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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怔来,他从不知道我站在窗户前望着他,望过那么多次,每次心里面都在想着:“我要不要跟这个人分手?”所以他有理由恨我,他应该非常恨我才是,我怎么能自私地以为这仅是我一个人的初恋呢,可是那个时候我哪里在乎过这些,我与忡忡把指甲涂成黑色,在阳光潮湿的下午躺在草坪上面喝啤酒,睡过去,睡过去,只希望自己在睡梦里面重新变成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与众不同的少年,勇猛的向前者,醒过来的时候总是看见眼前一大团小虫子在飞舞,天空呈现出橘红色,但是心里觉得满足,因为知道未来依然是不确定的。
《往南方岁月去》 第一部分没有钱了
“没有钱了,想着还是得回来,所以就只能喊出租回来了,心里很害怕,怕到时候找不到你,怕打电话没有人接。”那天凌晨我们一起走回宿舍去,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忡忡挽着我的手臂,我推着脚踏车,她把一只耳机塞进我的耳朵里面,自己耳朵里面还挂着一只,听着树叶在风里面摩擦着发出细小的沙沙声,还有CD在机器里旋转着的声音,心里充满了愉悦,我与忡忡好像依然是十三四岁的少年,她挽着我在七拐八绕的弄堂里面走着,走到尽头突然出现她熟悉的马路她总是惊喜地欢呼起来,雀跃极了。而现在我再次把她领回来,她满怀信任地挽着我的胳膊,她总是被人骗,总是找不到路,有时候只是两百米的路她都会急到要喊车,而那些出租车司机坏笑地绕很大的圈子,把她送到离出发地只有两百米的地方,然后要很贵的车费,不管她在别人眼里如何桀骜不驯,她就是忡忡,找不到路的时候就会想起我的忡忡。我们俩把门房里面守夜的阿姨弄醒,在嘟哝着的抱怨声中穿过铁门向宿舍楼飞奔而去,好像逃夜归来的中学生。
这以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面我都没有见到忡忡,她不来找我,在学校里遇不见她,网络聊天室里面也没有她的名字,她或者是去了J那里,倒是J,总是孤单单的一个字母挂在那一列的光怪陆离之中,始终摆着姿态。我又跟他说话,但是他很少搭理我,好像虽然名字一直挂在上面,人却始终是处于离开状态的。
我确实曾经到书店里面去找J的书,既然他是个作家,我想我肯定可以在书店里面找到他的书的。我不知道他的确切名字,只想着这大约就是个青年模样的作家吧,于是每次经过山坡底下的小书店时,总是特意地去留意架子上的新书,在一个个名字里面辨别他的名字。我想他写的书总不可能是我讨厌的痞子味,也不会是低俗的言情,他就是个文艺少年长大而成的文艺青年,所以我所翻阅到的小说里都看不出他的影子来,这得怪罪这小书店实在是太小,书也太少,根本无从看到他的小说。
我想,J的小说里会有忡忡的影子么?被写进小说里,我的心脏又咯噔了一下,这会是怎样令人激动的事情。小时候看书,总是把自己想象成小说里面的女主人公,或者是那个躲在楼梯间里面的暗恋者,或者是那个马不停蹄的偷情者,或者我也就拥有了雌雄大盗的爱情,就算没有诱惑人的外表,我亦有那些足以改变我的贫瘠的故事。如果有谁来写一本关于我的小说,那该有多好,想到这里,我不由嫉妒起忡忡来。
而这其实是山坡上最最惬意的日子了,很少去上课,倒是躺在床上看书,天气越来越热,当北面的冰还没有彻底化开的时候,山坡上已经可以穿起短袖子来,我穿着睡裙躺在蚊帐里面,小夕在底下削一些我喊不出名字的热带水果,汁水充裕,常常溅得衣裙上面都是,而且甜得好像是蜜一样。山坡的傍晚总是燃烧着火烧云,映着那些葱郁的树林也好像是烧着了,气势磅礴,心潮澎湃。小夕的一个朋友常来宿舍里玩,是个长得特别高大的南方女孩,头发很短,烫成了黑漆漆的爆炸头,瘦得像个正在发育中使劲长个子的男生,却有个女生气十足的名字叫艾莲。艾莲也是土生土长的南方女孩,热带水果模样,我们在不去上课的下午,三个人窝在宿舍里面打牌,或者是用小夕的电脑看碟片,时间真好消磨,一个个的春日下午就在这样的消磨中迅速过去,而我从来不曾感到这样的挥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有人在山坡上放风筝,有人站在高处玩降落伞小人,那些手帕做的降落伞承托着空气飞旋而下,实在是很爽呢。
艾莲是一个女子乐队的贝司手,但是她弹得不好,而且她很羞怯,从来不敢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跟人说话。但是她的爆炸头却十分醒目,耳骨都打穿了,鼻子上还打着银钉,而且仗着自己瘦,从来不穿内衣,外表上能出格多少就出格多少。小夕总是把她捉弄得满脸通红,然后搂着她的肩膀大声笑着说:“别人都还以为你是女朋克呢,可是哪里来的那么怕羞的女朋克。”于是艾莲也笑,我也跟她们一起笑,还一起吃抹了炼乳的茶冻,吃完茶冻就继续笑艾莲,她根本再也不敢抬起头来看我了。
《心动》就是那时候三个人一起看的,看的时候小夕在手边放了一盒餐巾纸,但是我们谁都没有哭出来,我们的眼泪都在眼睛里面打着转儿硬是没有掉出来,三个多么坚强的女生。我看到三十几岁的小柔在飞机上打开放在盒子里面的天空照片,于是镜头回放到一九九一年,一九九五年,寂寞地躺在天台上弹吉他与拿照相机拍天空的英俊男孩,“这里的天气很冷,你那里冷么?”听到这样的话,我知道眼泪已经在身体里面充斥了每一根血管了,我不敢呼吸,知道只要呼一口气那些泪水就要汹涌而出了,窘迫着。那个时候我就已经神思恍惚起来了,我那么想念小五,我记不记得他的脸都已经是不重要的了,重要的是我那么想念他,过去我给他写信,写在白纸上面,还画了很多画,画树,画我的房间,告诉他哪里是床,哪里是书架,地毯的颜色,甚至不忘记告诉他我桌子上放着什么花,拖鞋摆在什么位置,他把唱片夹在信封里放在门房送给我,于是我能够骄傲地从班主任的手里接过这些夹着唱片的回信,在整个灰暗的中学时代,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欢欣。我的眼睛就是为了追逐他而睁开的,为了看着他,为了记着他,于是此刻我那么想给小五写封信,连信的内容都想好了,我就这样说:
小五你好么?我很好。
你还记得我么?我来到了南方,住在真正的山坡上面,非常棒。这里现在已经很热了,植物也很茂盛,生机勃勃,我们玩用手帕做成的降落伞。我还是跟忡忡在一起,但是也新交了一些朋友,小夕和艾莲。艾莲带我去看了摇滚演出,她是个了不起的羞怯的女贝司手,在很糟糕的乐队里弹很糟糕的贝司,我挤在人堆里的时候就想起了你,难道我们在此刻不该肩并着肩站在一起么?我们围着颜色艳丽的围巾,挤在人堆里面,快活地抽着烟,对着台上竖起那根隐藏了多年的中指,带着骄傲的笑容。来找我好么?小五,来找我吧。
瞧,这是多么好的句子,可是小五永远都看不到了。
“为什么他看不到呢?”忡忡握着我的信几乎是要质问起我来。
“为什么给他看到呢,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我觉得我就想这样在一棵树上吊死了,吊死在南方。”我好不容易遇见忡忡,却要跟她争吵起来。
“哪棵树?”
“马肯。”
我总是容易把马肯遗落在南方岁月中,一路走就得不时地回头看看,要是又遗落了就重新再拾起来。在离家太久的日子里面我还是会想起在东面城市的家,父母。我的妈妈教育我做个诚实的人,虽然我从小就是个撒谎精,但是我不能对自己撒谎。不怯懦,不犹豫,不后悔,不企求,亦不哭泣。妈妈就是这样的人,我从未见过她掉眼泪,而我却着实在他们面前掉了太多的眼泪。马肯说他能够给我一个家,我问他:“家是什么样子的?”他仔细地给我描述,他说:“以后我去上班,那么你就可以在家里面做你喜欢的事情,你喜欢做什么事情呢,你喜欢看书,那么你就躺在床上看书,想看多久就看多久,然后我回家来,我们一块儿去小饭馆里面吃饭,买你喜欢的糖山楂回家,再躺在床上看DVD,看到我们都睡着。”可是我并没有感动起来,我只是轻微地感到甜蜜,但是更多的是沮丧,这个初恋男朋友,他根本就不知道我的未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他又怎么会知道呢?我总觉得我的未来很艰难,充满未知的辛苦,这种未知才是真正叫人兴奋和雀跃起来的东西。
马肯在深夜的电话里说:“我爱你比你爱我大得多呢。”
我不声响,于是他又说:“我爱你,你爱我么?”我握着电话彻底张口结舌起来,那时候我怎么敢说出这个字呢,我哪里知道什么爱呢,我怎么可以骗他呢?
周末的时候小夕总是回到家里去住,我便一个人在宿舍里,有时候马肯就过来玩,他知道我喜欢吃烤鸭,总不忘用饭盒带半只烤鸭过来,于是我打开窗户,注视着那条通往山脚下的路,看到他提着包沿着山坡走上来的身影就发起怔来,他从不知道我站在窗户前望着他,望过那么多次,每次心里面都在想着:“我要不要跟这个人分手?”所以他有理由恨我,他应该非常恨我才是,我怎么能自私地以为这仅是我一个人的初恋呢,可是那个时候我哪里在乎过这些,我与忡忡把指甲涂成黑色,在阳光潮湿的下午躺在草坪上面喝啤酒,睡过去,睡过去,只希望自己在睡梦里面重新变成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与众不同的少年,勇猛的向前者,醒过来的时候总是看见眼前一大团小虫子在飞舞,天空呈现出橘红色,但是心里觉得满足,因为知道未来依然是不确定的。
《往南方岁月去》 第一部分我就同意了
好像马肯第一次怯生生地要求探索我的身体的时候,我就同意了。
第一次果真是哭,那是因为疼,他不停地说“忍一忍,你忍一忍就好了”,但是我哭,哭得他害怕起来,我便说:“你来吧。”我已经有了很多被推迟了的第一次,我已经错失了很多再不会再度拥有的第一次,我虽然心里并不真的觉得这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情,但还是很大无畏地紧闭起眼睛来,内心充满了骄傲,我就好像是那个由母亲陪着去内衣店里买胸罩的小女孩,充满期待地看着那些花边,那些蕾丝,在试衣间里羞涩而又雀跃地脱去衣服,再穿上那紧绷绷的小衣裳。后来我流着血,站在走廊上面给忡忡打起电话来,流着血洗衣服,最后把沾着血的裤子扔进垃圾筒里,我只是想尽早地变成女人,我有的时候迫不及待地想长大,有的时候又抗拒,非常矛盾。
我还是得要感谢小夕呢。要是在那些周末她不回家里去过,那么我与马肯也只能够像那些凶猛游荡的少年人一样,那时候山坡周围并没有像后来那样冒出来很多KFC,泡沫红茶坊,更没有酒吧,山脚下要走好几公里的路才会看到一个麦当劳,所有的娱乐设施也仅是一个破旧的电影院和几个沿街的小饭馆而已。所以一到周末穷无去处的少年们就会在山坡边走路,在路上凶猛地闲荡着,而我已经游荡了太多年了,我熟悉东面城市所有的大街小巷,知道哪里买得到最好吃的灌汤包,哪里又买得到最时鲜的粘纸,在没有颜色的年代里面,我走路从来是不知疲倦的,好似只有在无穷尽的凶猛的闲荡中才能够消耗过剩的精力。但是此刻我只想和马肯在宿舍里面小心翼翼地反锁起房门来。我们用各种粗略的避孕方法,心怀侥幸,现在想来真是胡作非为,没有出过事情真的是很侥幸。也曾经为了经期的问题伤尽脑筋,每次看到裤子上有血了都是如获大赦,或者因为月经不来独自窝在被子里面生闷气,害怕,幻想着如若自己怀孕,那么被开除,堕胎,没有钱,在这山坡周围哪里找得到好的医院呢,肯定只是小诊所,在所有人鄙夷的目光里面疼到晕死过去,这种幻想带给我极大的震惊,仿佛我真的离这种境遇只是一步之遥,心里很害怕。每次马肯离开后,望着废纸篓里面的纸巾,我打开窗户叫流动的风迅速将他的气味带走,心里潮湿着怅然若失,根本无从分辨这到底算不算是爱上某人。
这春末夏至的日子本该就这样平静地在谈情说爱的惶惑中过去,风和日丽,山坡上裙裾飘扬,一片烂漫风情。然而忡忡却总是在这样宁静的时刻出事,好像过去的那些春天,我就知道这很艰难,难以克服和面对。
那个下午宿舍走廊里面乱成一锅粥,每个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