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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到自己的生命中心。农业民族倾向于大自然的神话,女人是第一个栽种的人。坎
伯认为《圣经》的传统便是一种社群倾向的神话,大自然受到贬抑跟谴责,人类活
在自我放逐中。把某种高于自然的存在视为上帝,圣灵统治著一个堕落的自然,这
个概念结果将世界变成一片荒砾之地。上帝与自然分离,将大自然定罪,成了《圣
经》的责难方式。日本是另一个极端,天照大神女神的神道教说,“大自然的过程
不可能是罪恶的。”他们并没有人类从伊甸园堕落的概念,他们的生命源头便不曾
被切断。《旧约》里,上帝造了一个没有女神的世界。直到《箴言》,智慧女神苏
菲亚跑出来说了,“上帝创造世界时,我也在场呢,我是他最大的喜悦。”
坎伯和李维史陀都对易洛魁印地安人的双胞胎故事极感兴趣,各做了不同的解
析。双胞胎代表两个系统,栽种的,和狩猎的。因此讲到该隐与亚伯,那件创世以
来的首桩逆伦案。牧人跟栽种人对立,栽种人每遭厌唾,此是狩猎或游牧民族侵入
栽种文化后,当然会要损谤被他们所征服者的神话。《圣经》故事里,小儿子总是
优秀的,好比亚伯,而且善良。小儿子是新来者──希伯来人。大儿子,便或是以
前住在那里的迦南人。牧人亚伯,与该隐代表著的栽种人,两个系统冲突融合的故
事。
坎伯且指出,希伯来人把女神完全拭去,将迦南人的女神当成可恶之事。这在
印欧神话系统里就找不到,宙斯跟女神结婚,一起玩乐。又还有是处女生子的概念,
意味著,精神生命的人从肉身之中诞生了。法身的出生,神的出生,神就是你。处
女生子,在希腊神话里俯拾皆是。可在希伯来传统,没有处女生子这个概念。《四
福音书》唯一出现处女生子记载的是路加福音,路加是希腊人。女神后来在罗马天
主教传统中以圣母玛丽亚再度现身,因而十二、三世纪许多漂亮的法国教堂建了起
来,每座都叫圣母。旧教一向著色富丽,仪式又特别繁缛,那是女神的。
毕达戈拉斯说万物皆数,看来是男神系统的语言。换是女神来说,她会说“数
在于万物”。男神认为,数不在于万物变动的姿态中,而是万物的现象依于抽象的、
体系化的数学方程式。理论学问自始便与女神文明异质似的,印度的印度教就反对
学问化。释迦和当年诸外道是把印度的女神文明来理论学问化,可到底被印度教抹
消了。佛教的荣耀跟力量不在印度本土,在印度以外。中国也有老庄一派反对学问
化,是孔子与古代希腊人正式提出了学问化的一个学字。
孔子讲诗(乐)与礼,老子讲无与有。《易经》不特为说一个无字,及相对的
一个有字。《易系辞》也不说无,说太极,太极像是染了色的。孔子倒远比老子更
直承《易经》的具象。巴比仑的学问化也尚是具象,但已强烈感觉到其与女神文明
的异质性。理论学问在初开始时就引起骚动,此事传到希伯来人的创世纪里,变成
了神憎知识。
文明与自然一体,物的存在都有意思,物是自有其庄严的主意的,所以女神说
数在于万物。你现在却只管讲万物皆数,那么物自个儿存在的庄严主意是不算回事
的了?这是要漠视文明女神千万个化身于万物之中的实情了?是要任凭自然与神,
与人发生裂痕么?逻辑自己会走路,而迷途日远,背反了神。抽象亦自己会增殖,
转头来反噬神,神如何不怒?巴比仑人的原罪论,是指的把文明来理论学问化的罪。
传至《旧约.创世纪》,亚当夏娃吃了知识的禁果而遭神谴。 而毕达戈拉斯把数抽
象化,可遭到脱离女神文明的惩罚了呢──除不尽的圆周率,无理数的问题。
于是女神为男神演一音,绝对精密的一音,数学到不了的,物理学到不了的,
她轻轻一击到了。一音里,有你的有理数可以到得的地方,也有你到不得的无理数
的地方。
奥义书中,女神亲自现身教导这些使不出神通了的吠陀神祇,火神风神一帮及
伟大的因陀罗,她告诉他们:“这是所有事物的终极,因为它你们才有神力,它亦
随时可以熄止你们的神力。”事物的终极,数而且是从它生出来。
数是生出来的呢,文明女神如是云。她将对数学的男神说,你们那两条关于点
和线的定义挺精密,“点有位置,无面积”,“线有长,无幅”,是通于你们所讲
的“无”之理了。可你们或者应该再加上零的定义,圆与方的定义。 云、零是无,
数之所自生。云、圆是凡圆皆有方意,方是凡方皆有圆意。而且点线的无面积无幅
的定义,其实是,点非说同时也是云状的不可,线非说凡直线同时也是曲线不可。
你们也看到,无理数的问题不只在圆周,方角里也一样有著这个问题的。你们为攻
打无理数,弄出微分积分虚数集合,凡百种种求得诸近似值,也只是近似,到不了
的还是到不了。
印度谚语说,“除了神没有人能崇拜神。”人要自己是神,才看得见神。宗教
的字源,意思是连接回去。要无理数与有理数为一,才大自然的物形所以是绝对精
密的。才贴入物意与人心,到了彻底,亲冥无间然。
《易系辞》谓、“物生而有象,滋而后有数”,数是生出来的,因此数有性情,
有感觉。 毕达戈拉斯甚至也说,数似乎有男性的,女性的,传自巴比仑人太古时的
迷惘记忆啊。奇数阳,偶数阴。阳反,阴顺,奇数刚而偶数柔。张爱玲是说,二小
姐六小姐老实,三小姐七小姐俏皮。她还说颜色是语言。如冈洁说数学是语言,又
说数学是法姿。
胡老师去世前二、三年,著书写理论学问要具象化,认为是自己的次重要的发
现。 于是写《女人论》,再写《中国的女人》未完。他的首重要的发现是大自然五
基本法则,六○年代末在筑波山学垫讲演中偶然说出,过了一年两年越想越明白起
来,先用日文写了《自然学》,后又写成中文《华学科学与哲学》。
他写《中国的女人》,头一个是女蜗。女蜗始做笙簧,始创文明,随后伏羲画
卦爻,至孔子作《易系辞》,解说文明之与大自然的原故。女人理论上不及男人,
男人美感上不及女人。可是理论学问的威力大,女人不免受委屈,亦即美感受了委
屈。美感受委屈,理论学问是会渐渐失去活力的。他说:“史上宋儒化是一次败坏,
女人还比男人好些。如宋儒空气下的荣宁二府,贾政贾珍等都是迂跟下流,大观园
中诸女子就许多是活泼的。还是女人对污染的抵抗力强。”
美感动人,理论压人。胡老师说,向来英雄爱色,他是从女人得知美感。秦朝
法治得无趣,风景唯尚在女人。汉高祖微时做亭长,爱到王媪处饮酒,王媪是三十
岁左右的妇人,刘邦可说是去她那里养养浩然之气。又有是请韩信吃便当的城下漂
母,是年轻的母亲。 秦汉之际,时代的息跟知心,倒在女人。楚民族虞姬的美,与
汉民族女子的美,实是分了两边军旗的颜色。
胡老师信上道,“民国初年的上海人家妇女还多是不识字的,她们不理当时排
洋崇洋的思想,只是极自然的在生活上也保持传统,也采取洋化,每使我觉得讲思
想正要向她们学习。如此可知晋、南北朝时许多民歌对时代的意义。 我也即是向爱
玲及你们学习,在日本是向日本妇女学习美感,否则我不能有今天的进步……”
他每寄长信来,一说,再说,是自壮行色,是百般鼓舞。他写道,“今要复兴
美感,比理论学问还难。 理论学问我是做了,但你们亦必要同时来做。以前代代男
子学美感,非其所长,因不及女子的是第一手,男子亦居然做到了使理论的学问美
化。今女子来学理论学问,亦非其所长,因不及男子的是第一手,但非有不可。你
们要像樊梨花来担起这时代。樊梨花的美是汉民族的,而与双阳公主(与宋将狄青
阵前招亲)、代战公主等皆说是番邦公主,原来是取其反逆精神的一点。 今如你们
即对我也是反逆的……”他书有一长幅字云、
女子关系天下计,
丈夫今为日神师。
日神是指女神,男人向文明女神受教。其后男人发明了理论体系的学问,女人
亦要向之受教。胡老师完全是哄骗的语气道:“所以我还可以为你们之师,这样一
想很安了心。虽然以后天下是要你们女子去为主。”
弥撒之书
拉丁语中弥撒的意思是,将人抛出家庭生活。圣坛应该转过来,神父背对著人,
仪式的功能是要将你抛出去,而非包容你。坎伯讲得刻薄,现在圣坛看起来很像在
教人烹饪美食,温馨又家庭化。
成人仪式的深层作用,也是将人抛出去,历经某种或震撼或神秘的体验,蜕掉
童稚,进入成人。胡老师的来台离台,以及稍后两趟我们去日本,住东京胡老师家
里一个月,也许可比一场成人礼。 蓦地跃在大雄峰上,不知怎么上来的,看不见来
时路。真个上山容易下山难,以后的十几年,大概我就是在找路下山罢。
天心是坏学生,我是好学生。胡老师说“从旁门入者是家珍”,反而旁门左道
不按他胡氏教义来的,是珍宝。又说“见与师齐,减师半德”,见解跟老师一样的
话,倒成了老师的罪人。何况好学生,其实是无趣跟平庸的代称。 是坏学生,才写
得出《击壤歌》,《三三集刊》创刊,分四辑载完同时出书。胡老师赞《击壤歌》
说:“天心像一阵大风,吹得她姐姐也摇摇动。”果然太多人是读了此书来参加三
三,天心却颇不在三三的文风里。 我很羡慕她行文之间不受胡老师影响,我则毫无
办法的胡腔胡调。 有人对三三的胡兰成风反感,天心往往是例外。
天心也是较早在题目取材、心态意识各方面跟三三歧义的,她对《击壤歌》、
《昨日当我年轻时》期间的畅销作品,用了一种看来是决裂式的告别。 三三多位有
豪志的朋友,先已是告别了。
总总,我最慢。胡老师曾说:“看他人的文章,大致是朱先生稍宽,而能容,
能容则大。我是稍严,严之失,水太清则无鱼。 你们中似以天心看文章的眼力第一,
天文每被他人文章中的好处压倒了。这对天文自己的做人做学问是一大德性,但不
能于对方有教益。”读到孔子说颜回,“于吾言无所不悦,不违如愚。”及时给了
我一些安慰,我若能不违如愚像颜回,也不错了。
父亲为胡老师在台湾的遭遇不满,写了本小说《猎狐记》抒怀,以狐喻胡。
因胡老师之故,父亲与文坛亦几至交谊全熄,老朋友们更断了来往。当年民族
大义的感情仍是很有力量的,好友以此劝戒父亲不成,就说是帮父亲替张爱玲出气,
骂胡之负张不可原谅,太欺负张了!去年温哥华举办抗战史研讨会,提交约三十多
篇论文,有三分之一是关于沦陷区,汪政权,和通敌问题,见出是个研究的新趋势。
战后五十年,史学界已渐打破国共禁忌,爬梳这段历史的灰色地带。看报导,研讨
会开场光是忠奸之辩,便激烈得涉于情绪化。不怪七○年代,恩仇犹新,是没有余
裕和空间论述所谓汉奸问题的。
胡老师提到日本美术院创办人,明治时代的冈仓天心,以西洋的新风来复兴东
洋美术。 冈仓曾赴印度为绘画写生,却路见不平,鼓励印度人独立,被英国人逐出。
冈仓不只做一个画家,也不限于绘画,而是有著对一切的美术的感觉和思想,他的
美术学校是日本现代美术的育成地。但冈仓名重国外,在日本却被现状派排斥,一
度被驱离他所手创的美术学校,率横山大观等弟子返到乡下。彼时横山大观不胜悲
愤,画了他一生的名作,屈原江畔独行图。 横山后来名压一代,其绘画的精神实成
立于当初师徒被诽谤,几于日本国土无立足地时。 胡老师说:“人的志气与修业,
都是单衣薄裳被寒风所吹而得成材的。现在朱先生的《猎狐记》使我联想起了这个。”
七六年秋天胡老师返日,原计划隔年复来,一延再延,乃至临时又取消了随十
月华侨团回国的行程。他给我父母亲的信上说三三发展得很好,若他回来,虽只住
十天半个月,仍会影响到三三,他甚且提起保罗到罗马的命运。 耶稣与保罗都不是
罗马政府要取缔他,是以色列人的长老跟祭司们必要政府钉死他。苏格拉底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