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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让一个敏锐的诗人不停地奔走,却是另一回事了。那需要那么巨大的热
情、恒定的追求和痴迷的爱恋。他们的行走、吟唱,留下了自己的声音和痕
迹。。可这果真就是目的吗?他们内心激烈燃烧的那个核到底是什么?
无论如何,任何的人类社会里都有着共同的规避和寻找。是的,我们认
为古人的游荡之中同样有告别、逃蹿、分离、厌恶、躲闪,是这诸种复杂因
素合在一起。只有这些,才构成他们的全部理由。他们的一生因变得颠簸曲
折而美丽,他们的一言一行都幻化为诗,谱写为歌。
所有的不安都是源于生命深处的,他们是一些自觉的漂泊者,流浪者。
仅仅拥有一次的生命,应该是激动的,他为这个基本的冷酷事实而激动。其
余的就好理解了。没有这激动和觉悟,无论在生活的细节上多么精明,都最
终是一个麻木者,蒙昧者,一个不可解脱和超越的人。
杰出的生命是能够超越的,无论他活得多么短暂,多么贫穷或富有,都
不能阻止他的这种超越。人具有了超越的能力才不会羞愧,才能够最终与一
般的动物作一区别。超越是一种悟力,也是一种激情,它们二者的结合将创
造人类世界的真正奇迹,创造永恒和永生。
你的生命之光
伟大的法国诗人雨果被罗曼·罗兰描写为具有偷盗宙斯闪电的普罗米修
斯一般的巨人。而另一位法国的重要传记作家莫洛亚则把雨果称作“奥林匹
斯山神”。
这个伟大人物一生经历的事件,他的人生航船被时代风暴几次打折桅杆
险些沉没的经历,恐怕极少有另一个人可以与之相比。即便是早期,他就有
着不可言喻的痛苦经历:妻子的失节、朋友的背叛、攻讦、误解,一切常人
难以度过的危难和人生关节;但比起他后来漫长的异国他乡的流浪、比起其
它艰苦卓绝的斗争,简直又算不了什么。
他一生矛盾重重,既谨慎俭约,又慷慨大度;他曾经是一个纯洁的青年、
模范的家长,可是在暮年又变成了一个热烈的、能够爱的老人;他由一个王
朝复辟主义者演变成了波拿巴主义者,再后来又变成了共和国的爱国主义
者;他本身是一个资产者,可是在一般的资产者眼里又是一个大逆不道的人。
真正的浪漫主义诗人都是不自觉的,是生命的一种自然而然的挥洒。面
对这个伟大的、百年不遇的诗人,许多诗人都显得过于弱小与单薄了。正像
传记作家所指出的,在作家的生活中,“浪漫与现实、个人主义与牺牲精神、
热衷于奇迹与迷恋于小节、骑士般的爱情与庸俗的猎奇,奇妙地交织在一
起”;“伟大的诗人与务实的资产者和睦相处”。。可见,一个伟大人物往
往处于一种极端的矛盾和畸形的结合之中。
不言而喻,他的一生爱了很多女人。他非常爱她们,钟情于她们,这里
面虽不乏猎奇、狂迷的追逐;可我们不得不说,他更爱的还是自由的精神,
是美好的艺术,是他用心汁煎熬出来的结晶。他更爱真理、爱真实。
面对他长达万行的热烈燃烧的诗句,他的近千万言的散文、杂著,以及
卷帙浩繁的长篇巨著,打动人心、夺人魂魄的戏剧,使任何人都不能漠视他
的存在,不能不惊异于这个伟大的创造的奇迹。他一个人的创造比得上几万
个普通人的劳作。这是一个特别耐得住磨损、在坎坷和苦难的煎煮中愈加坚
毅的生命奇迹。
在他委婉而别致的歌唱中,在他精巧的诗句和短小的辞章里,都可以感
受那种令人陶醉的温情,领略特别的绚烂和绮丽;如果打开他的长篇巨著,
又可以看到一支如椽巨笔怎样描绘场面宏大的战争画卷。他的狂风雨般成吨
成吨倾泻而下的大匠的语言,轰炸着疲惫和麻木的人类心灵。他站在那个时
代的山巅之上,锐利的目光穿越了当代的尘埃,抵达了未来,直逼熙熙攘攘
的现代主义的十字路口。这是不可思议不可言喻、深藏在千年历史中的一个
硬核,一个等待化解的奇迹。
当我们谈到人的强盛的生命力,很容易想到成吉思汗、拿破仑,还有征
服冰川极地的探险者,一些在生死场上拼挣的百折不挠的战将。但我们理所
当然的还要想到雨果、巴尔扎克、托尔斯泰、歌德这一类在精神的漫游和探
索中永不疲倦、豪情万丈的独特生命。他们的行为构成了一部部传奇,生命
之光照彻了茫茫的精神空间。这个空间像宇宙一样无边无际,有无数旋转的
星体。可是那些炽热燃烧、溅射着巨大能量的星体似乎散发着永恒的光。
他们都是同一类生命,都有着难以消失的青春。当他们的生命完结的时
候,好像是仅仅回到了青春的另一个段落。是的,他们是永生的,他们遗留
下的每一个短章,都迸发着青春的活力,都具有夺人的魅力。这不灭的绚丽
和光彩点缀着我们人类的长河。我们人类的历史由于他们的存在而变得激流
奔转、千姿百态,出现了真正的奇观。
在他们那里,任何艰难险阻都不在话下,他们可以轻轻地移动躯体将它
粉碎。他可以不加修饰地倾泄和记录。那种极其自由、放松和强大的表述,
使一切精巧的匠人都要望而生畏。
我们常常在现代主义魔法般的创作面前感到困惑,感到自愧不如。可是
当我们面对着一个更放松、更流畅的自然而然的诗人的时候,我们对于现代
主义的赞叹和惊讶就要大打折扣了。两种生命处于两个历史空间之中,可是
生命和生命之间尚可以比较。比如雨果,无论如何他是我们所能观望的诸多
高峰之中最高的山峰之一,不可逾越。峰巅连接着白云,当风雨来临的时候,
他却不沾一丝雨滴。
他那剧烈而曲折的炽热之爱既是对整个人类、整个异性,又是对一片具
体的土地、一个具体的人。很少有人能达到那种爱的浓度,创造那种爱的奇
迹。他勇于献出自己、粉碎自己,也理所当然地得到了应有的回报。他在危
难中逃蹿,被自己的爱人所救,即对她忠贞不渝。这些爱的奇遇,传奇般的
情节,也是对时代伟人的最好注脚。平凡的人是不会拥有这种奇遇的;如果
说这些奇遇寻到了伟大的人物,还不如说伟大的人物神奇而惊险的灵魂,在
很早以前就开始锻造这一情节的链环。
他的戏剧作品只是他全部作品中微小的一部分。他以全部人生、全部历
史而不仅仅是以一个法兰西作为自己的舞台。他以自己为主人公,演出了一
出多么狂放的戏剧。观众也是长长的历史和人类。人类将在长达几个世纪或
更加漫长的时光中,为他的杰出表演、为他朴实而真诚的表演,报以热烈掌
声。掌声消逝了,身影却又一次出现。他在天穹的背景上时隐时现,威严的
目光、和善的目光,不时地投向大地。那些狂妄的政客,那些攫取了权力和
财富的傲慢者,在他的目击下变得如此渺小。
不是诗人因为他的存在而自豪,而是人类因为他的存在而自豪。人类的
所有行为,创造性行为,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它们与生命的关系都是一样
的。所以他的劳动和歌唱,可以代表人类生命最本质的激情,可以代表一切。
理解
从照片上看,她是一个安详的、足智多谋的老太太。她历尽沧桑,在临
近终点的时候如此平静坦然。是的,她走了很遥远的路,年届高龄,荣誉像
山峦一样堆在双肩,她却并非脚步踉跄。
在法兰西学院,她是唯一的女院士。她的作品不像一个女性写出来的,
而显现着男性的热烈刚毅和确凿无疑的口气。她曾经长时间与女友生活在一
起,在海岛,在远方。她很少在自己的故国生活。她习惯于从远处回视这片
热土,孕育自己的激情,从古老的传说之中,从东方,获取她艺术和思想的
养料。她甚至写到了中国,写到了秦王朝,写到了东方一位杰出的天才画家,
怎样在专制的残暴君主面前绘出了真实的山水和船,并乘风而去。这个绝妙
的想象代表了她对东方的说不尽的好奇和特异神秘的想象。她的想象是有根
据的,东方神秘主义强烈地感染了她。她以一个西方人的目光遥视着东方的
尘埃。
她写了很多历史故事,对一些伟大人物或者是奇特人物,有过深入的、
设身处地的理解。为了这些理解,她写下了洋洋几十万言,有的还成了畅销
书。可是用我们的眼光来看,它们不可能畅销。那是对历史人物探幽入微的
描摹,是不求甚解的、浮躁的读者所不能忍受的。他们不会把它当作美好的
精神食粮。可奇怪的是在法国、在欧洲,它的确很合一般读者的口味。这又
使我不解。
不停游走的尤瑟纳尔,不会疲倦的尤瑟纳尔,真是一个谜。
从所能看到的一些作品中,如今我们一点也看不到她的惶惑、忧郁和倦
意。她的笔下总是充满了强力,充满了那样的一种从容。从关于她的文字中,
我们可以知道她有自己的欢悦,自己的奇遇,有她作为一个人应该得到的全
部安逸;有成就感、荣誉感,有对她这样一位杰出女性的应有的滋润。
在平庸的现代评论者眼里,一些小说家因为没有固守在自己的叙事性作
品领域内,总使其表示出极大的遗憾。可是用这种偏狭短浅的目光去看尤瑟
纳尔其人,我们就会发现,叙事的栅栏只能管束住一些弱小的生命,而真正
强悍的生命只会踏破这些栅栏。他们是奔腾不息的骏马,可以驰上无边的原
野,甚至登上山巅。他们不会以平庸的评论者所固守的尺度和范围去开展自
己生命的舞蹈。
尤瑟纳尔写了很多非叙事性作品。她带着自己愤怒的声音,梦幻般的自
语,在美洲,在东方,都留下了足迹。她的笔则触摸到了更遥远的古代。这
是一个不会停止的旅行者。她居住在荒山岛,在不同的大学里任教讲学,甚
至在纽约郊区的一所中学任教。一会儿到巴黎,一会儿到奥地利,一会儿又
到美国去过冬,到荷兰和希腊去旅行。她在美国住了十一年之久。当她从广
播里听到巴黎沦陷的消息,感到世界末日的来临,与好友抱头痛哭。她在荒
山岛上一直居住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并且在那儿获得了这个美好的消
息。她到瑞士居住,在那儿得知自己一部历史小说获得了巨大成功。英国、
斯堪的纳维亚半岛,都有她的居所;她到法国北方旅行,去比利时参观母亲
童年时期的旧址,再到德国度过夏天,到荷兰居住,而后回荒山岛——加拿
大讲学——意大利居住——葡萄牙和西班牙等地旅行。。这个时期她写出了
自己悲喜剧形式的作品。在美国南部黑人居住地,她参与了反对种族歧视的
斗争;就在那个夏天,她到了苏联、巴尔干、冰岛等地。之后又到波兰、捷
克、奥地利、意大利北部。。但她仍然要返回荒山岛。
她一生获得了那么多的奖赏、那么多的荣誉;她没有获得诺贝尔奖,大
概也是一个令诺贝尔奖感到遗憾的一件事情。她一生未婚,但并非一个人居
住。她拥有自己美好的爱情。她对爱、对人生,都有独特的理解,所以也就
有着奇特的实践。她获得了自己的欢乐,就像写出了自己的无与伦比的作品
一样,我们只有理解和尊敬。她的名字使很多男性作家、使其他一些拼搏好
手望而生畏。她在法国被称为“不朽者”。大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会
是一个“不朽者”。
我们期待着自己的民族在现在或者是不太遥远的将来,能出现一个类似
的人物。我们是指这样的一位女性,有尤瑟纳尔般的强力、博大、放松和自
由,有她那样的自信和自主,没有什么力量可以伤害和磨损她。她自己茁壮
地生长和成熟,完成自己。真正的艺术是没有性别的,眼前的老人就是一个
最好的说明。但是读者的眼睛会看到她的性别,会从性别的区分中寻到自己
特异的尊敬。
在不凡的伟人行迹面前,我们愿意理解一切;在那些卑微者平庸者面前,
我们愿意怀疑一切。无限的理解和绝对的怀疑,就是我们的态度。因为有时
候那些特异的人物的确是不可理解的。我们就在这不可理解中获得了宽泛的
理解。他们的行为不仅使我们敬仰,而且使我们愉快,真正来自生命深层的
愉快。我们看到的是整个人类的奇迹,是我们人类在奋勇拼搏和攀登之中所
能触摸到的极限。这极限由于那些杰出的个体而不断地扩展,他们增大和拓
宽了我们人类生存的空间。他们保持了记录,人性的、探索的、想象的,各
种各样的记录。这些记录是我们人类倾尽一切努力对世界作出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