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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水影横剑当胸,凝神戒备。
苏夫人笑了,她的眼睛像被春风解冻的湖面,涟漪叠荡,粼粼滟滟;她的脚步旋转出一个个轻盈的圈,口中低吟浅唱着一首只有旋律的歌,幽幽的,仿佛是风的叹息。
风伴着她的笑容,舞步和歌声而起,细碎地划过竹林,竹叶发出熟悉的沙沙声,弥散着清甜水润的淡淡的香。深夜因这风起而美丽,诡异妖娆。水影在这风声里倦意沉沉,眼皮沉重地似被山压着,想睁开眼几乎要付出全身的力气,她无法集中起思维和意识,可是僵尸们正杀气腾腾地扑来,苏夫人退在一边,笑意淡淡。
水影蹒跚着移动脚步,躲避锋利的爪牙,然而睡意越来越深,就像这沉沉的夜,逃不开,躲不了。僵尸的进攻更加猛烈,她没有力气举剑,没有力气躲闪,苏夫人笑得更甜,更媚,一片竹叶在她掌中揉搓着,渐渐成了细粉,风一吹,飘散四方。她轻蔑地劝降:“水影,这是你命里的噩梦,放弃吧,天意注定的事,再挣扎也是徒劳。”
苏夫人若不开口,水影或许已然放弃了。而现在,被她的话激发的愤怒竟然压住了困倦和睡意,水影的眼睛霍然明亮,她骤然出剑,一具僵尸被削去了左臂,水影借势腾身而起,从尸群头顶飞过,手腕轻转,流火的剑芒耀眼如燃烧的流星,灼灼的杀气直逼苏夫人的眉睫。
苏夫人看着逼向眼前的剑光,不躲不闪,也不接招抵抗,只轻轻唤了声:“娃娃。”
一片雪光霜意的银白应着苏夫人的召唤而至,凛凛地刺向水影的右肩,水影急忙沉肩撤剑,才堪堪避开锋芒。回头,看见寒光后闪过的眼睛,黑得像夜,冷得如冰,没有一丝孩子气,那是,娃娃的眼睛。他手中的剑,不是金铁所炼,竟像是冰凝雪塑而成,晶莹玲珑,剔透明净,完美得令人心悸,弥散着彻骨的寒气。
“我让你走,你为什么不走?”娃娃看着她,又转开目光,话音里是恨恨的无奈。
“我为什么要走?你为什么这样盼我走?我走了,与你有什么好处?”水影随手挽出个剑花,指向他,冷笑:“你有这么大本事,当时为何要缩在那洞里装可怜。你骗我来,又逼我走,你当我是什么?”
小小的人儿木然道:“我只是娃娃而已,骗了你又如何?我让你走,不走,就死!”
《剑仙水影》 水影•;琉璃脆魇惊时已晚(1)
“死”字话音未落,剑锋就到了水影的胸口,几乎不见他出剑的动作,水影大惊,她想不到他的剑竟然如此快,她听到苏夫人惊慌暴喝,“娃娃,住手!”但娃娃的剑没有停,她根本无力后退闪避,唯一来得及做的,就是挺剑相迎。
银白和金红交错,是冰与火的较量,一阵刺耳刺心的磨擦声尖锐的响过,娃娃的剑划过流火,从剑锋直至剑柄,划开一道深深的裂痕,流火剧烈的震颤着,剑光簌的黯淡,似乎在刹那间丧失了所有的灵性。
水影看着重伤的佩剑,没有动,没有叫,没有眼泪,只有痛,席天卷地而来,痛得失去了一切的知觉。黑暗袭来前的最后一个情景,是苏夫人的手狠狠落在娃娃脸上,而娃娃正看着她,眼里,是漆黑的绝望。
水影做了个长长的梦,梦里有沉重的悲伤,浓烈的血腥,她一直在跑,一直在哭,却不知为什么跑,为什么哭,也不知是在追逐,还是在逃避,她跑得筋疲力尽,哭得筋疲力尽,可是她醒不来,或者是她不敢醒来,梦境虽然痛苦,现实却更加残酷。
梦里的奔跑哭泣终于到了尽头,明亮的晨曦照在水影脸上,晒干了斑驳的泪痕。水影的眼睛闭着,心灰如死,她抬起手,想挡住在她睫毛上舞蹈的阳光,却牵起肩上钻心的痛,这痛让她清醒,她呻吟着,慢慢睁开眼。
她身处的所在是一间宽绰的厅,比昨晚所见的饭厅还要大,空荡荡的,徒有四壁。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靠着一面墙半躺半坐,身边丢着一把剑,灰暗暗的,剑身上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缝。水影惊恐地回忆那个漫长的梦境,在梦里,流火死了,坤灵死了,只剩下她,不停地跑,不停地哭。
那是个梦!也许不只是梦!
她颤抖着伸手去拿流火,正在死去的流火。仙剑一旦受到重创,剑里的灵魂将在三日内死去,除非能得到很好的修补,才能保住剑魂。
紧闭着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倚着门,探头进来,灵动狡黠的眼睛在水影身上瞟过,格格娇笑,“呦,水影姑娘,你醒了怎么也不唤我进来伺候,做了个好梦吧?姑娘且稍候,我去请夫人来。”
水影不答她的话,也不在乎她的轻蔑嘲讽,现在她什么都不在乎,也没有力气在乎。
竹影去了片刻,门外响起了苏夫人的脚步和笑语,她推门进来,依然是明眸皓齿,巧笑倩兮,无懈可击的美丽。伴在她左右的,还是竹影和娃娃,竹影仍然笑得可爱,娃娃依然阴郁沉默。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乎昨晚只是酒醉后的一场梦魇。如果不是剑身上那道深重的裂痕,如果不是她被刺穿双肩锁在墙上,她真的会以为梦魇已经过去,一切如常。
“姑娘累了,睡了整整一天呢,现在可歇息好了。”苏夫人站在她面前,殷切地关问。
水影闭上眼睛,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没有心情说笑,请夫人直接说正事吧!”
苏夫人掩口轻笑,“这倒真是我的不是,我若与姑娘易地处之,现在也一样没有说笑的心情。但不知你想听我说什么正事呢?”她微微皱眉,思量片刻,嫣然道:“不如我先考考你,你现在可知我是谁吗?”
水影也不睁眼,淡淡道:“你应该就是当年西歧山中的僵尸王,西岐一战,尽斩三千僵尸,唯独逃了尸王,这么多年来皆不见踪迹,想不到竟然躲在这里。”
苏夫人脸色微变,随即冷笑,“水影姑娘果然见识不凡,说得头头是道。不过还是有两点出入,第一,尸王在逃出西岐山后不久就因伤重而亡,我,是他的王妃;第二,西岐一战,你们剑仙虽是大获全胜,但僵尸也并非全军覆灭,当年逃出的,除我之外,还有二十五个,只可惜,昨夜被你杀了十五个。”
水影不语。千年前西岐僵尸作乱,吃光了方圆八百里内的所有黎民,天帝震怒,钦点昆山剑仙前往剿灭。激战七日七夜后,幸不辱命,尽斩僵尸,荡平了西歧山,天帝大喜,亲自褒奖。这一战从此成为剑仙的骄傲,像水影这样的年青后辈,早就从前辈口中听得倒背如流,只恨自己生不逢时,错过了那样辉煌的战役。水影当然也曾如此抱恨过,却不曾想到过,自己会在千年后的现在,遭遇西歧一役的残局,以阶下囚的身份,和僵尸王妃重提旧事,可笑而又可怕。
苏夫人继续说着,语声怨毒阴冷,“水影,你够厉害,你将是死在这里的第三十位剑仙,有十五个僵尸为你殉葬,不但够本,而且是大赚呢!”
水影睁开眼,震惊地瞪着苏夫人,“你说什么,第三十位……剑仙?”
苏夫人得意忘形地笑:“是想不到,还是不相信?在你之前,已经有二十九位剑仙在这里送了性命,哼,看似高深莫则,其实不堪一击,只有你是例外,我一定会让你死得很特别。”
“你说谎,你怎么可能杀死那么多剑仙!你……你拿出证据来!”水影又惊又怒,嘶声大喊。她当然不能相信她的话,当年西歧大战,剑仙以一百敌三千,只不过折了十人,就大获全胜。现在这苏王妃却说出这样的话,除了吹嘘,根本不会有别的可能和解释。
“你要证据吗?”苏王妃伏下身,她的脸近在水影眼前,“我就是证据。你看看我,仔细看看我,你想要的证据就在我的脸上、身上、骨子里,无处不在。”
她说着,越凑越近,水影突然感到莫名的惶恐,可身后是冰冷的墙壁,没有容她闪避的空间,她努力不让惊慌暴露在她的眼前,平定着声音道:“我不想猜谜,我只要证据!”
“哼,猜不出吗?我可以提醒你,”苏夫人伸出纤纤的手,指尖掠过水影额前凌乱的发,“你应该还记得这双手,昨天你还盯着看呢,还说起了它从前的主人,我以为你已有所察觉,原来,是我高估了你。”
苏夫人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笑:“知道吗,你那二十九位剑仙同伴都在这里,想不想见他们?”她不等水影回答,转身,走向对面的墙,抬手击在石墙正中的一块砖上,厚重的石墙迅速向两边滑开,无声无息。
水影抬头望去,目光被无形的箭射穿,牢牢钉在裂开的墙上。竟似身处风雪漫天的严冬,一盆冰水当头浇下,酷寒刺心透骨,凝成千年不化的坚冰。
《剑仙水影》 水影•;琉璃脆魇惊时已晚(2)
墙是空心的,分开后露出其中的夹层,一具具白骨整整齐齐地排列其中,泛着惨碧的磷光。每具尸骨旁都嵌着一把剑,有些完好无损,有些残缺断裂,不管是整是残,皆是同样的灰黯惨淡,这些剑和它们的主人一样,早已失去了生命和锋芒,已是死气沉沉的凡铁。
苏夫人沿着墙走去,手指划过每一具尸骸和锈剑,幸福的神情像是在清点财富。“怎么样,你还能认出他们吗?”她回头,优雅地看着很快也将列入其中的水影。
水影颤巍巍地移动目光,她找到了如心的佩剑“忘情”,那么,僵立在“忘情”旁边的,少了双手的惨白骸骨,就是如心了。水影努力地想,想着当时厄运临头时,如心是怎样的恐惧绝望。她是胆怯柔弱,无争无求的女子,际遇却如此凄惨,连全尸也不能保全。
苏夫人欣赏够了她的战利品,心满意足地按动机关,墙壁合拢,隔绝了水影的目光。“恨我吗?用力地恨,我喜欢被人恨!”苏夫人把玩着自己的指尖,得意的炫耀,“这面墙里有十一位女子剑仙,我把她们每个人最美丽的部分都留下了,除了这双手,还有头发、脸庞、身体、四肢……是她们的死亡积累我的美丽。”她笑得无比妖艳,“水影,我要你的眼睛!”
水影像是没有听见这可怕的要求,她看着那个站在门口,缄默如石的小人儿,咬牙切齿地冷笑,“原来如此,难怪他那副可怜相装得天衣无缝,原来已经炼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你错了。只有你是娃娃带来的,至于他们,都是中了‘溶血竹’的毒,自己送上门来的。”苏夫人为娃娃辩解,“就是你在路上经过的那片竹林,那是个过分美丽的陷阱,经过那片竹林,溶血之毒就会引导你们到这里来,因为这里种满了溶血竹。而‘醉东风’能把毒性迅速加深,如此一来,你们这些自命不凡的剑仙,就都变成了筋酥骨软的瞌睡虫,沉在梦里,任我宰割。就算还有些能勉强挥剑的厉害角色,也决不是娃娃的对手,白白地毁了剑,多可惜!”苏夫人温柔地看着水影,“就算没有娃娃带路,你自己也会来的,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多此一举。”
她的解释抹平了所有的疑团,也让水影彻底的绝望。这个恶毒的女人实在高明,设下无懈可击的美丽圈套,坐等猎物上门,入彀者无一幸免,她是高高在上的主宰,得意忘形,张狂妖媚。
苏夫人的手按在水影肩上,残忍地笑,“水影,我喜欢你的眼睛,有了你的眼睛,我的美丽就再绝无瑕疵。不过在你成瞎子之前,我会安排一场好戏给你看,算是对你杀我族人的报答!”
她摊开左手,一颗紫色珍珠在掌心中滴溜溜打转。“紫烟寒!”水影大叫,伸手来抢,却被她轻轻躲过。
“我看过你的梦,这颗珍珠就是梦里的男子相送的吧?一定曾是他的贴身之物,”她控制着珍珠在手心里划出奇异的图案,“这珍珠是通灵的宝物,若是我现在把它碾碎,他即使远隔千山也能感到它的死亡和你的危险,他一定会来救你,然后……”她看着水影煞白的脸,得意地笑,“然后,他也会变成我的阶下囚,对他,将有特别的安排哦,我会吸干他的脑髓,让他做我的情人,你说好不好?”
“还给我!”水影带着哭腔大叫。苏夫人并不理会,继续憧憬着一场好戏,紫烟寒捻在指间,稍稍用力,就是粉碎。“我会让你看清楚,你梦里的人变成僵尸是什么样子?僵尸在你们眼里一向是肮脏低级的怪物,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变成那样,一定是几生几世都无法忘记的刻骨铭心!”
“还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