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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清丽,空气甜润,他们携手登上石堡,一任小小的窗洞里呜呜长鸣,也一任露水湿了他们的睫毛也打湿了鞋袜和裤腰,静静地躺过了千年百年……但是,每一次山下村庄的鸡犬之声破碎了他的幻想,远远看见了姚家炊烟直上的屋宅,他却不敢再走下去,落泪独坐,几次已疑心自己是风化成一块石头了。
这日葫芦峪有人家请去踏坟地,葫芦峪可以从另一条沟直达,脚仍是不自觉地拐进北宽坪的山路,他愿意多绕道数十里看看心爱的女人居住地方,谁知现在女人竞一河之隔,活生生的,就站在他的面前!
令柳子言悲惨的是女人竞不再是姚家的四姨太,她成了逛山土匪的老婆!在柳子言的意识深层,他爱着这女人,但这女人真正要成为自己的老婆长年相厮那纯是远山头上的一朵云,登上山头云则又远,他们的缘份恐怕只是一种偶然的相遇相爱。因此上.在痴恋转为暗恋的漫长日月中,柳子言不管怎样跋涉到北宽坪的山上希望去见到四姨太,到最后都将是一种单相思。唉,自己就是这般的薄命,只能在盐一样的生活中把她的身影腌咸了.风干了,在孤独寂寞中下酒吧。问题就在于,女人是姚财东的姨太也好,是旯_个什么管家的娘子也好,他柳子言有什么办法呢?可现在女人成了黑皮臭肉的苟百都的老婆,却实在无法接受!粮子,逛山,土匪,就全凭那一杆能喝血吃肉的长枪吗?当苟百都向他炫耀,一脸的恶肉刷漆似地油亮,他恨不能一个石头砸过去,砸出五颜六色的脑浆来,但面对着高头大马和乌黑的枪管他惧怕了。柳子言的泪水倒流肚里,为女人伤心了,为孱弱的自己伤心了!他不愿多停留,在丑陋的苟百都面前的无能比那一次面对着女人的无能更使他羞厚,再不要让钟情过他的女人看见他了!
一声枪响,使他跌倒了,蓦然问他估摸这一枪是苟百都打向他的:女人现在既已做了苟百都的老婆,瞧着自己无能的样子是不是感到可怜可笑,不经意中会把过去发生的事情失口泄露于她的匪夫吧?土匪毕竟不是守财的姚掌柜。一定不允许一个风水先生曾对他的老婆做过的事体。
马踢腾着沙石过来了,苟百都在喊:“你站住,站住!”柳子言猛然之间翻身而跑,苟百都愈发怒了,开始叫骂,马匹一个飞跃。几乎是掠过柳子言的头顶落在他的面前。柳子言准备死去。
“苟百都,你要打死我吗?”他说。
“你跑什么?”苟百都说,“我的老婆要给你说话!”
柳子言吃惊了,他看着女人,女人从马上跳下来向他走来。女人站在两丈外的一株细柳下,一头乱发飘拂,蓬蓬勃勃如燃烧的黑色火焰。
“你没给我说一句话,你就走了?”她说。
“恭喜你。”他说。
“你再说一遍!”
“你要做压寨夫人了,我恭喜你。”
女人嘎嘎地怪笑着,靠在了细柳上,细柳负重不了,剧烈地摇晃了。
柳子言调头又要离去。
“你就这么走吗?”女人突然地厉声嘶叫,手抓住了细柳上的一枝,竞将枝条扳下来,凶得像恶煞一样扭曲了五官。“你就会走吗?你一辈子就会乌龟王八一样地走吗?!”
当女人发疯地扑上来,柳子言不知所措地呆住了,倏乎间柳枝劈头盖脑抽下来,啪啪啪声响一片,柳叶碎纸似的满空皆是。柳子言没有动。他知道今日是丢命了,与其死在苟百都的枪下,还不如被心爱的女人活活打死!他感觉到的并不是疼痛,女人手中的也不是柳条,是锋利无比的刀,在一阵迅雷不及掩耳的砍杀下,他似乎还完完整整,瞬间则一条胳膊掉下去,另一条胳膊也掉下去,接着是头,颈,腰,腿。一截一截散乱了。女人喘着粗气无休无止地挥动枝条,留给了柳子言满脸的血痕,一截截柳枝随着一缕缕头发飞落在水面,终于只剩下一尺余长了,仍不解恨,哗啦一声撕裂了他的褂子,赤身上露出了那红绸裹兜,女人呆住了,软在地上,嚎啕起来。
遍身是伤的柳子言在女人倒在沙窝.泪水和鼻涕一齐进出之际.蓦然明白了一个女人的心。女人竟还在爱着他!感激之情油然生出,珍视着从自己脸上流下来的血滴在河滩的石头上溅印出的奇丽的桃花。他要弯身扶起哭倒在面前的女人了。苟百都却以为柳子言欲反击自己的老婆,在马背上吼道:“柳子言,你敢动我老婆一个指头,我一枪敲了你的脑壳!”柳子言高傲地抬起头,说:“我哪能打了她?苟百都,我现在正式恭贺你了!”
苟百都笑了:“你早这么说就好了!你现在可以走了。”但柳子言没有走。女人说:“我不让他走!”苟百都说:“柳子言,你听见了吗.她不让你走.你就给她下跪再道个万福吧!”女人说:“我要让他和咱们一块走!”苟百都疑惑了,眉头随之挽上疙瘩。女人说.“柳先生能踏坟地,怎不让他同咱们一块回家去踏个坟地.你还指望我将来的儿子像你一样半辈子给姚家跑腿吗?”苟百都哈哈大笑起来:“说得好,说得好!柳先生,苟某人就请你为苟家踏吉地了。姚家有钱,能赏你一桌面银元,苟某人有的是枪.会抢一个女人给你的!”
三个人结伴而行了。
先是苟百都和女人同骑一匹马,马后步行的是柳子言。小挢流水.古木,峥崖,女人不停地遗落了手帕要柳子言捡了给她.或是瞧见一树桃花,硬要柳子言去折了她嗅。行过三里,马背上的女人便叫嚷马背上颠簸,一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苟百都便命令柳子言背着她,“你不悦意吗?不悦意也得背!”柳子言巴不得这一声唤,在女人双手搂了他的脖子,树叶一般飘上背来.立即感到了绵软的肉身热乎乎的如冬日穿了皮袄。哎呀,女人的香口吹动了一丝暖气悠悠在后脑勺了,女人耳后别的一撮柔发扑闪了前来摩抚着他的额角了,柳子言重新温习了久久之前的那一幕的情景。他不知觉自己载负了重量行走,而是被一朵彩云系着在空中浮飞。当半跪在背上后来又换了姿势的女人将两腿分叉地垂在了两边,柳子言紧紧反搂着一双胳膊。眼睛就看见了两只素洁的肥而不胖的红鞋小脚,呼吸紧促,噎咽唾沫。洋洋得意的苟百都在马背上又吹起口哨。柳子言终是腾出手来把那脚捏住了,捏了又捏,揣了又揣,乐得女人说一句“生了胆了!”苟百都看时,女人用手指着山崖上一只在最陡峭处啃草的羊,而同时另一只手轻抠起柳子言的后心了。
第三节
* *
到了过风岔,苟百都的家就在岔垴。三间石板和茅草搭就的屋里独住着瞎了一只眼的老娘。山婆子见儿子冷不防地带回一个美妇人,喜得没牙的嘴窝回去,脸全然是一颗大核桃了,举灯将女人从头照到脚,悄声对儿子说这婆娘是从哪儿拾掇来的,屁股好肥,是坐胎的胚子,只是奶太端乍,将来生了娃娃恐怕缺了奶水子吃。天一黑,柳子言被安置到屋旁的旧羊棚里歇息,女人才过来看他,苟百都便也过来扔给了一个缝了筒儿装塞着禾革的老羊皮,说“你要孤单,搂了它睡吧”,一弯腰将女人横着抱到草房东间土炕去了。幸福了一路如今又被抛进冰窑和油锅受水火煎熬的柳子言,掩了柴扉,静听着山里的鸟叫。鸟叫使夜更空。石礅上插着的松油节焰不旺,直冒起一股黑烟,柳子言想,躺卧在深山破败寂冷的旧羊棚里,自己背了来的女人却在了一墙之隔的炕上,这是与那个女人算什么一种孽障啊。而苟百都呢,一个黑皮土匪,今夜里却搂了爱自己的恁个美艳的妇人在自己的旁边,这真是天下最残酷不过的事情。这样想着的柳子言,随手咚地一声,抛过褡裢将那个松油节打灭去了。
石板房里,传来了苟百都熊一般的喘息声,问或有女人的一声“啊!”叫,睡在房西边炕上的山婆子开始用旱烟锅子敲着柜盖了.问:“百都,你怎么啦?你们打架了吗?”苟百都回话了:“娘.睡你的!你老糊涂了?!”后来,一切安静,老鼠在拼命地咬啮什么,柳子言听见石板房门在吱扭拉响,女人嚷着拉肚子.经过了旧羊棚,就蹲在棚门外的不远处。隔着柴扉的缝儿。柳子言看不清她的眉脸,一个黑影站起又返回房中去了。一次如此.二次又如此,柳子言知道了女人的用意。她并没有闹什么肚子,她冒着寒冷为的是经过一次旧草棚来看看他!柳子言的眼泪潸然而下,他把柴扉打开,他要等待女人再一次来解手;但女人重新蹲在了旧羊棚门外,他才要小声轻唤,野兽一般的苟百都却赤条条地跑出来把她抱了回去。
翌日,同样是瘦削了许多的三个人在门前的涧溪里洗脸,柳子言在默默地看着女人,女人也在默默地看着他,飞鸟依人,情致婉转,两人眼睛皆潮红了。早饭是一堆柴火里煨了洋芋和在吊罐里煮了鸡蛋。苟百都只给柳子言一颗鸡蛋吃,便爬上屋前槐树去割蜂箱中的蜜蘸着鸡蛋喂妇人。女人说:“我是孩子吗?你把你鼻涕擦擦!”苟百都的一珠清涕挂在鼻尖,欲坠不坠,擦掉了却抹在了屋柱上。女人一推碗,说:“柳先生,你吃我这些
剩食吧,我恶心得要吐了!”柳子言端过碗,碗里卧着囫囵的五颗荷包蛋,心里就千呼万唤起女人的贤慧。
柳子言有心给出土匪的苟家踏一个败穴,咒念他上山滚山下河溺河砍了刀的打了枪的染病死的没个好落脚,而苟百都毕竟在姚家时跟随诸多风水先生踏过坟,柳子言骗不过他。“你要好好踏!”苟百都警告说,“听说吉穴,夜里插一根竹竿,天明就能生出芽的.我就要生芽的穴!”柳子言踏勘了,苟百都真地就插了竹竿,明天也真地有芽生出。苟百都喜欢了,提出一定要亲自送他走二十里山路回去。柳子言又得和女人分别了。女人说:“梆先生,你现在该记住我家的地方了,路过可要来坐呀!”
苟百都说:“是的,苟某人爱朋友。”女人送着他们下山,突然流下泪来,说:“山里风寒,小心肚子着凉呀!”柳子言按按肚子,感觉到了那肚皮上的裹兜。苟百都就笑了:“瞧,一时也离不得我了!柳先生,你不知道,有娘儿们和没娘儿们真不一样哩!”
苟百都真地把柳子言送出了二十里,到了一座山弯处,正是前不着村后不靠庄,苟百都拱了手寒喧柳子言是苟家的恩人,永远不会忘了。柳子言喉咙里咕涌着一个谢,爬上山坡去。差不多是上了坡顶,苟百都掏了一颗子弹丸儿,鞋底上蹭了又蹭,还涂了唾沫,一枪把柳子言打得从坡的那边滚下去了,说:“苟百都有了美穴,苟百都就不能让你再给谁家踏了好地来压我!”
* *
已经是一年后的又一个初夏,苟百都便不再是昔日的苟百都,黄昏里蹴在前厅后院的新宅前,举枪瞄一棵山杏树上的青果子打,打下一颗就让妇人吃一颗,得意洋洋又说起柳子言踏的坟地好。可不是吗,自滚了坡的老娘白绫裹了葬在吉穴,他不是顺顺当当就逃离了白石寨,树了竿子坐山头。他唐井是司令,咱也是司令嘛!做了司令就有人买司令的帐儿,这不就一院子的青堂瓦舍么,不就有大块的肉,大碗的酒,苎麻土布,丝绸绫罗,连尿盆不也是青花细瓷么?妇人在姚家那么多年,生养出个猪儿来吗!?没有,现凸了肚皮,一心只想吃个酸杏。这狗×的柳子言真是好本事!
女人听厌了苟百都的夸,扭头起身回屋坐了。她不能提柳子言,柳子言就是一枚青杏果,一提起心里便要汪酸水。柳子言为苟家踏了好风水,柳子言却恁的再不照面过风岔!不爱着的人,狼一样地呲牙咧嘴敢下手,爱着的人却是羊羔似的软,红颜女人的命就是这等薄了?!
哀怨苦命的女人,只有独坐在后窗前凝视林中月下的青山,青山是那么照人的明艳却不飞扬妖冶,白杨林子是那么壮严又几多了超逸,但青山与杨林的静而美,美而幽,幽而哀的神意实在不容把握。这样的月夜里,是决不要听到枪声的,白石寨的土匪一来,枪支并不比唐井多的苟百都就要着人背她先去山蜂顶上的石洞里避藏了。石洞里凿有厅问卧间和粮食水房,洞外的光壁上石窝中装了木橛架了木板,人过板抽,唐井的子弹爆豆般地在洞口外的石崖上留一层麻点。这样的月夜里,也是不要狗吠的,一条狗吠起,数百条吠声若雷;苟百都的喽罗回山了,鼓囊囊的包袱摊在桌上,黄的铜钱,白的银元,叮叮铛铛抓着往筐里丢,同时在另一处的幽室中就有了一个呻吟的绑了票的人。这样的月夜里也是不要酒的,喝得每一个毛孔都散着酒气的苟百都就又要得意于他的艳福,想象着皇帝老儿该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