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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朋友没被上次的青草药死?”
她大声笑起来,边笑边说:“对啊。上次那个草是怎么回事啊?我带过去给我朋友,刚好那几天他有些上火,就赶快熬出来喝了,谁知道一喝肚子就坏了,足足坏了两天,搞得我笑死了。后来我们就一起回老家去了。他们家离我家也不远。”
“他没有骂你吗?”
“骂我?他要知道是怎么回事才好骂呀。我就在旁边拼命跟他说‘你肯定是吃错东西了,你这几天到底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呀,听说这里的水质很糟糕的,食品也很没保证。’其实我心里想着,八成是我的青草刚好让那个整理草坪的人洒了药了。可是我只装作无辜地东拉西扯,后来他就说‘那你也在这里吃东西,你怎么就没事?’我就说‘虽然两个人一起吃,但吃下去的东西毕竟还是很不相同啊,所以你出问题了我不一定也会吧’笑死了,那个呆瓜,像个傻子一样。”
昭华听说他们两个人终于差不多要结婚了,所以听她这么贬人,也并不反感。
大家都回来之后,雨就没再下了。
三十三 爷爷的病
老屋已经很灰旧,从很久以前起,有一些人就对它熟悉了。那时事实上在哪里走动都无所谓了,所有的事情并没有在心头。人们在一个地方走来走去,而自己却在远方,跟着带自己走的爷爷走了好远。不管爷爷是为了什么不知道的原因,还是因为高兴地看到了一群人,也看到了自己,所以才带着孙儿到下面去。不管在那段时间里是怎么记得,不管那重要的一切如何,其实——所有的事情并没有在心头。只是多年之后,零星记得一个老地方,记得一个表情,这么久之后重新想起,心里有千万种醒悟,仿佛懂得了早已过去的事实。不知道为什么要有别的看法,心里早已不是那时的心,却好像还在过去明白未来,记恨和伤感。
昭云想到了一些仿佛很重要的事情,“仿佛很重要”,过去的事实,只有过去的事实有时才让她觉得是重要的,生活在当下,似乎就是为了看待过去,卑微的、在寻常的时光简单说过的那一句话——正走过面前时顺便所说,在那时的确没有什么意义,正是这些话过去了之时,昭云才肯、才敢去看它,才敢觉得它们重要——很重要。毕竟是已经过去的事实。现实是卑贱的、琐碎无味的,不管表面是多么重大的事情,其实都如爸爸的那些事一样;不管是多么奇妙的、牵涉极深的事情,也都无法叫她不避开脸去。生活在现在是为了过去,只是在过去,情感才是情感吧。
昭云想到了这样一些大事情,在人生中它们无疑是重大的——如果她相信——如果她不相信,那就只是一片空气,但是她有些相信。两个小时之内,她便在想着它。有时想到爷爷的过去,想到了一棵已经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名称的树;这么细的情节独自成篇了。为了不让厌烦随着浮起,昭云便站起来,重新茫然无措地走动。她没有能力在现实表现什么、在现实中做任何事。
以前见得到两棵高大的苦楝树,在高高的地方,它还长出了枝叶,青绿青绿的,一直在上面。现在老屋还有一棵,它已经不是那两棵中间的,所以使人觉得高兴又觉得它不够。它显然不是太像苦楝树,所以才没有那么高大,所以才有点暗淡灰绿,有些沮丧,缺乏精神。但是昭云又有些愿意承认它是,的确它是一棵苦楝树,她居然又看到了,这才好啊!也许它是那两棵之后出现的,在时间上说是后辈了,所以不高大,即使长老,也许也不会长到原来的高大吧。
昭云明白,它早已站在这里,一直从面前的小屋顶上投下眼光来,望到了自己胸前,至今已有好几年了——其实应该十几年了,树都是长得挺慢的;但她却是现在才看到了。因为有这偶然的机会,她白天也在这里,并且有心情,所以才愿意看到了它。
昭云觉得看到它心里很舒服,但她并不看它,而是慢慢地走来走去先看别的,看屋顶,看墙壁,又看路面。知道有它在,心里没有不高兴,多看也不会看出什么来,这棵树并没没有吸引人,只是能够叫昭云把它跟别的,跟房顶,跟尘灰的路,跟水泥场分开,已经是难得了吧。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爷爷醒来过,现在大概又安心地睡了。秀俞在房里坐着一直没有声息。
昭云不能在里面站住,便一直在外面,不能一直不动,所以走动起来,慢慢地看来看去。有人来往,看到一个人走过,昭云就觉得无措;两个人过去后,她开始失望地想为什么无聊总发生在自己身上?什么事情都不是她做的。一切都不是给她做的吧,也不是她可以做的。
邻近相识的老头老太婆还是走来走去。昭云不看人,也不打招呼,而别人走过要是不计较她的无礼,大概是以为她怕吵到爷爷吧。他正躺着睡,是怎样的睡眠,恐怕是让人深重地猜疑畏惧的吧。已经到了深暗神秘的睡里世界,在其中不做梦也在用尽身心思量进退吧。
家里人觉得爷爷大概已经不会有事情,便只留下昭云和秀俞在那里守着。秀俞趴在一张桌子上一动不动,好像是睡过去了一样,但是昭云觉得她没睡。她好像胆子很小,从一开始就被吓到了,现在也没有恢复过来。
而对这事故,昭云却是麻木的。此时她自己便在外面干站着。对她来说,世界上花时间最多的便是这样的干站了。从她意识清楚的童年起就是这样,也没有一个人比她更有耐心做这种没有结果的事情了。
过了一点钟,一切都静谧下来了。越过小间的房顶看那棵长久垂下眼光来的苦楝树,它悠悠地一直动也不动地站着,影子落了下来。夏风也没有来了,身子不知不觉像睡去了一样,而它的脸面却还是清醒的,还是那样悠然平静地看着。昭云不再看它,低头看地面。
旁边有一个水缸,上面盖着木板,平常爷爷往里面注水,好几天才换一次。此外还有一些瓢,好像就没有别的东西了。爷爷一个女儿过来,低声说去弄两桶水来,放到缸里才可以用。她穿过竹林到阳光平照的溪里去,下了溪还要走一段溪沙才能到达水边。姑姑挑了水回来,从竹林下面一段有些暗、不整齐、让人讨厌的短路上静静地摇晃着过来,没有抬头看人,进门来也没看都有谁在,见到昭云便说:“有了水就不用去挑了。”
昭云呆住,原来大家都疯了……为什么人生这么可疑:有了水当然不用去挑,她为什么这样说话呢?……
姑姑挑了水,看了一会又回去了。简单地说家里还有事,回去一下再来好了。她又跟昭云说:“秀俞好像累了,让她睡一下吧。你看着爷爷,他可能三点钟才会醒来。他要喝水在桌上有。”昭云没怎么听就答应了。
秀俞并没有睡着,也不是装睡。姑姑走了一会后她便抬起头来,见到屋里没人,大概觉得不错。昭云进去一下,却看见她凝重的脸,便又出来了。她觉得痛苦,心里又有些恨别人了。
爷爷醒了过来,见到两人大概是高兴的。秀俞已经没有再趴着。爷爷还以为她们一直清醒地看着自己,便问:“累不累啊?这么久了都是你们在这里,累了吧?”又安慰般反复说:“我没事的,你们累了就歇息一下,睡一下就好。太累了。”
昭云并没有领情,听他说自己一直在看着他让她心中一阵抗拒,她没有这样,她才不愿意这样呢!
他有什么值得自己动情,自己又有什么心要像一个孝顺孙女呢?他为什么总是要这么有信心?其实他也明白亲情的限度吧,也明白自己儿子的内心吧?然后,心里肯定觉察到悲凉的线路,好像树木的阴影投下来所构成。此时他却这样亲切地说话,表明他忍耐这样的世界……
可是他知道吗?假如别人可以只要一个这样的人世,那自己还努力干什么?还那么痛苦干什么?可是又不能适应它,难道爷爷也要使自己全无立足之地么?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总之是好多年前了,昭云和爷爷就非常陌生了。
阳光很热烈,昭云坐在门槛上仰看苦楝树,终于看得一动不动了。
听见屋里的声音昭云便在墙外停了下来。他们在谈论爷爷的病,可以猜想,这三四天来,他们肯定多次谈论过这个问题,仿佛可以通过谈论,给病情下个判断,断定它会不会复发,意味着什么一样——当然是不会复发的,应该不会,不必有什么理由了。从谈话一开始,从他们平时说的哪怕只有半句的话里就可以察觉到一条最大的理由了,而这条理由他们也许心里有,也许表情上有,所有的焦虑的话语背后有,就是直接的言语里没有,这就是:他们负担不起。这是个严重的问题了。这种重大的人生任务他们其实是难以承担的,只有等到它真的、不可避免地竟然已经发生了、已经是事实了,那时候他们才弯着腰,满脸皱纹,目光惶惶又暗淡,狼狈地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去寻找办法,然后站在老人的祠堂前。现在没有出现那种事情,他们怎么肯想象一个老人的病情呢?而这突然的病情意味着的又是什么?它只能意味着一个老人老了,身体自然不是总那么顺当了。也许仅此而已。在一段时间后的将来,一切又都正常地进行,大家又都可以舒服地过活了……
那么现在他们就没必要这样可恶地谈论!就算是只安心地等着一切也好啊。昭云靠在墙上,慢慢蹲了下来,阳光是这么浓密,它怎么可以这么毫无遮饰地看着自己流泪呢?她不能让别人讶异,也就绝不能让她们看见自己流泪的。
爸爸的声音,一位另一房的叔叔,还有别的什么人,他们还在说话。听见爸爸的话,让她觉得多么厌恶啊。
昭阳终于回来看爷爷了。见到他坐下,爷爷便低声问:“你那么忙吗?”语气温和,仿佛只是有一丝责备。接着他慢慢地流下两行清泪,跟昭阳说:“我大概剩不了多少日子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过年呢。昭华也出去了,这么早就出去,也没有回来……”也许是为了自己这些话,他更加沉默地流着老泪。
想到生老病死,爷爷心里也会难受吗?这倒是很让人意外的。
昭阳似乎是不会说话,不知所措地喃喃说了一句什么,便只是伴着他流泪。但是泪水很快就干了,似乎变得无聊起来。大概他想到溪水也是这样的吧?昭阳低下了头不看爷爷了。
秀俞出来到外边,跟昭云一起站着。不久也跟着她在木凳上坐下。他们相继看着天空,昭云望向嫂子时,秀俞也便叹息般微微一笑。
“他们在屋里说话了。”昭云回应她说。
“……你看你爸爸一直都很爱睡的样子,人又懒,就是这睡与懒都让人说了一辈子了,也还是不改。自小他就很自大,不听人话,因为书也读得来,所以别人的话都不在他耳里。最终怎么样?我们不能说他,你妈也说不了他,一到没钱了,就会说你们读书要学费,要钱,然后伸手向别人借。人家都怕他只借不还,他还是不思改变。你看借了那么多债,然后他想怎么还?拿什么去还?
还好你们总算读出来了。我以前经常独自想啊想,你看你们都这么听话,就只是少了钱一项,如果你爸不是这种德行,我也不会总想得天天夜里睡不着。如果你们读不起来,看你爸那个样子,都不知道怎么过日子……以前他去向人家借钱,别人还跑来跟我说,问我是不是真的孩子要上学用钱,不要借过手拿去赌了。如果是我说了的话,人家才敢借,你爸别人已经信不过了……
年轻的时候我去了善堂,那时候一切才刚刚开始,甲场坡现在种荔枝的地方我们经常去收骨头,运到山上去安葬,一直收了好多年都没有停。我一直跟着他们做,那些老一些的人都说:‘这年轻小伙倒是很好样,胆子也好,什么都不怕’咱们诚心做事,有什么好怕的呢?我都不曾怕过。在那里收骨头,有一些已经好久,骨头水都出来很多,我们都是很小心地去做,收了也认真地挑地方安葬。那时候我还很年轻,十七八岁的样子,队里就数我最小了,但是做起事来不必别人差,也不怕脏,在一处别人不敢碰的地方,有一次我还收到了一种可以医病的水。那骨头上汪着清水,晓事的人说这个水可以医百病,很灵的,我收了之后有人咳嗽不停,有人腰疼一直不好,或者什么别的毛病,知道的,就给他们一点,一用就什么病都好了……
所以说诚心做事,是什么也不用怕的。先前你堂弟还小的时候,我们去过城里,那时候你堂弟只有几岁,我牵着他的手去的,到一个亲戚家里住了两晚。住的是别人一个少人住的地方,因为生疏,晚上就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