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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88-维迪亚爵士的影子-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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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维迪亚同时也是我的朋友。我们最后在一道儿的时候,我还在乌干达,一本书也没出。五年过去了。我出版了《瓦尔度》、《方与印度人》、《游戏女孩》、《荷莉山谋杀案》、《丛林爱人》。我完成了《V。 S。 奈波尔:作品初介》。我才刚刚收到我的短篇小说集《与安妮一同犯罪》的新书样本。《圣徒杰克》我刚写到一半。八本书:我三十岁。    
    我的版税前金微薄,书籍销路平平;可是,我还是知道甩掉新加坡的饭碗,回家挣扎吃自己的,我没有做错。我这么做也是受到了维迪亚的鼓励。他始终坚持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作家一定要自由无羁。只要你领一份薪水,上头有个老板,还得打理办公室的杂务,你就算不上自由。    
    往维迪亚家路上,我跟太太谈起这个话题。    
    我太太说:“我想找份工作。”她在牛津受的教育,她聪慧博学,当时,对她说来──对其他许多女人也一样──工作代表着某种自由。    
    “你能在多赛特做什么?”    
    “我们一定得搬到伦敦。这里根本没有工作机会。”    
    可是,我喜欢多赛特,尤其最喜欢这里的深沉神秘──让我想要描述抒怀。多赛特在偏远之处,富于异端邪教风情,此间最美的教堂上,安着一只面目丑恶的承溜口,当地人都管它叫罗锅傻子;这里深入村野,隐密而远离尘嚣,舒适宜人。房子租金低廉,内地多的是辍学生、陶瓦工人、油漆师傅、农场帮佣、捕鼠为业者,以及摆渡看船者。我在酒馆里遇到他们,射几把飞镖,玩一盘手柱球,敲几杆弹子,酒馆在南波武德的加洛普营,那里甚至称不上小村庄,只是个十字路口交会处而已。顺路北上,再碰上一个十字路口,四人骨灰地,这里有一栋房子闹鬼,乡人称之“黑屋”。    
    我们一路东行,开车走在往维迪亚家的路上,谈着找工作的事情;从鲍尔史多克到爱佛尔夏特,万佛尔德伊戈与托勒波口隆以及托尔坑附近的水坑镇,再经过东柯克,T。 S。 艾略特就埋在这里。    
    我说:“真美。”    
    她说:“我宁可待在伦敦。”    
    一想到伦敦熏黑了的砖瓦与恶臭的空气与酸楚的面容,只会叫我低回沮丧,而我们就在这样各持一端的情绪下,开进威尔斯佛德庄园,抵达平房。敏于预感的维迪亚,铁定嗅出我们夫妻之间未能议决的冲突,气氛凝重而倾轧。我看得出来,因为他表现得这般热切殷勤。他对于夫妻争执也是过来人,自不陌生。他吱吱喳喳地招呼我们,满心欢喜能见到我们。    
    “先别急着进屋──看。你看到那堵墙没有?”    
    他讲的是平房附近一堵厚实的城垛。    
    “这墙不是真的,”维迪亚说,“这堵墙原来是要人家从窗户里遥遥远观的,可是,只要你凑近细看──你看!这只是个蠢把戏。骗骗眼睛而已。”


第二部:作家的作家首次造访“平房”(2)

    帕特从屋里出来,擦着通红的双手,模样狼狈,总是为了烹调而神经紧张:她显然又在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惊慌失措。    
    我说:“小意思,不成敬意,维迪亚。”顺手递给他那瓶博恩红葡萄酒,以及《与安妮一同犯罪》的新书样本,页扉题献着:送给维迪亚与帕特,友谊关爱,保罗上。    
    “保罗,保罗。”他浏览酒瓶上的卷标。这样的动作,用他自己的话讲,就是“速见速评”。他可以在一眨眼之间,端详概览。红酒通过审查了。他对我的车,胜家车,评头论足一番,接着再审查我的衬衫,我的外套。    
    “你看起来多有精神啊,”维迪亚说,“这么年轻,又这么用功。”    
    帕特用她满足欢喜的语调,跟我太太说道:“这段路真远啊。”一边带着她推门进屋。女士招待女士,男士跟着男士。    
    “维迪亚,你鼻子上有些东西。”    
    我不想点到“你的鼻孔里头”,不过,他的手指头倒是长驱直入,直捣鼻孔。    
    “那是鼻烟,”他说,“我很迷这玩意儿。你要不要也试试看?”    
    他的鼻烟收在小小的锡罐里边,像是装着药丸的小圆筒。维迪亚搜集了五六种──各有不同气味。不过,这时候实在不适合抽鼻烟,鼻烟合该在午餐过后享受。帕特好不容易将餐桌准备妥当之时,他却轻轻扣着鼻烟盒子,抽着烟斗,我太太在一旁给帕特帮忙。维迪亚跟我,两个男人,只是在一旁久等枯候,等着饭来张口。我一点儿忙也没帮,感觉挺难受的,维迪亚却谈兴大发,津津有味地谈着鼻烟的种种。他总是将狂热偏好转为深入研究。去年他迷上早餐的牛奶麦片什锦粥,明年可能是佳酿红葡萄酒,或是股票市场,或是他的花园。    
    帕特说:“请坐,请坐。”    
    我们先用了汤,接着水煮鲑鱼和马铃薯还有球芽甘蓝。桌上一个海碗盛着青菜沙拉,却乏人问津。帕特精疲力竭,焦虑攻心,深怕应付不来厨房炊事的严苛要求,她信心不足,只有一丝不苟地遵循着食谱训示,不敢稍有逾越。没有安全感的人,总会在炉灶前面方寸大乱。厨艺少不了偶尔信心充沛的凭空猜测与即兴创作──实验与取代,创意十足地处理失误与不确定性。偏偏维迪亚代表了一项挑战:抱着食不厌精的素食挑嘴态度,从不下厨,决不帮忙。他端坐桌前,等人伺候。    
    “保罗,你尝尝这个。”    
    他斟酒,我轻啜。    
    “留在嘴里,停一阵子。就这样──你尝到杏仁、桃子了吗?复杂深刻的最后一道风味,橡木芬芳中晕浸着一丝白垩。你品出来了没有?这滋味是不是太可口了?你一定要细细体会。”    
    他也在我太太的酒杯里添了一些。    
    帕特说:“我不用。”    
    他从自己的杯子里又啜了一口,说:“而且,还有那么一点点玫瑰蓓蕾的幽香。”    
    我太太说:“味道好极了。”    
    “用点沙拉吧,”帕特说,“维迪亚最难伺候了。他从不吃沙拉的。他专门大惊小怪的。”    
    维迪亚耸耸肩膀。他吹毛求疵,不退一步,总在盘子里翻翻捡捡的,就怕有一丝半缕的肉片纤维。荤肉叫他倒胃口。肉就是走兽躯体,筋腱肌排,肉食者鄙,自甘贬低为食人蛮族。每当他讲到肉的时候,我总感到一股弦外之音。在他说来,肉汁一样糟糕,因为,肉汁玷污了蔬菜。“玷污”是他最属意的字眼。    
    我太太问道:“你经常上伦敦去吗?”    
    维迪亚说:“只去剪头发。”    
    我说:“可是,你一定很怀念你伦敦的房子吧?”    
    “房子已经是人家的了。银货两讫,钱我也收了,存在银行里。我管它叫我的‘房钱’。”    
    帕特说:“我们是想搬家换屋。我们所有的家当都锁在仓库里。”    
    这下解释了平房为什么看来这么空洞,小小的书柜,几帧挂画,室内弥漫着起居室与卧室共享的套房气氛。    
    维迪亚说:“咱们该住在哪里呢?”他学意大利人的姿态,双臂上举,“住在哪里好呢?”    
    我太太说:“拐个弯,转回伦敦哪。”    
    “伦敦可不会转向我,”维迪亚说,“这可不是个小问题,老兄。本人究竟该搬到什么地方去?告诉我,保罗。你说,我该搬到美国去吗?”    
    “说不定你会喜欢美国。你不是说过,你喜欢纽约的吗?”


第二部:作家的作家首次造访“平房”(3)

    “我最近一直在想着些狂野的东西,某些崎岖的地方。群山峻岭。大片土地。”    
    “蒙大拿吗?”    
    “蒙大拿!我应该去住蒙大拿的。”    
    我说:“那里冬天可冷了。”    
    “好极了。”    
    “下雪。冰暴。风雪暴。”    
    “我最爱雪了。我最爱剧烈变化的严苛气候了。”    
    “那我呢?”我说。“我又该何去何从?”    
    维迪亚从不轻浮搪塞。他蹙起眉头,他寻思片刻,他停箸沉吟。“你一定要先在这里奠定名声,”他说,“现在先把美国忘了。想起美国只会让你丧气。美国人光会展现自我。梅勒那一码子事。罗斯──那个酸葡萄罗斯。而这一帮子人光会吹捧海明威跟费兹杰罗,他们却不知道,海明威跟费兹杰罗都是些蹩脚作家,老兄。蹩脚,蹩脚透顶。”    
    我太太说:“我挺喜欢《夜未央》的。”    
    “假的感情。假的风格。全都是装出来的。他写给他女儿的信,反而很优异──信里头反而不会装模作样。只是一个父亲跟女儿说话。不过,他的小说里什么也没说。还有关于他太太的那些胡说八道。”    
    “婕尔妲,”我太太应着。    
    “她疯了,”维迪亚说,“失心疯。”    
    帕特说:“喔,维迪亚。”接着开始喋喋训斥。    
    “我只是在跟保罗解释,为什么他的作品在英国受人欣赏的程度会比较高。他不会耽溺在虚伪地展现自我上面。”    
    帕特说:“我不是在讲那个。”    
    我说:“有没有人要来点沙拉?”    
    “婕尔妲,”维迪亚说,“女性灵魂的自我戏剧化表现,真是叫我厌烦透顶。说到底,那不过是一种取悦身体的方式而已。”    
    我太太说:“她也写了本小说,《与我共舞》。”    
    “我是就一般而论,不光在讲某一本书。我在讲的是这种虚伪的女性主义,女人因为这种女性主义,都变得心思琐碎。”    
    我太太平缓地说道:“女人不过是想要解放自我,挣脱传统角色的束缚。因此,外出工作才会──”    
    “女人就是巴望着有人见证,就是这样子,”维迪亚说,“要人目睹见证她们的欢乐或是她们的沮丧。”    
    “维迪亚,你说够了吧?”帕特说,“你简直要大家都烦死了。”    
    他微笑,偏偏又继续说道:“女人为什么对自己的身体这么执迷呢?男人在青春期的时候也会这样子,可是,这些女人可都长大成人了。”    
    我说:“我猜想,许多女人都不快乐吧。”    
    “不,不。她们内心深处可开心得很呢。只要有人一旁见证,她们还会更开心呢。”    
    我太太已经懒得再搭腔了,她只是静坐一旁。    
    帕特说:“葛利格斯太太给我们做了个好吃得不得了的苹果派。”    
    维迪亚说:“葛利格斯上哪儿去了?我今天怎么都没看到她?”    
    “她上教堂去擦铜器了。今天教堂里有个洗礼仪式,给她的侄女儿办的。她过去将那些黄铜器材擦亮。”    
    我太太说:“我不用苹果派了,谢谢你。”    
    “那么,就来点咖啡吧?”帕特说,“维迪亚,你现在就到客厅坐着。我不许你再胡言乱语了。”    
    “你到底在哼哼唧唧个什么劲儿?”维迪亚从餐桌旁起身,“保罗,咱们去闻闻鼻烟。”    
    我再度敏锐地意识到,帕特跟我太太又得留在后头收拾餐桌,煮咖啡了。我试着帮忙,不过,帕特挥挥手,叫我别管。她说:“维迪亚想你,想死了要再跟你见面。”    
    他教我怎么品闻鼻烟。我试过几种味道,扣一小撮鼻烟在手背上,猛力吸气,接着就喷嚏大作。    
    维迪亚却没有打喷嚏。鼻烟佚散进入他的鼻子里。他无法解释这么扫兴泄气的转变。他只是笑着。接着,他领着我在古老的泛滥牧草地上散步,一边说明这些草原是怎么圈地围堵成形的。四野灌丛,他已然熟稔,他熟知这些野花的名字,地上不同种类的绿草,甚至那些给藤子缠死的枯立木,他也分辨得出来。他知道哪些是橡树,哪些是紫杉,哪些又是白杨木。他略略提到他的房东,言谈间却带着无上敬意;他提到史考尔夫妻。


第二部:作家的作家首次造访“平房”(4)

    “今天时间不够,不能去看石柱,”他说,“不过,改天,你还会再来吧,是吧?”    
    “喔,当然。”    
    “到时候,我们再走到石头堆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11月的暮色,有如夜间雾气,从地面冉冉升起,盈溢晦盲于天地之间,不像一道有色的光束,反而像是黑暗迷潮急遽涌现,让你以为自己就要瞎了,在这深秋午后3点的英格兰草原上沦失视野。    
    回到平房借用洗手间的时候,就跟在伦敦一样,我看到维迪亚跟帕特还是分房而睡。只要稍稍瞥见某几本书与衣饰,我就一切了然于心。这类的卧室暗示着失眠与孤寂。    
    我说:“我们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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