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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人品至善的,不会这样走;不是“大人格”涵盖了“小人格”的,不会这样走。
中国人千百年来讲道德,却讲错了道德,只讲到独善其身的“乡愿”道德,却没讲
到兼善天下的“狂狷”道德。结果是,中国思想中的“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理论谁
都会说,却很少人敢做,因为一做就倒霉。孔夫子攻击“乡愿”,但是千百年下来,人
人是“乡愿”,并且以“乡愿”身份,骂“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少数人“人格有问
题”。
我们不要忘记:在举国滔滔,为阉党拍马祝寿的时候,顾宪成不肯签名,这是何等
人格!在举国滔滔,为国社党攘臂欢呼的时候,艾得诺不肯妥协,这是何等人格!在举
国滔滔,为国民党歌功颂德的时候,党外人士敢捋虎须,这是何等人格!
我们不要忘记:检定人格的第一标准,是看一个人有没有特立独行的、大无畏的、
“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大人格”,而不是看他有没有匹夫匹妇的“小人格”。不
确认出这种检定标准,中国人的道德不会有进步,中国人将永远在滑头的道德水平上做
小市民,中国人永远不会做大丈夫。
李敖研究网发布
蛋蛋 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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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绍唐大哥的遗憾进一解
本文转载自传记文学2000年9月号77期第叁卷
绍唐大哥走了,我因为概不参加婚丧喜庆,所以没有任何“人情之常”的表示,甚至一
个电话都没打给爱生大嫂。爱生大嫂当然知我为人,当然不以为怪。
七月二十日,爱生大嫂写了信来,她说:
绍唐本来要我把书都送给你,可是我看你的大书房那麽多书,他也没什麽特别值得的好
书,所以我做主捐给了叁所大学图书馆,共有叁百箱书,特别是世新大学给绍唐设立一个特别藏书纪念馆。《传记文学》决定出版到九月,十月起就转让给成舍我的两个女儿,成嘉玲、成露茜姊妹去接办,《传记文学》的全部书籍、光碟、杂志,都由她们去继续经营下去。本来吴相湘教授建议我办到今年底就结束停办了,以免让给别人万一办不好坏了名声,可是我觉得那些书、光碟,不卖都报废了,也不是好办法,还有叁十八年的杂志一下停了也太可惜了,所以经过考虑,我还是让成氏姊妹继续办下去,不论好坏,她们是文化事业的人可以长久经营下去,不论赔赚,如果是商人就不敢说了。因此我认为我的考虑是对的。
爱生大嫂说她的“考虑是对的”,可能只对了一半:对的一半是,她决定把叁百箱书不
送给李敖而捐给大学;不对的一半是,她决定办了“叁十八年的杂志一下停了也太可惜”,因而转给他人,不过,下场如真应了吴相湘老师的忧虑,那就糟了。因为《传记文学》叁十八年来,本是刘绍唐个人特色的杂志,他走了,“不见替人”的情况是明显的,人存政举人亡政息的情况也是明显的。吴老师的忧虑,实非偶然也。日前陆铿电话中向我商量,说卜少夫想把一手创办半个世纪的《新闻天地》送给李敖,由李敖接手办下去,卜少夫说全世界只有李敖最信得过。我说《新闻天地》是卜少夫个人特色的杂志,理应与卜少夫“及身而绝”,但他活得太久了,结果该绝而不绝,弄得尸居馀气。他的厚爱,我谢了。对比起来,刘绍唐先杂志而死,《传记文学》理应有更好的下场也。
爱生大嫂信中又说:
绍唐一直对你非常欣佩,常常夸赞你,尤其你选总统那段时间的讲演,他虽坐不久,但
每次都从头看到底,认为你讲得好,可以给那些年轻人一些正面的思考。九月号是绍唐我们叁十八年来的最後一期,希望你能写一篇文章,如果你肯写,我想绍唐在天之灵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感於爱生大嫂的邀稿、感於绍唐大哥的旧情,我决定写这篇文章。下笔之际,前尘往事,恍然如昨。叁十八年来,我受惠於绍唐大哥者多,两人私交亦笃,且由他遗命叁百箱藏书送我可知,但遍翻《传记文学》,由李敖署名的文章,叁十八年来,只有创刊伊始的一篇(《对「徐树铮先生文集年谱合刊」的批评》),是我应绍唐大哥之邀,专门为《传记文学》写的,自此以後,我们“文章不成交情在”,岂非怪事?此中内幕,绍唐大哥走了,我可以“足为外人道”了。
叁十八年前,绍唐大哥请高荫祖介绍,礼贤下士,来拜访我,向我邀稿,我答应了。殊
不知“打李敖牌”,就如同美帝“打中共牌”一样,搞不好就“前途有限,後患无穷”。那时我在文星,如日中天,也大祸临头,绍唐大哥登我文章後,深知从长程看,大事不妙,因此紧急煞车,再也不敢邀了。我也知趣,从此自行了断。文星被蒋介石封门後,我生计维艰,绍唐大哥暗中援我以手,由我匿名为他编了些书、卖了些资料、为他捉刀用他本名写了一篇文章,又用赵家铭的笔名,写了叁篇(《陈果夫与运动大会歌》、《章太炎与胡适之的一些是与非》、《蔡元培与胡适》。赵家铭叁字是绍唐大哥定的,是“造假名”的谐音。後来他沿用此名也发表过文章,但都不是我写的)。我被国民党伪政府“软禁”後,一天绍唐大哥来看我,婉转表示如我请托一位东北同乡国代立委代向政府聊输安份之意,“软禁”情况,当可撤除。我说:“又不是我要政府在楼下看住我的,他们怎麽来怎麽走,我才不给他们台阶下呢!”绍唐大哥见我意气横飞如此,也就不再多说,最後,意在不言中而别。
一九七一年一月二日,我被捕前两个月零十六天,我有信给绍唐大哥:
绍唐兄:我被“软禁”眼看就快一年了。上月我家发现被偷装的侦听器,我不动声色,
把它转到联合国人权委员会。警总“抓”我去,逼我缴出销案,我说这个是要不回来了,等我找到第二个,一定给你们,弄得他们也没办法。当天我在“口供”中已明白表示我已无所顾惜,政府如想不把人丢到海外,就不要逼我。这次中国大陆问题研讨会,美国代表们由哥伦比亚大学的奥森伯格 ( Michael Oksenberg ) 出面,请我吃饭,正是我被抓问後的第二天。当天晚上蒋经国请他们吃饭,奥森伯格们曾以我的处境问蒋是否於人权构成迫害,蒋不否认,但说 〃 Repressive〃 而已,他的英文可真不错!我这边你还是不要来。如有卖书的机会,请代我把握。我手边有《古今图书集成》一套,《大汉和辞典》一套,《文星丛刊》一套,《文星集刊》二套,《中华古籍丛刊》、《金陵丛书》、《榕村全集》等多套。一九七一年一月二日夜。 敖之。
多年後我出狱了,出狱多年後路遇绍唐大哥,恍如隔世。一九八叁年春天,为了促成给
胡适印遗着的事,我有一信给他,全文如下:
绍唐大哥:
送上《李敖千秋评论丛书》第十九册《脱轨.美感.屁》,请你特别看《你们後死有责!》一篇,我在里面说:
我相信真正能把《胡适全集》编出来的,还是有待於私人机构。私人机构是肯做事的,
一变成公家的,就完蛋。那天你请客的席上,我颇属意绍唐,认为绍唐或可透过胡祖望的支持,排除各方面的抵制,但那天晚上绍唐说为了他买下《胡适选集》,自己被胡老太王志维追告不已,甚感苦恼云云。
现在我不管你多苦恼,重提此事,盼你出面,完成这一功德。大哥和我,道不同不相为
谋,“契阔死生”十二年,如今大家都渐老去,总该做点别人做不成的事,做点非我们做不可的事,盼你不避嫌疑与困难,接受我的建议。
你办《传记文学》二十年,有功有过,功在很技巧的显出了(还谈不到揭发)国民党的
许多糗事;过在挟泥沙俱下,也帮国民党做了太多不实的宣传与伪证。更可怕的,是你使这些丢掉大陆的罪魁祸首们、祸国殃民的大小混蛋们,因能在你的杂志上自我陶醉而延年益寿,我认为他们集体能晚死二十年,除了漫无心肝的先天条件外,《传记文学》和“荣民医院”两者,是责无旁贷的。德刚说你是活阎王,我认为从可延人年能益人寿的观点上看,更是如此。
两百年前,全祖望写《节愍赵先生传纠谬》,写那明末亡国者赵先生,以垂暮之年,整
天靠幻想敌人的失败过日子。他被学生藏在深山里,每次听到胜利的假消息,才肯吃饭。拖了半年,谎话光了,最後得知真相,他无法适应了,“大恸,踣地,更不进食。……奄忽而逝!”可是,两百年後,台湾这些国民党赵先生,以垂暮之年,却油条多了,他们整天靠回味自己的胜利过日子。他们自己霸占在海岛上,每次看了《传记文学》才肯吃饭,拖了二十年,“大笑,乐天,连番进食。……老而不死!”看了《传记文学》中那麽多肉麻当有趣的杰作、那麽多数不完的丰功伟业,绍唐大哥,你难道不奇怪:如果他们那样行,大陆怎麽还会丢?
当然我佩服你二十年来在结合史料方面的努力,“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内行人
还是能从读书得间中,看到或感觉到你的苦心和调济(清朝史学家章学诚有中有苦心而不能显、内有调济而人不知的话),只可惜内行人太少了,结果你的杂志在“主线”上,国民党的狐臭,失之过重,这样子做董狐,就要多加努力了!如果你做了二十年,还做不成董狐,那就太慢了!
在文星时代,有一次我同何凡等聚餐,何凡洋洋得意的说他在联合报写《玻璃垫上》,
一连写了十多年,还不出事,可见段数之高。你李敖整天惹警备总部,是何道理?我说,何凡啊!你还好意思说吗?你独占专栏地盘,有别人享受不到的好机会,有这麽大的宣传媒体,你整天写的,上限不过大官的白眼,下限不过公车的黑屁,然後就是谁跳多高、谁跑多快、白菜萝卜多少钱一斤。……你十多年来,没把言论自由的尺度写宽一点点,没给警备总部这些大老爷们施以一点点教育和教训,你不觉得你失职吗?你还好意思这麽得意吗?
绍唐大哥,从尺度上看,我真觉得你在不动声色之间,给现代史的禁忌捅破了不少,回
想十多年前,情报人员不准你谈戴笠,现在他们自己都大谈特谈了,这种有趣的转变,并不是国民党有了“豹变”,(因为我们今天的言论尺度,还赶不上《自由中国》杂志!)而是国民党自己要“豹死留皮”,结果“画皮”处处,就允许“皮里阳秋”了。国民党有它糊涂和装糊涂的一面,这也就是有一些“言论自由”的假象被人民看到、被特权阶级得到的缘故。如今,老一代的国民党老了(新一代的国民党,五点半就下班了,第二天早上八点半,再上班做国民党),老国民党们感到“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於是在毛之不存之後,力求留皮以终古,你的《传记文学》,给了他们“意淫大陆、手淫台湾”的最大乐趣,所以你实在是中国第一慈善家。 跟你绍唐大哥形同绝交十二年来 ,我一直想骂你而骂不出口者,原因在此!(你在我穷困时候对我帮助,当然使我永远难忘。)
本来写这封信,是专谈胡适全集的事的,不料信笔所之,扯得远了,又扯出一大堆不中
听的,该打该打。
问大嫂和你好,并请代问英惠、贤次好。
敖之 一九八叁、二、二七。
写这封信後又十七年过去了,我越老越顽固了,我深信这封信中对绍唐大哥《传记文学》的论定,仍是一针见血的。其实这也正是“李敖路线”和“刘绍唐路线”的分野。这一分野,说明了为什麽李敖的杂志要一路坎坷被查禁而刘绍唐的杂志却一路福星安然无恙。绍唐大哥当然深知这一分野,在他内心深处,当然深知他的同乡小老弟李敖是对的,但他格於现实、格於存在、格於“苟存性命於乱世”,他终於走上了一路福星安然无恙的路。所以他跟我幽明异路,不始於死後,而成於生前。
绍唐大哥叁十八年不复向李敖邀稿,纵戒严时期白色恐怖已过,他也不再“前度刘郎”,与其说他不好意思开口,毋宁说他深情成全了“李敖路线”,此非“尔为尔,我为我”也,而是我希望“为尔”而我不得不“为我”也。此为绍唐大哥一大遗憾。从生而有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