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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前日有此郁结不足之病?”妇人听了,微笑道:“不瞒先生,奴因拙夫弃世,家
事萧条,独自一身,忧愁思虑,何得无病!”竹山道:“原来娘子夫主殁了。多少
时了?”妇人道:“拙夫从去岁十一月得伤寒病死了,今已八个月。”竹山道:“
曾吃谁的药来?”妇人道:“大街上胡先生。”竹山道:“是那东街上刘太监房子
住的胡鬼嘴儿?他又不是我太医院出身,知道甚么脉,娘子怎的请他?”妇人道:
“也是因街坊上人荐举请他来看。还是拙夫没命,不干他事。”竹山又道:“娘子
也还有子女没有?”妇人道:“儿女俱无。”竹山道:“可惜娘子这般青春妙龄之
际,独自孀居,又无所出,何不寻其别进之路?甘为幽闷,岂不生病!”妇人道:
“奴近日也讲着亲事,早晚过门。”竹山便道:“动问娘子与何人作亲?”妇人道
:“是县前开生药铺西门大官人。”竹山听了道:“苦哉,苦哉!娘子因何嫁他?
学生常在他家看病,最知详细。此人专在县中包揽说事,广放私债,贩卖人口,家
中丫头不算,大小五六个老婆,着紧打倘棍儿,稍不中意,就令媒人领出卖了。就
是打老婆的班头,坑妇女的领袖。娘子早是对我说,不然进入他家,如飞蛾投火一
般,坑你上不上,下不下,那时悔之晚矣。况近日他亲家那边为事干连,在家躲避
不出,房子盖的半落不合的,都丢下了。东京关下文书,坐落府县拿人。到明日他
盖这房子,多是入官抄没的数儿。娘子没来由嫁他做甚?”一篇话把妇人说的闭口
无言。况且许多东西丢在他家,寻思半晌,暗中跌脚:“嗔怪道一替两替请着他不
来,他家中为事哩!”又见竹山语言活动,一团谦恭:“奴明日若嫁得恁样个人也
罢了,不知他有妻室没有?”因说道:“既蒙先生指教,奴家感戴不浅,倘有甚相
知人家,举保来说,奴无有个不依之理。”竹山乘机请问:“不知要何等样人家?
学生打听的实,好来这里说。”妇人道:“人家到也不论大小,只要象先生这般人
物的。”这蒋竹山不听便罢,听了此言,欢喜的满心痒,不知搔处,慌忙走下席来
,双膝跪下告道:“不瞒娘子说,学生内帏失助,中馈乏人,鳏居已久,子息全无
。倘蒙娘子垂怜,肯结秦晋之缘,足称平生之愿。学生虽衔环结草,不敢有忘。”
妇人笑笑,以手携之,说道:“且请起,未审先生鳏居几时?贵庚多少?既要做亲
,须得要个保山来说,方成礼数。”竹山又跪下哀告道:“学生行年二十九岁,正
月二十七日卯时建生,不幸去年荆妻已故,家缘贫乏,实出寒微。今既蒙金诺之言
,何用冰人之讲。”妇人笑道:“你既无钱,我这里有个妈妈姓冯,拉他做个媒证
。也不消你行聘,择个吉日良时,招你进来,入门为赘。你意下若何?”这蒋竹山
连忙倒身下拜:“娘子就如同学生重生父母,再长爹娘。夙世有缘,三生大幸矣!
”一面两个在房中各递了一杯交欢酒,已成其亲事。竹山饮至天晚回家。
妇人这里与冯妈妈商议说:“西门庆如此这般为事,吉凶难保。况且奴家这边
没人,不好了一场,险不丧了性命。为今之计,不如把这位先生招他进来,有何不
可?”到次日,就使冯妈妈递信过去,择六月十八日大好日子,把蒋竹山倒踏门招
进来,成其夫妻。过了三日,妇人凑了三百两银子,与竹山打开两间门面,店内焕
然一新。初时往人家看病只是走,后来买了一匹驴儿骑着,在街上往来,不在话下
。正是:
一洼死水全无浪,也有春风摆动时。
第十八回 赂相府西门脱祸见娇娘敬济销魂
词曰:
有个人人,海棠标韵,飞燕轻盈。酒晕潮红,羞蛾一笑生春。为
伊无限伤心,更说甚巫山楚云!斗帐香销,纱窗月冷,着意温存。
话分两头。不说蒋竹山在李瓶儿家招赘,单表来保、来旺二人上东京打点,朝
登紫陌,暮践红尘,一日到东京,进了万寿门,投旅店安歇。到次日,街前打听,
只听见街谈巷议,都说兵部王尚书昨日会问明白,圣旨下来,秋后处决。止有杨提
督名下亲族人等,未曾拿完,尚未定夺。来保等二人把礼物打在身边,急来到蔡府
门首。旧时干事来了两遍,道路久熟,立在龙德街牌楼底下,探听府中消息。少顷
,只见一个青衣人,慌慌打府中出来,往东去了。来保认得是杨提督府里亲随杨干
办,待要叫住问他一声事情如何,因家主不曾吩咐,以此不言语,放过他去了。迟
了半日,两个走到府门前,望着守门官深深唱个喏:“动问一声,太师老爷在家不
在?”那守门官道:“老爷朝中议事未回。你问怎的?”来保又问道:“管家翟爷
请出来,小人见见,有事禀白。”那官吏道:“管家翟叔也不在了。”来保见他不
肯实说,晓得是要些东西,就袖中取出一两银子递与他。那官吏接了便问:“你要
见老爷,要见学士大爷?老爷便是大管家翟谦禀,大爷的事便是小管家高安禀,各
有所掌。况老爷朝中未回,止有学士大爷在家。你有甚事,我替你请出高管家来,
禀见大爷也是一般。”这来保就借情道:“我是提督杨爷府中,有事禀见。”官吏
听了,不敢怠慢,进入府中。良久,只见高安出来。来保慌忙施礼,递上十两银子
,说道:“小人是杨爷的亲,同杨干办一路来见老爷讨信。因后边吃饭,来迟了一
步,不想他先来了。所以不曾赶上。”高安接了礼物,说道:“杨干办只刚才去了
,老爷还未散朝。你且待待,我引你再见见大爷罢。”一面把来保领到第二层大厅
旁边,另一座仪门进去。坐北朝南三间敞厅,绿油栏杆,朱红牌额,石青镇地,金
字大书天子御笔钦赐“学士琴堂”四字。
原来蔡京儿子蔡攸,也是宠臣,见为祥和殿学士兼礼部尚书、提点太乙宫使。
来保在门外伺候,高安先入,说了出来,然后唤来保入见,当厅跪下。蔡攸深衣软
巾,坐于堂上,问道:“你是那里来的?”来保禀道:“小人是杨爷的亲家陈洪的
家人,同府中杨干办来禀见老爷讨信。不想杨干办先来见了,小人赶来后见。”因
向袖中取出揭帖递上。蔡攸见上面写着“白米五百石”,叫来保近前说道:“蔡老
爷亦因言官论列,连日回避。阁中之事并昨日三法司会问,都是右相李爷秉笔。杨
老爷的事,昨日内里有消息出来,圣上宽恩,另有处分了。其手下用事有名人犯,
待查明问罪。你还到李爷那里去说。”来保只顾磕头道:“小的不认的李爷府中,
望爷怜悯,看家杨老爷分上。”蔡攸道:“你去到天汉桥边北高坡大门楼处,问声
当朝右相、资政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讳邦彦的你李爷,谁是不知道!也罢,我这里
还差个人同你去。”即令祗候官呈过一缄,使了图书,就差管家高安同去见李爷,
如此替他说。
那高安承应下了,同来保去了府门,叫了来旺,带着礼物,转过龙德街,迳到
天汉桥李邦彦门首。正值邦彦朝散才来家,穿大红绉纱袍,腰系玉带,送出一位公
卿上轿而去,回到厅上,门吏禀报说:“学士蔡大爷差管家来见。”先叫高安进去
说了回话,然后唤来保、来旺进见,跪在厅台下。高安就在旁边递了蔡攸封缄,并
礼物揭帖,来保下边就把礼物呈上。邦彦看了说道:“你蔡大爷分上,又是你杨老
爷亲,我怎么好受此礼物?况你杨爷,昨日圣心回动,已没事。但只手下之人,科
道参语甚重,一定问发几个。”即令堂候官取过昨日科中送的那几个名字与他瞧。
上面写着:“王黼名下书办官董升,家人王廉,班头黄玉,杨戬名下坏事书办官卢
虎,干办杨盛,府掾韩宗仁、赵弘道,班头刘成,亲党陈洪、西门庆、胡四等,皆
鹰犬之徒,狐假虎威之辈。乞敕下法司,将一干人犯,或投之荒裔以御魍魉,或置
之典刑,以正国法。”来保见了,慌的只顾磕头,告道:“小人就是西门庆家人,
望老爷开天地之心,超生性命则个!”高安又替他跪禀一次。邦彦见五百两金银,
只买一个名字,如何不做分上?即令左右抬书案过来,取笔将文卷上西门庆名字改
作贾廉,一面收上礼物去。邦彦打发来保等出来,就拿回帖回学士,赏了高安、来
保、来旺一封五两银子。
来保路上作辞高管家,回到客店,收拾行李,还了房钱,星夜回清河县。来家
见西门庆,把东京所干的事,从头说了一遍。西门庆听了,如提在冷水盆内,对月
娘说:“早时使人去打点,不然怎了!”正是,这回西门庆性命有如──
落日已沉西岭外,却被扶桑唤出来。
于是一块石头方才落地。过了两日,门也不关了,花园照旧还盖,渐渐出来街上走
动。
一日,玳安骑马打狮子街过,看见李瓶儿门首开个大生药铺,里边堆着许多生
熟药材。朱红小柜,油漆牌匾,吊着幌子,甚是热闹。归来告与西门庆说──还不
知招赘蒋竹山一节,只说:“二娘搭了个新伙计,开了个生药铺。”西门庆听了,
半信不信。
一日,七月中旬,金风淅淅,玉露泠泠。西门庆正骑马街上走着,撞见应伯爵
、谢希大。两人叫住,下马唱喏,问道:“哥,一向怎的不见?兄弟到府上几遍,
见大门关着,又不敢叫,整闷了这些时。端的哥在家做甚事?嫂子娶进来不曾?也
不请兄弟们吃酒。”西门庆道:“不好告诉的。因舍亲陈宅那边为些闲事,替他乱
了几日。亲事另改了日期了。”伯爵道:“兄弟们不知哥吃惊。今日既撞遇哥,兄
弟二人肯空放了?如今请哥同到里边吴银姐那里吃三杯,权当解闷。”不由分说,
把西门庆拉进院中来。正是:
高榭樽开歌妓迎,漫夸解语一含情。
纤手传杯分竹叶,一帘秋水浸桃笙。
当日西门庆被二人拉到吴银儿家,吃了一日酒。到日暮时分,已带半酣,才放
出来。打马正走到东街口上,撞见冯妈妈从南来,走得甚慌。西门庆勒住马,问道
:“你那里去?”冯妈妈道:“二娘使我往门外寺里鱼篮会,替过世二爷烧箱库去
来。”西门庆醉中道:“你二娘在家好么?我明日和他说话去。”冯妈妈道:“还
问甚么好?把个见见成成做熟了饭的亲事,吃人掇了锅儿去了。”西门庆听了失声
惊问道:“莫不他嫁人去了?”冯妈妈道:“二娘那等使老身送过头面,往你家去
了几遍不见你,大门关着。对大官儿说进去,教你早动身,你不理。今教别人成了
,你还说甚的?”西门庆问:“是谁?”冯妈妈悉把半夜三更妇人被狐狸缠着,染
病看看至死,怎的请了蒋竹山来看,吃了他的药怎的好了,某日怎的倒踏门招进来
,成其夫妇,见今二娘拿出三百两银子与他开了生药铺,从头至尾说了一遍。这西
门庆不听便罢,听了气的在马上只是跌脚,叫道:“苦哉!你嫁别人,我也不恼,
如何嫁那矮王八!他有甚么起解?”于是一直打马来家。
刚下马进仪门,只见吴月娘、孟玉楼、潘金莲并西门大姐四个,在前厅天井内
月下跳马索儿耍子。见西门庆来家,月娘、玉楼、大姐三个都往后走了。只有金莲
不去,且扶着庭柱兜鞋,被西门庆带酒骂道:“淫妇们闲的声唤,平白跳甚么百索
儿?”赶上金莲踢了两脚。走到后边,也不往月娘房中去脱衣裳,走在西厢一间书
房内,要了铺盖,那里宿歇。打丫头,骂小厮,只是没好气。众妇人同站在一处,
都甚是着恐,不知是那缘故。吴月娘埋怨金莲:“你见他进门有酒了,两三步叉开
一边便了。还只顾在跟前笑成一块,且提鞋儿,却教他蝗虫蚂蚱一例都骂着。”玉
楼道:“骂我们也罢,如何连大姐姐也骂起淫妇来了?没槽道的行货子!”金莲接
过来道:“这一家子只是我好欺负的!一般三个人在这里,只踢我一个儿。那个偏
受用着甚么也怎的?”月娘就恼了,说道:“你头里何不叫他连我踢不是?你没偏
受用,谁偏受用?恁的贼不识高低货!我到不言语,你只顾嘴头子哗哩[口薄]喇
的!”金莲见月娘恼了,便把话儿来摭,说道:“姐姐,不是这等说。他不知那里
因着甚么头由儿,只拿我煞气。要便睁着眼望着俺叫,千也要打个臭死,万也要打
个臭死!”月娘道:“谁教你只要嘲他来?他不打你,却打狗不成!”玉楼道:“
大姐姐,且叫小厮来问他声,今日在谁家吃酒来?早晨好好出去,如何来家恁个腔
儿!”不一时,把玳安叫到跟前,月娘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