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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雁的表情并无兴奋,淡然地道:“叫你不要开车来,我不知道自己乘公交车吗?”那男人是她的丈夫吴明义,像宠小孩一样大度地笑道:“你是我的首长,我可不敢怠慢,也不愿意怠慢。”他很绅士地伸手遮着车框,护着罗雁钻进小车。
他们的家在省府机关家属区,一进门,吴明义去掉了先前外面的骑士风度,在摇椅上晃动着身体道:“啊,终于可以享受一下了。”罗雁在锃亮气派的厨房间忙活,先打开碗橱,给丈夫斟上一杯琥珀色的七姊妹葡萄酒,递到他手中。吴明义惬意地说道:“一个星期只有一次有老婆的感觉,弥足而珍贵。”
罗雁不爱听,刚结婚一年多,罗雁已觉得他们的婚姻出了什么问题。吴明义在省政府某厅当办公室副主任,年轻有为,官运看好。罗雁是在一次为公事与省府打交道时认识吴明义的,吴明义一见面就起劲追她,女子特警队当时很红,从国家到省市的电视都报道中央和军委首长接见她们的消息,一时间,全国人民都知道武警序列里有一只作风顽强、技术过硬的神奇女兵部队,罗雁经不住吴明义无微不至的殷勤,加上已当了少尉军官,女大当嫁,可以考虑人生大事了,于是倒向吴明义的怀抱。可是两人真成了夫妻,才觉得有那么多不般配。按吴明义的话说,女子特警队的女人是看着好看,吃着硌牙,简直弄不明白她们为什么那么缺少女人味。“都训得与我们男人没有区别了。”这是一次两人亲热时他顺嘴溜出的原话。罗雁与同年当兵的朱小娟及雷燕她们相比,还算脾气最温和的,然而与吴明义的期望相较,仍然没法达标。
“我在队里也累也忙,”罗雁疲惫地耐着性子在案板上剖一条鱼;回头说道:“我全身到处都是摔的练的伤,哪像你们地方机关,一杯茶,一支烟,一张报纸看半天。你怎么不说来给我按摩按摩?”吴明义津津有味地啜着酒道:“不扯那些。喂,给你发布一个好消息。”“你的消息有什么好的?”“你见过的我们那位赵主任吧,告诉你,星期三他私带公车去峨眉山,翻车了,一家人,老婆女儿、司机小张、还有经常舔他屁股的刘科长,全他妈死啦!”罗雁停了刀,大为反感道:“死了一家人还是好消息?”
吴明义站起来道:“前年定正处这一职,不是他给我下烂药,那位置早就是我的了。这下好,天报应,多行不义必自毙。”罗雁特别厌烦这一套,她后来发觉这才是小家庭没有好气氛的重要原因,她皱着眉头道:“我觉得你越来越不像结婚以前的那个你了。”吴明义过来亲她的脸道:“这是因为咫尺天涯,看得见摸不着,交流太少的缘故。”罗雁避开他的嘴道:“一个累死,一个闲死,闲的人居然听到自己的同事死了就高兴,就满怀兴奋。”吴明义正色道:“那个主任的位置就可能是我的了!”罗雁摆菜,都是些现成的干货,说道:“除了往上爬,你还有没有别的志向?”“有啊,现在当处一级的,过几年当厅一级的,再过几年当省一级的,退休的时候最好是国务院部长级的,在机关里干,连这点志向都没有,那你就别在机关里混。哎哎,你怎么不弄点热菜?”罗雁反感地双手抄在胸前说:“这就吃不得了?”丈夫夸张地道:“瞧我们过的什么日子。”罗雁一甩手,坐在餐桌前说:“那你当年为什么追我?”“我追你,还不是看见你们在报纸和屏幕上那个英姿,叫人看不够。就是给别人说起来也有底气,‘你老婆干嘛的,棉花公司的会计。我老婆干什么的,特警队的军官。’哈!”他语气陡地一变道,“可是结了婚才知道,你们是中看不中吃,脾气硬,不打扮,做事粗,一星期见不到一次面,唉,我图什么来了。”
罗雁刷地起立。
吴明义明白说走了嘴,赶紧拿出笑脸道:“别,别,别。”罗雁道:“我回去了。”吴明义拉下脸,他也生气了,他说的都是事实,谁叫他娶了这么个老婆,他也有他的难言之苦。“开个玩笑都不行啊!”他跳起来拦着她,堵着客厅门道:“呵,不爱听?我还不爱说了。你看你老公,住着公家的房子,开着公家的小车,在机关里有想永远进步的远大志向,你还有什么可挑剔的?难道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想当大干部的小干部不是好干部?我看你也是……我支持你在特警队干下去,我没有催命一样要求你转业,那是为什么?那不是想要你身先士卒去泥水里滚,去把白玉一样的皮肤晒成坦桑尼亚的黑人,而是想你争取从尉官当到校官,从校官当到将军。不然,我何必喜欢这种既不敢要娃娃,又长年累月分居一般的家庭生活。”罗雁虎着脸,屏着呼吸道:“你说完了?”吴明义道:“那你说。”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罗雁冷笑一声,从牙缝里迸出一句硬梆梆的话;“我只送四个字;滚你的蛋!”
吴明义一下扑上去,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抱住罗雁,强行着把她搂住。罗雁与他扭作一团,喊道:“放开我,让我走!”吴明义赔着笑脸道:“求求你,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们下午要过组织生活。”“星期天,你哄外行差不多。一天到晚地盼,盼回来了就走,你还是不是我太太,你说。”罗雁嘴张了张,只能道:“是又怎样样?”吴明义道:“那你总得履行一下太太的义务呀。”
罗雁在床上扭曲着不让他得逞,厉声道:“松手!”“不。就不!”罗雁拿出功夫,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地,丈夫还要冲上来,她忽地亮出擒敌拳中格斗的架式。
吴明义愣在原地,要说打架,恐怕一两个平常男人不是女特警的对手。他声调悲哀道:“小雁,你就这样让你的先生过一个……周末吗?”罗雁说不出话,只是胸脯剧烈地起伏。丈夫试探着走上来,把她的手一只一只放平,见她没有任何反应。忽然把她拦腰一抱,再次向床上走去。
罗雁无力地任吴明义解着衣扣,她的脸埋在枕巾里,一滴复杂的泪珠滚了出来。
打完战术训练的女兵走回宿舍,沙学丽歪歪倒倒地跨进门,死了般地往铺上一倒。铁红同命相怜地靠在墙上,为这样的星期天难过,喘了一阵气道:“走,洗去。”用手拉她。
沙学丽起身,一瘸一拐地去端脸盆,她的胯部被反复演练“持枪”动作的枪托打肿了,两个手掌心也被枪身磨出一串串水泡,一碰就疼得钻心。没当兵以前,谁能想到娇嫩的姑娘会遭遇这些,可是后悔没有用,遇到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强队长,谁想在他面前耍花花肠子那是白日做梦。沙学丽呻吟着端起脸盆,想起了什么说道:“我拿件内衣。”回头看见床铺,蝎子蜇了一样叫起来;“谁在我床上弄这么多脏东西?谁存心整我啊!”她累晕了头,忘了就是自己躺下的泥印。
没人吭声,都累得不想说话。
沙学而一转脸对着傻傻地盯着她看的耿菊花,耿菊花倚着床腿坐在地上,脸上花一道白一道的都是训练场上带回的泥。沙学丽道:“是你,肯定是你!”耿菊花道:“我,我干么子了?”“肯定是你在我床上弄的!你看你坐在地上也不嫌脏,你的屁股从来就没干净过!”徐文雅冷冷地打抱不平道:“她一进来就没动过,是不是你自己坐的迹印?”沙学丽不依不饶道:“我怎么会,我从来最爱干净,只有乡下来的人才脏着屁股往别人床上滚呢!”耿菊花一下站起来,嘴唇打颤道:“你瞧不起人!”
朱小娟闻声进来,冷硬地道:“吵什么吵,都去洗澡!”铁红讨好地给朱小娟端过洗脸盆道:“班长你的盆。”朱小娟不在意道:‘’我等一会儿”铁红一转眼又给她端来小马扎,“那你先坐。”朱小娟看着铁红,铁红没事人一般,亲热地问她递上笑脸。朱小娟无奈地暗中摇摇头,她不喜欢拍马屁的兵,她从来就不认同这种风气。
莲蓬头喷出扇状的水花,每天训练时最渴盼的就是这里,哪个女孩不爱干净,浴室是女兵心中的圣地。
徐文雅与耿菊花相邻,耿菊花在头上抹很劣质的肥皂,徐文雅用的是洗头青。徐文雅看一眼耿菊花,耿菊花的身体好结实,乳房大,屁股也大,皮肤有些黑,可能是先天带来的。徐文雅埋头打量自己,除了平常露在外面的脖子和脸被风霜雨雪弄粗糙了以外,全身还是雪一样晶莹玉白。转头看那边闭着眼睛冲淋享受的沙学丽,也是雪团儿似的身姿,纤腰长腿,胸脯大小适中,只是脸部与所有兵一样,开始变黑。就是这些姑娘,徐文雅独自想,天南海北地走进了警营,吃这般苦,受这般累,而围墙外面千千万万的同龄少女,她们正当花季,她们的工作和环境可以允许她们尽情展示她们花儿一样的美丽,而我们这些人,美丽是奢侈品。不,徐文雅摇摇头,我们是具有另一种美,一种威武雄壮的美,非凡夫俗子所能理解和荣享。她收回思绪,把洗头膏瓶子向耿菊花那边一递道:“来,用这个。”耿菊花赶紧摇手道:“我、我习惯这个。”徐文雅道:“客气什么,拿着。”硬塞在耿菊花手里。
沙学丽洗完澡,站在衣柜前,也不忙着穿衣,光裸着身子,却翻出隐藏在军装里的眉笔和粘双眼皮的粘眼胶,照着小圆镜,想象着在眼前比划着,回味着当兵前那份化妆的惬意。耿菊花过来换衣服,看见了,傻傻地呆站在一旁。
沙学丽从小圆镜里看见耿菊花的神态,猛地回过头,还在为先前床铺上的迹印生气,她挑衅地道:“看什么看,乡下妞,少见多怪。”耿菊花无端受辱,气得直瞪眼,突然向天上一仰头,大声唱起山歌来,这是她发泄委屈的一种方法,她唱道:“咦哟……老子本性生得犟,家住川东巴山上,是死是活跟红军,要把白匪消灭光,咦哟……”沙学丽眼珠一转,尖声用歌声回击道:“昨夜的、昨夜的星辰,已坠落——”耿菊花声音比她还高:“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
洗澡的女兵们感到有趣,哈哈大笑起来。
沙学丽咣地把东西一收,捂着耳朵要赖般地叫道:“乡下佬,像驴叫,乡下佬,像驴叫!”徐文雅实在看不过眼,对沙学丽道:“你也太过分了,人家惹你了吗?”沙学丽的怒火转到徐文雅身上道:“坐轿子的不说话,抬轿子的倒着慌了,有你什么屁相干!”徐文雅一直就看不惯沙学丽仗势欺人的霸道,只是囿于自己的修养,一般不与她计较,此时再也忍不住,勃然大怒道:“今天就有我的相干!平常你欺负人家也欺负够了,今天你来欺负我试试!”铁红看着她们,眼睛从左转到右,又由右转到左,脸上有着小市民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沙学丽道:“我和她比唱歌,你唱得好你来呀!”徐文雅道:“你以为就你听过卡拉OK,唱什么,你点。”“九七年香港十大金曲排行榜的,你唱!”“我们不唱那些,我叫你受受传统教育。”徐文雅开口一唱,是地道的美声风格:“红日照遍了东方,自由之神在纵情歌唱……”
浴室外,强冠杰洗完澡从男浴室出来,他带着女兵一班加班训练,同样一身泥一身汗,他站在小道上听着,眉头倏地拧紧。他身边很快围拢一些男兵,都在望着女浴室兴趣盎然地笑。强冠杰一声大喝:“女浴室,在搞什么名堂!”
里面的歌声戛然而止。
穿好衣服的铁红跑出来,小声报告:“沙学丽和徐文雅为比赛唱歌,吵起来了。”强冠杰道:“命令她们给我滚出来!”
一个小时后,两个着装齐整的女兵规规矩矩地立正站在强冠杰面前,这是在营区后面的绿化林里。一个老实的男兵站在强冠杰身后。他将根据强队长的布置行事。
强冠杰轮番打量着眼前的两个女兵,声音不高而自威,“好,”他道,“两个都是世界名歌星,今天你们就把你们的得奖歌曲唱个够。”他看看表,“暂时一人一百首。”。回头对身后的男兵道:“你给我拿笔记着,少一首都不行,一支接一支,不准歇气,不唱够一百支不准睡觉,听见没有?”
徐文雅和沙学丽不吭声。
强冠杰一声断喝:“听见没有?!”两个女兵啪地立正道:“是!”强冠杰指着徐文雅道:“从你开始,唱!”
徐文雅精神昂扬地唱:“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漫的轻纱……”她的歌喉厚实宽广,激情充沛,强冠杰向亮着灯的大会议室走去的脚步不由得仁立了一下,很快又加快了步伐。
大会议室里,男女兵们在收看电视,一个男兵在选择着频道,座位上的男兵七嘴八舌给他当参谋:“看成龙的功夫片,看功夫片……”铁红的位置很好,坐在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