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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认定这是一桩情杀案,是三角恋或多角恋的故事。他们问他,这女孩是不是交友复杂?他告诉他们,她除了他没有另外要好一点的男友。他们的脸上带着一种不信任的讥讽的表情。他站在一边。警察们在查看女友。他不敢再看女友一眼。他们是多么粗暴,他们把女友的衣服都剥了去。他们检查女友的各个部位。他们把女友的身体翻过来又翻过去,好像那是一个有趣的玩具。他们的表情冷漠而贪婪。他难以忍受。他真想冲过去阻止他们这么干。他们终于完成了。用一块塑料布把尸体蒙了起来。这时,又进来一个警察,那个人一脸的猥亵,他进来就嚷:〃女人长得如何,漂亮吗?〃说着,他揭去了塑料布,低着头看。还问:〃有没有精液?〃
他突然感到难以忍受。他就是这个时候冲过去的。他总是这样,情绪突然失控。他父亲老是说他不成熟。他冲过去的时候,感到一切变形得厉害,就好像他的出租房此刻扭曲成了一幅超现实的图画,那些验尸的警察成了平面人一样,冷眼地看着他。就好像他是他们这辈子唯一得以一见的怪物。他冲过去之前,他就有一种无力感。但愤怒是如此真实,他必须发泄出来,他感到奇怪,如此真实的愤怒会变得这么轻飘飘。他还是揪住了那警察的衣襟。他吼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你怎么可以这样污辱人的?〃那警察没有动,冷冷地看着他。一旁的警察都冲了过来,要扭住他。那警察扬了扬手,把他们制止了。警察好像很同情他,好像他的女友真的是因为乱交男友才死亡的。那警察说:〃你别激动,你要把所有的情况同我们讲清楚,这样我们才能破案。〃他愤怒到了极点。他给了那警察一拳。那警察很惊骇,他流出了鼻血。他不再制止那些警员。那些警员动作迅猛而夸张地把他摁倒在地上。
他被关了一整天。二十四小时。当他被放出来的时候,他们通知他,案子破了。他都有点不敢相信,这一次警察破案竟然如此迅捷。他们把案发的经过告诉了他。他听了后感到彻骨悲凉。女友竟然就这样被人杀死了!
警察问他想不想见那个人。他点了点头。他是跟警察去的。他远远地看见了那人。他停住了。他站在远处看。就好像他靠近那人,他就会被魔鬼攫住。那个人见到警察,就卑屈地不住点头。那人是多么瘦弱。他的脸上看上去也有一种像是受了天大的冤屈的无辜的表情。他原以为见到那人会产生仇恨,没有,他显得异常冷静。他仔细地全面地打量那人。有一缕阳光从窗口投入进来,射到那人的脖子上。他看到,他的脖子上有一块红色胎记。这胎记似乎有一些不祥的感觉,就好像这块胎记早已昭示那人一生的悲剧。陈康非常平静,没有剧烈的情绪反应。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冷血动物。
对那人的仇恨是回去后才慢慢萌生的。他没把那租来的房子退掉。他依旧住在那里。躺在女友的尸体躺过的床上。他躺在床上,就会想起女友和那个人。那个人出现得比女友更多,甚至更清晰。那个人的脖子上的胎记甚是刺眼,一晃一晃的,像是对他当时反应的一种嘲讽。他的反应确实没有一点儿血性。他的女友可是死于那人之手啊。是那人的手把她掐死的啊。
这时候,她的音容笑貌就会浮现。他们走在街头。她说起老家。她说家乡很穷,是他想象不出来的穷。当时阳光灿烂,照得她的脸很生动。她笑起来是多么单纯。她的脸很小,那善良的眼神里满是孩子气。她虽然来都市已有几年,但依旧保留着淳朴的本色。她老是让他,在他面前,她是软弱的。这令他变得有点儿任性和强硬,老是在她面前发脾气。街头有一些民工,穿着那种常见的破旧的蓝色工装。她对他说,他们让她想起了她的父亲,她的父亲就穿着这样的衣服。一年四季都是这样。他没钱。她说,她读书的钱是她在城里的舅舅出的。她说这些,让他感到心痛。她其实没有必要这样诚实。她就是这样一点都不虚荣。
她跟他好上了后,脸变得滋润起来。她脸上的幸福是多么真实。但她却离他而去。他多么不忍。他只有把愤怒和仇恨指向那个人。他躺在出租房里,躺在那张床上,满脑子都是幻想:他杀死了那人。
有时候,在幻想里,他也杀死了自己。他觉得他应该杀死自己。他不能原谅自己。根据警方的验尸报告,女友死在五月四日下午四点。当天的这个时候他在干什么呢?那时候他在上海。他是因朋友之邀去上海玩的。他本来想带女友一起去的。但他的朋友叫他不要带。朋友说,带了女朋友不好玩。朋友是他高中同学,现在是个诗人,而陈康也喜欢诗歌,正在偷偷摸摸写诗。他看上去单纯而明亮,像一个大男孩,但实际上他是个比较容易为某些事感动的人。他自认为比较敏感。比如,当女友告诉他家里的贫穷,告诉他父亲的模样时,他很感动,她的述说激发了他内心的温柔,他把他的情感偷偷地记录下来了。他的笔记本上记满了这样的诗歌。只是他从不给人看,就是女友都不知道他在写诗。他的同学已成了一个很有名的校园诗人。他去上海是有一些形而上向往的,但到了上海过的是完全形而下生活。当然,他并没有吃惊。这个时代大家都这样生活着。这个时代,从来是如此轻快和肉感。只有在独自一个人的时候,自己的真实需要才会呈现,才会变得重起来。同学很热情地接待了陈康。先带陈康去洗了脚,然后,就去了发廊街。说实在的,陈康并不太喜欢这些事,但盛情难却吧。当然,如果真的去了也并不是不喜欢。同学这么干他也并没有吃惊,现在自以为有头有脸的人都这样接待朋友的,这已是风气了。陈康想起来了,女友死去的时候,他正在发廊街,这让他感到非常心痛。他想,这大概是上帝对他的惩罚。他当时把BP机关了。他是晚上才开的。他一直等着女友的信息,但没有。他给女友去了信息也没回。当时,他有一种奇怪的不祥的预感,他们正在热恋之中,联系一直频繁。女友十分依恋他的,不回信息不像是她的性格。当然,现在,他知道那天晚上,她已远离尘世了。因为这件事,他非常憎恨自己,不能原谅自己。就好像女友的死同他的胡作非为有关。好像女友死于他的负心之举。
有半年时间,他只要有空,就躺在出租房里想这件事。他对自己不满意,他把这种不满意发泄到那个杀人犯身上。他很奇怪,他见到那人时竟会如此冷静。他的愤怒呢?他应该冲过去收拾那人的啊,至少也应该给那人一个耳光。可他没过去,这么冷静,好像那人同他没有一点关系。然而,在长达半年的回想中,他想杀死那人。他杀了那人无数次了。如果,让他再次接近那人,他一定会杀了他。半年时光,他就在心里盘算着这件事。他的外表倒也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种天真模样,在学校里也是有说有笑。同学们也不知道他的遭遇。只是他经常在学校里失踪。他的同学说他挺神秘的。他在这间屋子里,仇恨,怀念,忏悔着。
有一天,他听说那个杀了女友的人被判了死刑,就要执行了。中午,他睡觉时候,做了一个梦。梦做得十分清晰。他梦见自己站在看守所门前,等着那人出来。阳光非常刺眼,天地间像水晶体一样亮晶晶的。梦中的事物总是有超现实气息。那个人出来了。那个人知道自己要死了,一脸茫然。他的灵魂在这刺眼的光芒下消融了吗?他看了看天。他能升天吗?天是多么蓝,蓝得像是伸手可以触摸。这时,这亮晶晶的世界出现一道光。是他手上的匕首的光。这光比阳光更刺眼。他的匕首刺入了那家伙的肚子。然后,他就跑了。
他从梦中惊醒过来。不过,他对自己做这样一个梦一点也不奇怪。他经常梦见杀人。他朝窗外看了一眼,出租房外的阳光也很猛烈。街上空无一人。他把窗帘关上。下午没事,他打算再睡一觉。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他有点厌烦这敲门声,他想,一定是房东来找他。半年来,房东对他独自一人住在出租房满怀好奇。他打开门,不是房东。而是一群警察。警车停在附近的街上。边上有一大帮闲散的人围观着。他很奇怪,这警车是什么时候来的,周围怎么一下子涌出这么多围观者。他没听到警车声。他想,可能他刚才又睡过去了。
警察们把他带走了。他们带走他的理由同他梦中的事情不一样。他们说他拿刀子行刺学校的一位老师。还好,那人没死。那位老师经常玩弄女学生,相当流氓。他曾多次在同学中扬言要收拾那位老师。他确实讨厌那位老师,但他真的刺了他吗?他有点奇怪。
对陈康来说,这一段记忆有些不太清楚。他们把他关了起来。他们审问他。他今天承认,第二天又说自己仅仅做了一个梦。他的笑容诡异,令人摸不着头脑。后来,他见到了他的父亲陈石。他的父亲把他带回了家。那时候,他就差两个月就要毕业了。几年后,父亲告诉他,他想办法替他搞到了精神失常的证明,他才被释放的。他的毕业证书也是父亲通过关系才拿到手的。
第三部分:罪孽情缘污秽的世界
第31节:污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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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一件事他是清楚的。一直很清楚。在他跟着父亲回家时,他的行李袋里装着女友的骨灰盒。当然他不会告诉父亲,不会告诉任何人。他一直不知道如何处理女友的骨灰盒。现在,骨灰盒还留在自己的房间里。
案破了后,他首先要处理的是女友的尸体。当然,他很早就打电话给了女友的家人。女友家里没电话,他打到女友叔叔家里,让叔叔转告的。但她家里人一直没来。后来,他还打电话到女友所在村子的一家小店,好不容易才同她的父亲说上话。他的父亲在电话里泣不成声。他的父亲说着四川话,因为哭泣,有点含混不清,他听着有点吃力。他安慰父亲。但他忍不住也哭了。后来,他叫父亲过来。那时,他对这事已感到无力承受。他不能告诉自己的家人。女友的家人可是他的依靠。他请求他们过来,处理女友的后事。女友的父亲哭了,说,你处理吧,你愿意怎样处理就怎样处理。他非常吃惊,这超出他的经验之外,没有这样的父母的,女儿都给人杀了,他们都不来一下。是无法承受,还是冷漠?他又打电话给叔叔,叔叔说,家里穷,他们拿不出路费。他说,路费他会出的。叔叔说,他们来又有什么用?他们从来没出过门,也不知道如何处理。他想让叔叔帮忙,务必请她父母过来。后来,他叔叔说了实话。叔叔告诉他,他们没想到女儿这么会读书,他们本来没指望她什么,她读书的时候也没操什么心,她成了一个大学生,他们的任务就完成了。另外,他们确实无法面对女儿的死。
他只好自己处理女友的尸体。他把女友火化了。在火葬场,他填相关表格时,他在家人栏里填了自己名字,身份是她的丈夫。替她买了最好的骨灰盒。他在火葬场大厅的台阶上坐着,等着女友的骨灰盒。阳光很好。火葬场是新造的,植物很少,整个院落显得光秃秃的,他像是来到了某个荒芜之所。不断有敲锣打鼓的队伍进来。他们也是来火葬的,他们披麻戴孝,排成一队,那样子像是古时候一支征战的军队。他坐在那里,脑子和情感都有点迟钝。为了女友火葬,他办了很多手续。他从来没有这么能干过。他联系方方面面的事,另外他还必须向学校隐瞒他的所作所为。一会儿,火葬场的管理人员把盒子交给他。盒子很精致,在阳光下闪耀。有一刻他有幻觉,好像那盒子幻化成了女友。他捧着骨灰盒,向火葬场外走去。
他都是这样,走一步才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现在,他面临怎么处理女友骨灰这件事。他几乎是凭本能行事。他打了车去了墓地。可是买一块墓地需要一万元钱。他没那么多钱。他毕竟是个穷学生。他想不出合理的理由向家里要这么一大笔钱。他走出墓地。他在荒郊野地看中了一棵橘子树。他挖了一个坑。然后把骨灰盒埋了下去。他平了土。他坐在那棵树下。他感到浑身无力,也很饥饿。他这时才想起来已有三天没吃任何东西了。他看到附近有一个村子,他想去找点东西吃。但他怎么也迈不开步子。他离开不了这棵树。他离开时,他觉得生命中的一部分丢失了。也许还有灵魂,他的灵魂留在了此地,离开的仅仅是他的肉体。他走之前,他对她说,他会来看她的。他知道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