率近乎渺茫,很明显的,在学养内涵上我的同侪们是群乌合之众,他们关心在舞台上的走位甚于人类文明发展史,对舞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