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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长风-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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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一点都没有变,为什么?”左思程看牢着赛明军说这句话。    
    明军不晓得答。    
    “竟可以跟我们初相识时一模一样,只有更成熟,更有韵味,更有个性,天,为什么如此折磨我,这是谁的错?”    
    明军吓呆了。    
    她开始以为是惊慌过度而生的一个幻想。    
    只好垂下了眼皮,重重的咬一咬口唇。    
    果有一份清晰的痛苦存在,肯定不是做梦。    
    左思程突然的抱着头,又把头枕在耢盘上,他的声音微带沙哑,道:    
    “天,是不是上天惩罚我了,我怎么会仍然爱你,仍然在晚上睡梦之中有你的出现。我不要,我不要!”    
    赛明军抬头望住痛苦地呻吟似的左思程,脑海里乱成一片。她无法整理思路,寻出一个可作依归的源头。    
    左思程昂起头,摔一摔那撮垂到额前去的头发,两眼竟尽是泪水,缓缓的伸手过去,握着了明军的手,然后说:    
    “是我错,是我应受的惩罚。那许许多多年之前,抵受着工作上重重压力,忍耐着事业上诸般的不如意,我把一份真挚的感情看轻了。    
    “那年头,充塞着整个脑袋的思想,都是如何脱颖而出?如何平步青云?    
    “我以为年纪青青的男女恋情,只消热度一过了,就是各行各路,烟消云散。男人毕生的幸福应该在建功立业之上。    
    “我知道当时自己被人看轻,我怕不能出人头地,我觉得郁郁不得志,于是等机会一放到跟前去时,我就抓紧了。    
    “我承认我自私,我一直以为没有了我,你依然会挺起胸膛生活下去,创伤只是一份不甘与不忿的组合而已;年青貌美如你,一定很容易另外找到归宿,我不必空自担挂。    
    “我没有看差你,明军,你生活下去,且生活得比以前更健康、更有志气、更爽快明朗。    
    “然,我看差了自己,我低估了自己对你付出的感情,高估了我可以忍受没有了你的定力。    
    “这些年,午夜梦回,无时或缺有你的倩影在。无论如何是挥之不去。    
    “造物弄人,怎么你会刹地出现在我的生活圈子内。我既惊且喜。然,最矛盾的是可见而不可即。这使我每夜都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我宁可你快快离开建煌,不再成为每天我渴望见到的,而又怕见到的人物。    
    “精神的折磨无日无之,我怕自己会终于禁耐不住压抑经年的情怀,有那么一刻钟,自办公室里冲到你跟前,拖起你的手就走。哪怕天涯海角,我们重新在一起,重新创造我们的天地。”    
    赛明军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连眨都没有眨一下,直望住左思程。    
    人家说要试探对方所说的是否实情,只要望住他的眼神,你就会知悉虚实。    
    眼睛流露的真情与虚伪,不能遮掩,无从逃避。    
    赛明军尝试捕捉左思程眸子内盛载的半点瑕疵,然,她始终落空。    
    明军因而震惊,被思程紧紧提着的双手其实在发抖。    
    左思程继续说:    
    “明军,我知道再这样子下去,我会发疯,我再不能抵受那种跟你朝夕相见而不可相近,形同陌路的关系。    
    “我宁可你离开。下意识的反应,我予你一些为难,希望你憎我、怨我、恨我,愤而辞职,走过没影儿。我不要再受这种灵与欲不能合一的折磨。    
    “可是,一段日子过去后,我必须宣布投降,我必须赶在我思念你至疯狂之前,在我未在精神疲累得近乎崩溃之前,跑到你跟前向你表明一切。    
    “明军,我爱你,我始终爱你,请原谅过去的一切,请求你。”    
    忽然的,左思程泪如雨下。    
    那张英伟的脸刹那间扭曲成极端愁苦的模样。    
    赛明军轻轻的伸手为他拭泪。    
    左思程一把再重新抓住她,生怕明军会在下一分钟就走掉了似的。    
    他说:    
    “明军,请原谅我,让我们再在一起,让我有一个补过的机会,让我重新尽我的责任去照顾你。    
    “对,还有我们的孩子,是吗?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了吗?”    
    明军点头,豆大的泪珠洒滴在胸襟之上,听到左思程的这一番话,活像一个被冤屈坐牢经年的囚犯,忽闻如山的铁案被推翻,感动得无法自制。    
    “是男孩子,抑或女孩子?”左思程急急的问。    
    “是男孩子。”    
    “名字呢?”    
    “嘉晖。”    
    “是左嘉晖,是吗?”    
    明军点头。    
    “明军,啊明军!”    
    左思程一把抱着了明军,热烈地把她脸上的泪痕一一吻干,再疯狂地陶醉在长如一整个世纪的亲吻中,像梦呓般喊:    
    “明军,明军,我已再不可以容许我们之间的局面继续僵下去。我要你们母子俩重回我的身边。    
    “这些天来,日子不是人过的。我的冲击、我的矛盾、我的彷徨,都必须过去。我告诉自己、鼓励自己、催促自己,赶快跑到赛明军跟前求饶求恕,再与她重新开始。    
    “明军,你会答应吗?”    
    叫赛明军怎么答?    
    宛如一场烘烘烈火,把她周围的保护墙都烧过秃顶,突然之间,叫她毫无依傍,毫无把持地光身独自一人,任由来放这把火的人摆布。她实实在在的心慌意乱。    
    


第二部分昨夜长风(20)

    明军低沉的声音似在说: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已经这么多年了。”    
    最愁苦的日子已然熬过去,现今还走回头路,明军下意识地觉得自己需要加添一点点的慎重。    
    事实上,她还未能从迷惘中转醒过来,只可以答:    
    “思程,我们彼此都需要好好考虑。”    
    “我已经深思熟虑了,老实说,如果我能禁耐得住不再爱你,我肯定会放弃。年前,我放弃过。直至别后这许多年再重逢,我都尝试过认定逝者已矣。然,原来不可能,我睡不宁,食不下,坐立不安,只为我知道世界上仍有赛明军在的话,我是非爱她不可。    
    “明军,我承认我自私,已然错了一次,不可能再错一次。求你成全,求你原谅,求你再试验我的感情与责任。”    
    “思程,我的心很乱,请让我稍微歇息,再跟你从详计议。”    
    “明军,你答应,你会考虑。”    
    赛明军整夜没有睡。    
    情绪起跌之大,有甚于当年被左思程遗弃之时。    
    刚才,左思程拥吻自己的情景,他临别时对自己说的话,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地出现在脑海里,令她同时承受极度的震惊与狂喜。    
    思程在送明军回家,跟她吻别时说:    
    “明军,什么时候,你会让我们父子重逢?”    
    明军说:    
    “晚了,我们只顾谈自己别后的情况,却忘了儿子了,他一般在九点就上床睡觉了。如果我因事夜归,隔壁黄妈会看管着孩子就寝。”    
    是的,当明军回到家里时,嘉晖已经熟睡。她本来想问嘉晖一句:    
    “孩子,你是不是想见见你的爸爸呢?他现在就要回到我们母子俩的身边来了。”    
    嘉晖一定很兴奋,自己想,始终不知是祸是福?是惶惑?是惊喜?    
    整天百感交杂,夜不成眠。    
    赛明军又把左思程的解释从头再三思量,觉得并无破绽。    
    他错的,他都认了。    
    男人,没有把情爱放在第一位有什么稀奇呢?    
    他在离别后的一大段日子里,想念她,正如自己想念对方一样,也是如此顺理成章的。    
    直至重逢于建煌这个尴尬的环境之内,左思程曾有过要迫使她知难而退的意念,甚至有下意识的行动,也只不过是源于心底一份复杂而确切存在的感情,诚恐不能自控,这更是他已坦率地承认,而且可以接受的。    
    唯其左思程没有隐瞒,更表达他的诚意,更显出他真的思潮起伏,于是身陷重拾旧欢与否的感情理智挣扎狂潮之中,备受压力,不能自已。    
    一切都如此的可以解释得来、接受得来、合情合理,明军是不是就应该捐弃前嫌,再与左思程双宿双栖?    
    赛明军深知自己蠢蠢欲动,重投左思程怀抱的意欲高涨。    
    那不仅是因为她仍爱他,更为女性天生的一份不能自制的虚荣感,使她极希望借着重逢团叙,一雪前耻。更何况,还有嘉晖的问题在。谁个母亲愿意自己亲爱的骨肉成为无父的孤儿。    
    唯一令赛明军疑虑的是一份梦寐难求的幸福,一个从来不敢想象的完满结果,来得太突然,使她完全措手不及。    
    跟着还有很多很多个现实问题,依然是未知数。    
    譬方说,左思程要求跟自己复合,是他打算跟谢适元离婚吗?结束了翁婿关系之后,别说是赛明军,就是左思程,还可以在建煌立足?抑或他们是大人大量,公私分明,仍让思程保持现今的职位干下去呢?    
    明军当然有想过,左思程的意思是叫自己当外室,他依然得维持与谢适元的名分和关系?果如是,自己是肯呢,还是不肯?    
    再其次的问题,当然是自己的职业。关系有此突变,还是否能在建煌发展下去?辞职的话,或许不用再如前的彷徨、无所依傍、孤苦伶仃,左思程一定会维持母子俩合理的生活,这是明军愿意的吗?她辛辛苦苦营造成的职业女性地位与成绩,是否肯定如此就付诸东流,为一个见不得光的外遇身分所取代,这值得吗?    
    当然,最大的问题还在于对于自己深爱的人,可以牺牲一切。    
    赛明军整夜的审问盘问自己,左思程是不是自己终生的挚爱,矢志不渝,誓无反悔?    
    曾经有过的山盟,犹在?曾经有过的海誓尚存?于生生世世?    
    明军茫然。    
    翌晨,她跑去见徐玉圆。    
    一五一十的把经过与思虑都和盘托出。    
    徐玉圆那圆嘟嘟的脸,一直在聆听的过程中拉得老长。甚而那向来极之随和柔善的表情,都忽然之间不知所踪,在那根本不可能出现些微棱角的脸相上,绝对有寒锋出鞘的痕迹。    
    徐玉圆的声音微冷而清晰,问:    
    “你打算怎样办?”    
    “真不知该如何反应?”    
    徐玉圆冷笑一声。这令明军不安,她看不惯徐玉圆这副另有深意的嘴脸。    
    “玉圆,你恨我?”    
    “当然!”徐玉圆直言不讳。    
    “为什么?”    
    “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我并没有去求过他。”    
    “我怀疑他完全伪装。”    
    “为什么呢?”    
    “去找出原因来,证明我的推断成立,或予以推翻?”    
    “玉圆,我明白。思程过往有不可饶恕的错误……”    
    还未待明军说完她想说的一番话,玉圆就截断她,说:    
    “这是你自己心知肚明的。”    
    “人谁无过?”    
    “对杀人凶手,奸淫掳掠、卖国卖民的恶贼都可以网开一面,真是太过慈悲为怀了。”    
    “不至于如此之甚。”    
    “明军,你清醒一点好不好?睁开你的眼睛,往周围环境看一看,不是你不介意当汪洋大盗,就可以得心应手的。为贼抑或为王,都要时机我予,方能成事。我辈平庸的际遇之中,有能力施舍老弱而不为,就是不仁;乘朋友之危落井下石,出言中伤,就是不义。并不需要守株待兔,去等待那些现代环境内渺茫的机会表现自己的忠贞。”    
    徐玉圆深深的叹一口气:    
    “就是本城的人,几曾会候至表现救国拯民的机会?在今时今日,肯于茶余饭后拿起张报纸,努力念一下时事政情,竭力了解中英关系,再肯填张选民登记表,挚诚地投代表你为本城做事的人一票,就已经是个心怀国族、情牵香江、以此为根、以此为本的上好表现了。    
    “明军,像左思程这种男人,把他身旁出现的每一个机会都抓紧,不择手段,为自己铺排青云大路,置自己的责任与亲情于不顾,还值得原谅?    
    “男人生下来不肯背负女人、承担女人,就是该死,就是要不得。    
    “何况眼巴巴的看着人家大了肚子,还是不顾而去!”    
    徐玉圆说得力竭声嘶,不期然伸手拿了杯清水,骨碌骨碌地喝个清光。    
    赛明军微垂着头,仍作无可无不可的挣扎,说:    
    “人会变吗?既能变坏,也能变好,是不是?”    
    “变?怎么变?三岁定八十。你认识他那年,已经二十多岁了吧!不要硬是以为人家会变,百变尚且不离其宗,品性是天生的。倒不如直认当年自己眼光的失策,到如今又感情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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