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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杂文集-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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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作品并不怎么好,其他的言论,更是漏洞百出了。其中反共言论,尤其八股而幼稚,一个人,他的反共言论是谷正纲级的,又怎么可能高明呢?意大利谚语说:“一个纯粹的数学家,就是一头纯粹的驴。”索尔仁尼琴学的是数学,教的是数学,他不算是纯粹的数学家,所以幸好不算是纯粹的驴,虽然这一次来台湾,可真未免太驴了一点。 

  为什么呢? 

  因为索尔仁尼琴给我们的是一股向极权政府抗议的精神,所以他的立身与进退,反倒成为一个焦点一种象征。索尔仁尼琴本人,自然应该知道他本人这种意义,甚至高出他的作品之上,他不能不谨慎,自然不在话下。但他这种谨慎,显然被两个原因推翻了。 

  两种极不得体 

  第一个原因是他对苏联共产政权的憎恶,使他误以为反共是可以不择手段不讲原则的,为了反共,为了反对极左的政权,甚至极右的法西斯式的政权都可以去联合、可以去捧场、 可以去鼓励。这是他绝对的大错误!索尔仁尼琴出身于俄国极权空气里,他对西方民主的真谛,显然了解得不够,他又缺乏这方面的思考训练,所以他误以为凡是反共的政权都是可取的政权,这种看法,不但不通,而且幼稚。希特勒的政权、东条英机的政权 、佛朗哥的政权,……都是反共的,但那种反共,只是王八蛋要打龟儿子式的反共,这样的政权,是不配反共的,当然也不值得人们去支持。反共的目的就是追求自由民主,反共不是黑暗统治的护符,忽视了自由民主的反共,只是一场骗局而已。以索尔仁尼琴的地位,去帮助这种政权贴牢护符,当然是极不得体的。 

  第二个原因是他对帮闲集团的手法,没存戒心或故意没存戒心,以致甘心给人利用了。索尔仁尼琴在来台湾以前,说是不要接受官方的安排,但他不知道或有意不知道,在权右的政权统治下,又何来纯民间的基金会?纯民间的基金会,又如何能存在?吴三连纵使年轻时代的记录再英雄,他今天若不老而不死给国民党帮闲,国民党会让他办报、办基金会吗?所以,整个的所谓民间团体邀请,骨子里的作业,早就变成了官方的。索尔仁尼琴10月16日下午抵达前,10月8日、10月13日,官方的新闻局长和文工会主任早就出了面,10月16日上午,基金会的负责人“11时半至总统府就安排索氏来访事向马秘书长作简报,12时至中央党部向蒋秘书长作简报”,大官们对他们“表示嘉许”,这种细腻的官方作业,若还说不是官方的,又怎么可能呢?所以,索尔仁尼琴其实一开始就给官方利用了。以索尔仁尼琴的地位,去帮助这种政权,为之利用,当然是极不得体的。 

  忘了古拉格 

  大概索尔仁尼琴最后心里有数了,他显然越来越不计较官方对他“仙人偷桃”了。慢慢的,他不但看了特工人员为他安排参观的民宅、党务人员为他安排欣赏的电影,甚至和国民党文工会主任会面了,最后,在临行前夜,他甚至在国宾饭店十楼总统套房里,跟世盟荣誉主席谷正纲、立法院长倪文亚、总统府秘书长马纪壮、青年党主席李璜、民社党主席杨毓、国民党秘书长蒋彦士、政大校长欧阳勋、文建会主委陈奇禄、外交部次长钱复、新闻局长宋楚瑜、中央日报社长姚朋、情报人员王兆徽一干人等,大吃起“一生中最长”晚宴来了。索尔仁尼琴在国民党帮心帮闲的双簧软功下,最后高兴地说:“哪一天贵国遭遇最坏的状况时,我会再来为你们说话。”难怪国民党垄断的新闻媒体要兴奋的说:索尔仁尼琴和他们 “立场相同,态度一致”了,索尔仁尼琴是他们 “志同道合的战友”了! 

  索尔仁尼琴来台之初,曾经表示:“他对中华民国不想预先了解太多,他要亲眼去看、亲自去听,才能了解最真实的中华民国。”但是,从他全部的行踪里,我们发现他显然都在浮面上走马看花,而不肯看看花下的泥土与阴暗,这样的“了解”,又叫什么“最真实的”呢? 

  最最令人奇怪的是,索尔仁尼琴11天的行程中,从天上神像到人间造船,无一不看,但他为什么不看看台湾的《地狱第一层》呢?他定“地狱第一层”那本书,第54章描写美国一位大政治家的R夫人(罗斯福夫人)到苏联,还要参观参观他们的监狱,如今他自己,为什么这么一点人道的共鸣都不肯做一下呢?“古拉格群岛”发迹的受难者,居然在11天中,没对“古拉格群岛”的兄弟探望一次,甚至连一句关心的话都 不说,一句慰问的话都不带一下,这算什么呢?就中10月19日的大捧特捧他的同一张报上,我们就可看到台湾古拉格上那服刑30多年的囚犯的消息,这种对比,索尔仁尼琴又做何感想呢,我们又做何感想呢? 

  不会对第二流的失望 

  显然的,索尔仁尼琴显然没有对他们有任何感想,他的良知、他的仗义、他的道德勇气,显然都腐蚀在他口里的“给自由中国”之中,于是,在连“自由中国”四个字做杂志名字都不准的地方,索尔仁尼琴视若无睹地说: 

  我常常很痛心地想,中国大陆上“古拉格群岛”里许多无名囚犯,他们的苦难也许要到21世纪才能向世人宣泄。 

  这样的舍近求远、这样的铁口直断、这样的索尔仁尼琴,可真太令我们摇头了。 

  当我们看到:法国文豪左拉(Emile Zole)在为魔鬼岛的囚犯义正辞严,写“我控诉”(J'accuse)等文字的时候;当我们又看到:西班牙大提琴家卡沙斯(Pablo Casols),在为自由民主原则声色俱厉,拒绝到任何有极权政权的地方去演奏的时候,我们毕竟得到了安慰。我们发现:世界毕竟有第一流的志士仁人,他们绝对有原则的为受难的挺身而出、对质极权的危邦不入,他们毕竟不像索尔仁尼琴那样的,使正义蒙羞、使真理破相。 

  让我们对左拉、对卡沙斯致敬,有了他们第一流的,对任何第二流的,我们都不必失望。索尔仁尼琴证明了自己是二流货,因为第一流的,是不会这样来,也不会这样去的。 

  1982年11月11日夜 


 
李敖研究网发布
蛋蛋 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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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失职,永不失业!

  李 敖

  本为圣朝无弊政,

  敢将衰朽做委员。

  ——改写韩愈的诗

  去年我结婚的当天晚上,老泰山胡赓年先生请我和胡茵梦吃饭,胡赓年先生曾是国民党大员,做过旅顺市长,现任终身职立法委员。他谈到立法委员生涯,突然得意的说:“三十一年来,我在立法院,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听了,感到很难过。难过的不是胡赓年先生放弃了他的言责,因为他们其实都放弃了;难过的是,他放弃了言责以后,居然还那么得意!这未免太不得体了。我忍不住,回他说:“立法委员的职务就是要‘为民喉舌’,东北同乡选您出来,您不替东北同乡讲话,——一连三十一年都不讲话,这可不对罢?一个警察如果三十一年都不抓小偷,他是好警察吗?这种警察能以不抓小偷自豪吗?”

  胡赓年先生对我这种“有眼不识泰山”的行为极不习惯,我的“质询”,显然令他不快。可是我没办法,我无法尊敬无法使我尊敬的老年人!

  胡赓年先生的错误是他忘了他的身份。他的身份如果是“小百姓胡赓年”、“星爸胡赓年”或“聋哑学校校长胡赓年”,他当然可以不说话,因为“小百姓”不敢说话,“星爸”轮不到说话,“聋哑学校校长”无须说话。不巧的是,他的身份却是“立法委员胡赓年”,立法委员以说话为职业,立法委员不说话,就是失职;立法委员三十一年不说话,就是三十一年失职!

  “为民喉舌”的哑巴

  立法委员是国会议员,国会议员就该“为民喉舌”。“为民喉舌”的重点就在表现质询和询问,一表现质询,就得经常跟被质询的对立,这是制度上规定的制衡关系,并不是跟政府过不去,跟政府捣蛋。

  欧洲中古有一种“魔鬼的辩护士”,那时候的神学者,提出了理论,必须请另外一个人,就敌对立场,提出反驳,真理要透过反驳,才无懈可击,才告完成。这些提出反驳的人,形式上好像站在魔鬼立场讲话,所以叫“魔鬼的辩护士”。这种有意的魔高一丈,目的在使道高一尺也变成一丈,变成一丈一,变成十丈。所以,“魔鬼的辩护士”,并不是跟教会过不去,跟教会捣蛋。

  拳击家练拳,自己一个人光打梨形球或沙袋是不够的,他得来个“假想敌对打”。这个假想敌,多半是他的教练,教练跟他对打,这种有意的对打,目的在使他缺点减少优点加多,这种打反拳的“假想敌”,并不是跟选手过不去,跟选手捣蛋。可笑的是,三十一年来,这个岛上的国会议员,居然发明一种所谓时值非常相忍为安的怪论,从怪论下引伸,竟认为议会中跟被质询者对立是“破坏团结”的,是“破坏政府威信”的,是“诋毁领导中心”的,是“影响民心士气”的,是“动摇国本”的。……于是,他们放弃了制度上规定的制衡关系,放弃“为民喉舌”,纷纷做起哑巴来了。

  不说话的与说话的

  立法院三百七十三个委员中,三十一年间,有一百一十八个从来没说过一句话!有六十一个说了平均不到一次的话,无异从来没说过一句话!两者合并,等于说,三十一年间,有一百七十九个立法委员从没说过一句话!——胡赓年先生原来不是一个,胡赓年先生原来有一百七十九个!

  三百七十三个立法委员中,竟有一百七十九个不说话,几占了立委总额的一半,这种大比例,这种怪现象,真不能不说是古今中外都没有的政治大笑话!

  现在,看看另外一半的一百九十四个所谓说话的,又怎样呢?

  试以胡秋原为例:1954年胡秋原写文章宣称:“纯个人是非”,他是“不闻、不问、不谈的”。不料八年以后,当人民研究他的“闽变”叛国史,他不但要“闻”要“问”要“谈”,并且谈到立法院来了。他本来为了抗议《出版法》,宣称如此出版法一日不废,他一日不回立法院,可是为了阻止人民研究他的叛国史,他不但回到立法院,并且主张政府该用出版法制裁人民了!当内政部长表示人民并没有“侮辱元首”事情,他还是不肯罢休,非要兴文字狱不可!有史以来,不论古今中外,身为民意代表的人,他们被人民奉养、尊敬,都因为他们肯“为民喉舌”,肯站在人民立场跟政府对立,从来没有在政府认为人民清白时,反倒要政府整人民的,可是这种做事,竟发生在这个岛的立法院里,真不能不说是古今中外都没有的政治大笑话!

  再以程沧波为例:1964年1月22号,立法院第一次质询院会,严家淦以下二十多个政府大官列席备询。立法院秘书处发表数字,谎称这天出席的立法委员有三百五十名,但是事实到场的,却不到十个!当天英文中国日报登出了照片,从照片上看去,也不到十个,既有照片为证,本不该再有问题。

  不料三天后的院会上,程沧波等六十七个立委提出临时动议,要求变更议程,请列席备询的政府大官退席,让立委们优先讨论如何箝制民意。程沧波首先说明提案理由,指出“这张照片乃恶意摄取,恶意宣传,使立法院受到损毁。”“侮辱立法委员,甚至侮辱国家、政府。”程沧波说完了,崔唯吾等立刻七十嘴八十舌,表示支持,闹了一阵,进行表决。结果通过把民意法办,以平私愤。这种妙事,竟发生在这个岛的立法院里,真不能不说是古今中外都没有的政治大笑话!

  如果这样的质询叫做说话,做为人民的我们,可真宁愿胡秋原是胡赓年、程沧波是胡赓年,人民可真要祭起《琵琶行》,哀呼“此时无声胜有声”了。

  不公道的老年人

  胡赓年先生在我结婚的当天晚上,又责备我没有职业,我苦笑着说:“我的职业本该是立法委员,可是被你们一做就做了三十一年,哪里还轮得到我来做呢?”胡赓年先生不责备他自己职业这样固定,反倒责备李敖没有

  固定职业,这种离奇的“老年人公道”,可真教人敬意全消!

  这些不公道的老年人,霸占了立法委员职位还不说,还不断捞过界,在别的行业里插一脚。从律师、会计师、顾问、董事长、常务董事、校长、教授、发行人、社长、总主笔、主任、研究员、以至所谓作家等等,一应俱全。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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