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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没说一句“对不起”,也算道歉吧。我们被他欺负惯了,今矢他能这样做,已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吴受宠若惊地与胡周旋着,无法在远行之前和母亲话别,那是她自小养成的习惯。可她不敢也不能抽出一分钟时间给我。
x年X月X日
吴边远在他乡,只好请胡帮我办理出国手续。因上年纪无法乘坐公共汽车,胡还算不错,用他专车带我一程。车座很矮,手脚不便,无法从车座起身下车,也开不了车门,胡见后也不拉我一把,径直下了车,站在二十多米的远处随我自己挣扎。我很着急,可也不敢叫他,后来司机看不下去,给我开了车门,把我搀下车。
X年x月x日
保姆走了,吴也病了,胡说:“你这样病着,我也不能没人照顾,还是去找个保姆吧。”
吴想不如与胡乘他的专车同去保姆市场,找到保姆后可以直接带去他那里。
吴问:“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
“不能。”
吴只好爬起来,到保姆市场找保姆。下着雪,还很大,风刮得也烈。找到一个山东来的,教了保姆最基本的家务活儿和胡秉宸爱吃的莱,说是身体好些,再多加指导。冒着风雪将保姆送到胡处,然后才回到我这里,因为她病得不轻,需要我的照顾。
我老了,但还能尽心照顾女儿。当夜吴就发了高烧,胡知道后也没来看看。
总算没再找吴的岔子,吴也就满意了。
这哪里是笔记,这是一本“变天账”啊。
也可以看出,吴为对叶莲于无所不说。
这些事,当时不过一桩桩记下,现在统起来一看,简直就是顾秋水的阴魂再现。看得叶莲子好心痛,好心痛啊!一个如此叛逆的女儿,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当她发现胡秉宸这把软刀子并不比顾秋水的硬刀子更为人道时,她知道吴为的大限到了。可怜的吴为,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自己的病又好不了,只能一天比一天坏,不过在床上等死,这种活法不但她觉得累,吴为更累啁。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无非看着吴为在胡秉宸的折磨下一点点耗尽她的生命,而自己又无能为力。她老了,如果不老,还可以为吴为一拼。
既然不能解救吴为,又怎能忍心让水深火热的吴为继续背着自己?如果没有她,吴为肩上的担子,就会从双份变做一份,那不就是对吴为的解放?
没有她夹在他们中间,胡秉宸也许能对吴为好一点,吴为的日子就会容易一点。
死了好哇,死了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知道啦……
两天后,叶莲子让小保姆将她搀进厨房,点上火,靠在小保姆身上,将那“变天账”一页页撕下,一页页点燃,一页页化作灰烟。如果小保姆读过《红楼梦》,就会知道大事不好。可是小保姆哪里读过?
叶莲子找到了时机,住进医院抢救的一天,她拔掉了身上所有支持生命的管子。
叶莲子只想解脱吴为,却不懂得这个世界上她是吴为惟一的药物。她这撒手一走,谁还能给吴为一点点治疗?谁还能给吴为一点点关爱?
更不懂得,她这一走,不但不能解脱吴为,甚至把吴为推向绝路,吴为跟着死定了。她的肉体也许还在,可是从“活”的真实意义上说,吴为死了。
医院说是往家里打了电话,但是没有人接听。也许那时吴为刚刚受过胡秉宸的呵斥,正躲在公园里痛哭。
最后的吴为能不揪住叶莲子不放吗?
她冲上去摇撼着无知无觉的叶莲子:“妈,您醒醒,您醒醒!”
叶莲子再也不能醒来了。
她该怎么办?
此后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倾听她,知道她,支撑她了。
没有叶莲子的未来,将是怎样的恐怖?她将不得不单枪匹马面对胡秉宸们的折磨、欺凌而无处倾诉,那些苦水马上会把她淹没。
不,不能,妈您不能把我一个人丢下!您回来,您给我回来!
吴为冲上去,用拳头猛砸叶莲子的臀部,叶莲子还是不能醒来。她又跳上去在叶莲子脸上打了一下,狂呼道:“妈,您醒醒,醒醒!”
叶莲子还是不能醒来。只是,非常奇怪的是,此时从叶莲子左眼渗出一滴又浓又沉的泪,挂在了左眼睑下——那好像不是泪,而是从身体里渗出的最后一滴精气,让吴为心里一惊。不知这滴泪,是不是墨荷离世时那一滴独泪的呼应?
只是叶莲子这滴泪非常混浊,而墨荷的那滴泪清清亮亮。
叶莲子多年不流泪了,现在却流出一滴。尽管她已经没有呼吸,这滴泪还应该说是她一生中的最后一滴泪。叶莲子哭了一辈子,没想到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还不能像那些寿终正寝的老人一样,安安静静地走。临走、临走,还得再流一次泪。
她这辈子所流的泪,几乎全来自她所爱的人的伤害,连最后这滴泪也不例外。
这滴泪,不也是对吴为不孝的檄文?
吴为趴在叶莲子的脸上,将那一滴混浊的泪,吮吸进自己的肺腑,希望将叶莲子的这滴泪,永存心田。
等吴为稍稍清醒过来,才发现叶莲子拔去了身上所有救生的管子!
原来叶莲子有意如此!
“妈,您就这样把我脚下最后的、惟一的,让我不致沉沦的那块木板抽走了。您为何如此狠心?如此决绝?”
世界如此之大,吴为从此却没有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她有房子,但却没有了家。
这是一个永远不可能愈合的、长在吴为生命上的伤口,直至她生命的终结才可能结束,也许还会带到下一世也未可知。
叶莲子去了,她的苦难和她本人,再也不会站在吴为和所有男人中间了。可是吴为却走出了男人的迷宫,她对这个人世的希望以及有关男人的一切神话,也一闪而灭。
吴为也曾设想,要是重新给她一次生命,和胡秉宸的日子会不会过好?
不,不可能。这不是她自己能决定的事,她的命,是从叶莲子开始并延续下来的命。即便叶莲子已经不在了,也得由她来负责完成。
除非给叶莲子另外一次生命,另外一种命运。一切都是前生欠下的。
世上的事,绝对有因有果。
失去叶莲子的哀痛,充盈着吴为剩下的人生空间,要是有人爱她一点、呵护她一点,也许她会走出忧郁症,最后不致发疯。
可是没有。她需要揪住一点东西,借助一些外力,可她现在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啦!
从此叶莲子变做吴为泪眼里的幻影,总是摇动着两臂,走在她的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叶莲子那一拢只有吴为才能嗅得着的气息,也总是散漫在她的四周……
吴为心不在焉、慌慌张张、神不守舍,老觉得有个约会在等着她。后来明白,那是她和叶莲子的约会。只有赴了那个约,她的心才能定。
4
反过来说,胡秉宸不仅和吴为结了婚,同样也和吴为全家结了婚。
所不同的是,叶莲子在木已成舟后,便不希望那只船漏水、下沉,无论如何得航行下去;而胡秉宸周围的人,无一不希望这只船触礁下沉。想当初,胡秉宸与吴为也希望过白头到老吧?可是周围有太多的因素把他们扯开。
所以很难说他们谁抛弃了谁。
那一天风乎浪静无战事,吴为却无缘无故高唱起来,唱得像大学时代在大学生合唱团那样卖力:“啊,亲爱的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啊,亲爱的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
胡秉宸说:“你喊什么呢?”
“我在唱。你没听过这首歌吗?苏联电影《心儿在歌唱》的插曲,‘听……心儿在歌唱,歌唱我的爱情,歌唱我的幸福……歌唱亲爱的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
恍惚觉得,就是这个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不仅嫁给了年长她二十多岁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嫁给了陀思妥耶夫斯基那一大帮亲友。
而这个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毕竟有能力将陀思妥耶夫斯基带出国门,远远逃离那些摧残,甚至可能毁灭她和陀思妥耶夫斯基那伤感、脆弱爱情的亲友,让他们的爱情足够长大、健壮,让她自己的精神也足够长大、健壮,各个方面都成熟得足以应对他们之后,再回来面对那帮亲友。
可是她既没有那样的经济基础,社会也没有提供她那样的可能。她不得不在自己的精神还没长大、健壮,技术上更是一穷二白的情况下,就被压在这巨大的岩石下,再也不可能冒出头来,只好变形、扭曲,为日后的发疯积攒条件。
她果然越来越怪兮兮。
胡秉宸带吴为去精神病医院可以说是关心,也可以说是受了白帆的影响,当年他每每发作心绞痛,白帆就说是装的。
从精神病医院回来,没等脱掉大衣、卸下身上的皮包,吴为就怯怯地对胡秉宸说:“我再也不到这种医院去了。”“为什么?”他尖着嗓子问。
“那些医生只是好奇而已。我能对他们说什么呢?”她两眼望着空中,心想,她能把这个被黄鼠狼偷袭的鸡窝,对人一一道来吗?
“不行,你确有精神病,现在更要经常去看医生了。”
吴为哭了起来。
从前她不是这样的,这是胡秉宸们近二十年的成果。“哭什么?要你去医院又不是杀你!”
“不,我不去!”知道逃不脱胡秉宸的安排,又像每每被胡秉宸冤得、噎得上不来气那样,吴为恨不得将自己撕碎那样号啕起来。
越哭越觉得窒息,得赶快离开这屋子,不然就憋死了。脑袋一撞就向街上奔去,胡秉宸反应非常之快,喀哒一下,锁上了门。
吴为又反身奔向窗户,不管楼高楼低,要紧的是逃出去。胡秉宸一看情形不对,一把拽住吴为挎在身上的皮包带,并且下了暗力。皮包带深深勒进吴为的脖子,她更觉喘不上气,发出了非常奇特的叫喊,脖子上也勒出一条血印,——从这条血印的色泽,可以想见胡秉宸的手脚!
不过谁能说出什么?只能说是胡秉宸对吴为的关爱。瞬间神志不清的吴为,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她奇特的叫喊惊动了邻居。听到隔壁邻居有了动静,胡秉宸放开了手。这才发现,皮包带和皮,包体间已经开线。那是禅月送她的一只荷兰名牌牛皮包,想来以它的坚实程度也禁不起胡秉宸的手脚。
叫‘莲子什么也不用问,只消看看吴为的脸,看看她脖子上那道紫痕,就知道胡秉宸干了什么——他真是恨死了吴为。事情过去,日子照旧,除了脖子上那条血印不肯轻易销声匿迹,吴为从未想到“家庭暴力”这样的问题。胡秉宸不会像兵痞顾秋水那样动辄以暴力代替语言,而对吴为卞这样的暗劲儿,不过是…爆发丁一次埋伏已久的仇恨。
谁让吴为不肯离婚!
5
不能怪那个“干馒头”冷硬。
吴为拒绝了一个服务。
在这个没有风的、干热的、发着高烧、咳喘得难以呼吸、听凭疾病吞噬的下午,胡秉宸再一次说起芙蓉的情人:“他现在是局级干部了。”若是以往,吴为还能耐着性儿听下去,可在这个疾病吞噬的下午,她需要安静,不得不提醒胡秉宸:“你早对我说过了。”
胡秉宸愕然地看着吴为,好像她说错了什么。
然后就是这个“干馒头”。
是这个原因吗?即便吴为不说“你早对我说过了”,胡秉宸就能体贴她一点吗?
痴心妄想。
他们的关系已是质的粉碎,而不是裂为几块,连补缀的希望都没有了。
“当初如果接受我的建议,不结婚而是同居,该有多好。”吴为说。
胡秉宸怫然调头而去,时过境迁,现在还想算那笔旧账!
他越来越爱发脾气,甚至说不上是发脾气而是找茬儿。男人一旦到了动辄对女人找茬儿的地步,虚弱也就暴露无遗。受尽欺凌的人海每恨世,每每冷酷,“我本以为我是这个世界最糟糕的人了,没想到有人比我还糟糕。你要是条汉子,就该有勇气承认自己的变异,而不必用找茬儿的办法制造离婚口实。有‘种’的男人可以变心,但不会找茬儿。”吴为是彻底看不起胡秉宸了。一旦看不起那个男人,也就不再爱了。
吴为同样卑劣,不肯轻易说出离婚,是实在不愿毁灭一个做了几十年的老梦——她自己的老梦。与胡秉宸无关,也与爱情无关。想想二十多年的付出,想想无赖和痞子是怎样炼成的,实在太冤!
她不明白,不赶快抽身,会输得更惨。
何止是制造离婚口实?胡秉宸是不愿承担再次离婚的责任,只好日以继夜地找茬儿。一旦吴为的忍受到了极限,自然就会先开口提出离婚。而吴为下定决心、排除万难,绝不让这个计谋得逞。反正她已经输光了,再也没有什么可输,不像胡秉宸,对未来还有打算。
哪怕胡秉宸急得上房揭瓦,吴为也不吵不闹,稳坐钓鱼台,最后像心中的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那样逃避国外。
胡秉宸鞭长莫及,离婚美梦难以尽快实现。一个又一个离婚圈套,一封又一封花言巧语求离的信,源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