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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士-谈歌-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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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要付出代价的。天下怎么会有无血之痛?”

  太子丹只是摇头!”不可不可。荆轲先生,我宁可放弃杀秦
王之心,也不可加害樊将军。”

  荆轲长叹一声:“太子之仁,荆轲今日领教了。”就起身告
辞。

  太子丹喊侍人进来,要他去带荆轲歇息。荆轲摆摆手,说要
到外边走走。

  荆轲走出太子丹的宫门。侍人牵过马来,荆轲上马,就驰出
城外。秋阳无力,寒风袭人。漫野的绿色正在消退。路旁的草丛
中还散失着许多昨天未曾烧尽的追魂幡。荆轲的心情十分郁闷,
他不知道如何说动太子丹,才能求得樊于期的首级。他一路策马
狂奔,向山中驰去。走了几里路,他突然带住马,耳边似乎听到
有隐隐约约的筑声传来。他静心一听,筑声是从山上传来。他听
出了这是高渐离的筑声,他听过许多乐曲,但只有高渐离才能击
出如此绵密厚重的音响,筑声中似乎有着沉沉悲愤。荆轲心念一
乱,追着筑声上山去了。

  穿过一片丛林,荆轲看到高渐离在一座坟前击筑。荆轲下马,
快步走过去。只见高渐离端坐坟前。坟前有一石案,案上有一柄
长剑和一壶酒,荆轲心中大疑,不知道高渐离为何人守墓。他就
走过去,细看那墓碑。

  高渐离抬头看到荆轲,脸上似悲似怨。荆轲盯住墓碑一看,
肝胆俱裂:“张久兄……如何……故去了?我刚刚两日没有见他
啊!”

  高渐离含泪不语,只是把一张筑击打得更加凄惨。

  荆轲两腿一软,就跪在坟前,叩头在地,咚咚作响。抬起头
来,额前已经血流如注。他转身大喝一声:“渐离弟,这是怎么
回事?哪个害了张久兄?”

  高渐离的泪光在太阳下跳动,她扔掉竹节,把头埋在筑上失
声痛哭起来。

  荆轲呆呆地坐在坟前。过了许久,高渐离止住哭声。荆轲闷
闷地问:“你要告诉我,是谁杀了张久兄?”

  高渐离长叹了一声:“你能猜中。”

  荆轲点头:“是秦政。”

  高渐离无语。

  二人沉默了。

  秋阳像一个老妇人一样没有颜色,坟前几棵老树最后的残叶
悠悠地飘落。风一阵阵吹过,张久坟前的土已经微微干了。荆轲
站起身,拿起石案上的剑,奋力地舞起。一团白练似的剑影包围
了荆轲。

  高渐离看出荆轲的剑法并无多少长进,她悠悠一叹:“兄长
即使终日这样用功,也要三年五载,岂不知功夫绝非速成。欲速
则不达矣!”

  荆轲停住,把剑放在石案上,点点头:“我怎么不知。只是
我此去只可成功,多演习一下,只有好处。”

  高渐离拿过石案上的剑:“如果燕国一定去谋秦王,那燕国
就会变成一个湖泊,我指的是会变成一个血的湖泊。”

  荆轲定睛看着高渐离,目光中有些愤怒了。

  高渐离看出荆轲有些不快,就不再说,呆看着坟前几棵树,
风儿一起,便有树叶落下来。树叶在风中打着旋儿飞到了坟上。
远处有人击筑。那筑声幽幽柔柔地穿过林子传了过来。击筑的人
似乎有王满腔优郁,乐曲哀悲低徊伤感。高渐离听出这是怀念田
光的乐曲,只是太轻弱了些,少了一些刚烈的旋律。她暗叹一声,
此人与田光相随多年,却知田光只有五分啊!

  高渐离转身看看荆轲:“兄长,你可听到了这筑声?”

  荆轲点头道:“有一种莫名的惆怅。”他猜出是田举在田光
的坟前击筑。

  高渐离叹道:“真正的惆怅是没有声音的。”她伸手拣起飘
落在石案上的一片叶子:“一片叶子败落时也是没有声音的。你
能听到叶落的声响吗?”

  荆轲点头:“叶落是无声的。”

  高渐离惨惨地一笑,“断肠也是无声的。”说罢,拿起剑,
只一舞,一片落叶便碎成点点。

  荆轲一怔。风儿吹过,又几片残叶飘落。高渐高又是一舞,
空中又是一片点点青碎。

  荆轲看看高渐离:“贤弟,花开花落,有开时必有落时,有
如我这个人一样,如遇醉时,必醉。如遇死时,必死。叶生叶落,
人聚人散,都是无奈之事。贤弟不必担忧什么。”

  高渐离放下剑,沉沉地叹口气:“我明白,我劝你也是无用。
人在世问,好比叶在枝头,或生或落,都是不由己的事情。短短
几日,田光先生和张久兄都已经成了故人。人生岂不是不可预
料?”她不再说。怔怔地看了荆轲许久,突然转身,大步走了。

  荆轲站起身,荒野寂寂,秋凉如水。悠悠的筑声传来,便使
得荆轲更加心躁。他抬头看看,天已经阴得重了。

  一场凉凉的秋雨,洗得秋色褪尽。荆轲来到樊于期的府上时,
看到樊府门前的几株柳树叶子早已经落尽。光秃的树干,阴郁地
呆立着。荆轲听人讲过,这几株柳树还是樊于期到燕国时和太子
丹一起种下的,几年过去了。柳树已经长得很粗壮了。

  门人通报进去,樊于期迎出来。二人拱手施礼。荆轲笑道:
“将军近日可好。”

  樊于期摇头:“悉肠百结。不提也罢。”

  二人走进客厅,樊于期让人端上茶来。扯过几句闲话,樊于
期笑道:“荆先生有事找我?”

  荆轲笑道:“我今日有一事相求。”

  樊于期道:“先生请讲。”

  荆轲笑道:“不忙,可有酒?我与将军饮上几觥。”

  樊于期笑了:“我闻听先生海量,今日愿陪先生一醉。”就
吩咐下去。不一会,下人便端上几坛酒和一釜肉。樊于期笑道:
“荆先生,请用。”

  荆轲一笑:“樊将军先请。”

  二人畅饮起来。不一刻,几坛酒将尽。樊于期便喊下人再取
酒来。荆轲拦住:“樊将军,我今日有事相求。”

  樊于期哈哈笑道:“先生直言讲来。”

  荆轲就讲了他欲去刺秦的事。樊于期听得目光灿烂起来。

  荆轲盯住樊于期:“但我接近秦政,需要用将军的首级。将
军乃秦王恨之入骨之人,我用将军的首级,秦王必然信之,我则
能伺机杀之。不知道将军可否答应?”

  樊于期听得发怔,猛地伏到荆轲脚下,啼道:“不瞒先生,
于期这几年,无时不刻不思想报仇。秦王屠我全门,每每念及,
痛人骨髓,毛发悚立。多谢先生。于期此生有望了。有望了啊!”
啼罢,连连叩头。血在地上涸红了一片。

  荆轲突然有些伤感,他声音涩涩地发哽:“只是这样……”
荆轲说不下去了,他低下头,他不承想樊于期会这样爽直。他心
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换上自己,会这样爽直吗?

  樊于期似乎看透了荆轲心思,摆手道:“先生不必伤感。生
而何欢,死而何叹?”说罢站起身,从墙上摘下宝剑,寒光一闪,
宝剑已然出鞘。樊于期仰天大笑:“秦王,你命当绝矣!”他面
向荆轲跪倒。荆轲不忍再看,转过身去。听到身后樊于期喊他。
荆轲沉沉地叹了口气,转过身来,一时惊得呆住了。

  樊于期的首级已经离开脖腔。樊于期跪在地上,一手提剑,
一手提着自己的首级递上,那脖腔中的血缓缓地咕咕地在涌。那
首级两目怒张,似有千言万语。

  窗外风忽地卷起,那窗子被风刮得萧萧作响。无力的秋阳突
然暴烈起来,火一样烧进屋来。荆轲魂魄大震,盯住樊于期,只
觉肝胆俱裂,他大吼一声,五体投地,双手按过樊于期的首级,
裂声喊王;“樊将军,荆轲此去,定要寻秦槌的性命!将军黄泉
路上走好!”

  樊于期似乎听到,那脖腔中的血猛地激出,暴泉一般直射到
屋顶,红雾立时扑了满屋。那尸体晃了晃,轰然倒下了。荆轲心
中一叹,起身大喊一声:“来人!”就扯下窗帘,包好樊于期的
首级,轻轻提起,大步走出客厅。

  阳光如血一样扑射下来。荆轲一时有些头晕,他迟疑了一下,
迎着太阳低低地吼了一声。他耳边轰轰作响,似有号角在吹动。

  (时此的荆轲已经没有退路。即使太子丹改变计划,荆轲也
会去向秦王索命的。他永远不会忘记樊于期向他交付首级的婺一
瞬间了。或者说,樊于期复仇的渴望已经溶进了荆轲奔腾的血液
中了。是荆轲成全了樊于期,还是樊于期成全了荆轲,这千年的
疑案啊!谈哥写到这里,已经是眼热鼻酸,不能自己。)

  当荆轲提着樊于期的首级跪在太子丹的面前时,太子丹眼前
一黑,昏过去了。等他醒过来,荆轲已经走了。太傅鞠武站在他
身边。太子丹愤怒地咆哮起来:“荆轲夺我手足……”

  鞠武泪如雨下:“事己至此,樊将军已经将性命托付荆轲。
太子也不必动怒,就请荆轲去秦一搏吧!”

  太子丹无力地摆摆手:“我明白就将督亢图与荆轲,你可问
他何时赴秦。”

  鞠武道:“我已经问过荆卿,他说已经邀了两个剑士,不日
便抵燕。他们一同赴秦。”

  太子丹叹了口气,点点头:“为樊将军做一个赤金的首级人
士。”

  鞠武点头退下了。

  七天之后的傍晚。

  太子丹为樊于期举行了厚葬。太子丹府上的人倾巢而出,太
子丹身着重孝,在前边引着棺木的索绳。漫天遍地的招魂幡直延
到十余里外。棺木人士时,太子丹伏棺痛哭,几近昏死过去。荆
轲在送葬的队伍中看得真切,他有些体味出太子丹对樊子期的情
感了。

  暮色悄然漫上来,太子丹在墓前重重地行了几个大礼,起身
朝山上走去。众人追随在他身后,被他粗暴地喝退。燕丹心中一
片迷乱,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走到山顶,回头看,见一
身素装的荆轲跟在他的身篝。太子丹看荆轲那单薄的身子,不禁
一阵心痛。他哀然道:“荆卿,我想放弃了。”

  荆轲沉默了一下,低下头:“我没有听到太子说什么。”

  太子丹叹道:“我已经有些心灰意冷了。”

  荆轲粗重的眉毛扭结成一团,声音突然像石头一样坚硬了:
“太子,事情做到这一步,只怕没有回头可言了。”

  太子丹呆了一下,下山去了。

  荆轲顽石一样站立在山顶。夜色完全弥漫下来。天阴了,霹
雳一声,倾盆的暴雨像是一股积郁在胸中已久的怒气,终于宣泻
出来了。

  一道王闪电撕裂了黑黑的苍穹,雨似鞭子一样甩下来,在闪
电中亮起来串串银光。荆轲站在山顶上,粗猛的雨条重重抽在他
的身上,他突然想大吼几声。他终于朝着黑暗怒吼了起来:“嗨!
嗨……”

  (黑暗。是黎明前的黑暗?还是黄昏后的黑暗?荆轲不知王
自己这一步跨出去是破碎的黎明,还是更浓密的黑夜。)

  又过了十天,残秋落尽了最后的叶子。初冬的寒风,已经开
始杀气腾腾地扫荡着败草。

  高渐离来到了田光的故居。现在荆轲住在这里。荆轲曾几次
要求高渐离也搬来同住,高渐离却不肯,她仍住在张久留下的那
处宅院里。离渐离常常来看荆轲,她每次来都看到荆轲在园中发
奋练剑。高渐离心中很是凄然,她知道,婺一个日子距离荆轲越
来越近了。

  高渐离走进府门,田举迎出来:“高先生来了?”

  高渐离摆摆手,示意田举不必通报,就径直去了后园。荆轲
果然正在练剑。荆轲看到高渐离进来,就放下剑。和高渐离在石
案旁坐下。

  荆轲笑道:“渐离弟,我近日剑法已经有些长进了。”

  高渐离强做欢颜:“可喜可贺。太子可知道?他不曾催你上
路?”

  荆轲摇头:“我已经多日不到太子那里去了。我再等两个朋
友来此,便一并赴秦了。”

  高渐离苦笑道:“这些日子,外边对兄长的传说很多。都说
太子对兄长视若知己。传说兄长称赞了一声一个宫女的手,太子
便把那女子的手剁下来送与兄长。兄长欲食马肝,太子便将千里
宝马的肝脏取之烹了。还有……”

  荆轲脸色青紫,猛地站起,怒喝一声:“住刚怎么会有这等
流言?”

  高渐离看着荆轲怒目横眉:“兄长……”

  荆轲叹口气:“你相信吗?”

  高渐离摇头:“我怎么会相信兄长是这样一个凶残狂徒?”

  荆轲泪就流下来:“难为你相信我一片清白。”

  高渐离叹道:“只怕日后史官难给兄长一个清白啊!”

  (公元一九九七年十月十五日,谈歌这篇小说写到这里时,
便对历史上记载的荆轲这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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