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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最叫人吃惊的。叫人吃惊的事情是,在许多这种城市里,仍有许多有钱人,囤积大米小麦的商人、地主老财,他们有武装警卫保护着他们在大发其财。叫人吃惊的事情是,在城市里,做官的和歌妓舞女跳舞打麻将,那里有的是粮食谷物,而且好几个月一直都有;在北京天津等地,有千千万万吨的麦子小米,那是赈灾委员会收集的(大部分来自国外的捐献),可是却不能运去救济灾民。为什么?因为在西北,有些军阀要扣留他们的全部铁路车皮,一节也不准东驶,而在东部,其他国民党将领也不肯让车皮西去哪怕去救济灾民因为怕被对方扣留。
在灾情最甚的时候,赈灾委员会决定(用美国经费)修一条大渠灌溉一些缺水的土地。官员们欣然合作立刻开始以几分钱一亩的低价收购了灌溉区的所有土地。一群贪心的兀鹰飞降这个黑暗的国家,以欠租或几个铜板大批收购饥饿农民手中的土地,然后等待有雨情后出租给佃户。
然而那些饿死的人大多数是在不作任何抗议的情况下死去的。
“他们为什么不造反?”我这样的问自己。“为什么他们不联成一股大军,攻打那些向他们征收苛捐杂税却不能让他们吃饱、强占他们土地却不能修复灌溉渠的恶棍坏蛋?为什么他们不打进去大城市里去抢那些把他们妻女买去,那些继续摆三十六道菜的筵席而让诚实的人挨饿的流氓无赖?为什么?”
他们的消极无为使我深为迷惑不解。我有一段时间认为。没有什么事情会使一个中国人起来斗争。
我错了。中国农民不是消极的;中国农民不是胆小鬼。只要有方法,有组织,有领导,有可行的纲领,有希望——而且有武器,他们是会斗争的。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发展证明了这一点。因此,在上述这种背景下,我们得悉共产党人在西北特别受人民欢迎,是不应该感到奇怪的,因为那里的情况对于农民群众来说同中国其他地方一样,都没有根本的改善。
二
死亡和捐税(下)
这方面的事实已经等到你万万没有想到的一个人士的生动的证实,我在这里指的是斯坦普尔博士①所提出的精彩报告,他是国际联盟派赴南京担任顾问的著名的卫生专家。他的材料是这方面最精彩的材料。斯坦普尔博士最近在陕西和甘肃省的国民党统辖区进行了考察,他的报告所根据的材料除了是向他提供的官方材料以外也有他本人的观察。
他指出在“公元 前二百四十年据说有一个名叫郑国的工程师”在中华民族的摇篮、历史上有名的陕西渭水流域“修筑了一个能灌溉近一百万英亩土地的灌溉网,但是后来年久失修,水坝崩塌,虽然经常修筑了新的工程,到清朝末年(一九一二年),灌溉面积只有二万亩不到”——约三千三百英亩!他弄到的数字证明,在大灾荒期间,陕西有一个县,死的就有百分之六十二的人口 ;另一县死的有百分之七十五;如此等等。据官方估计,单在甘肃一省就饿死二百万人——约占人口总数的百分之二十。要是官厅禁止囤积粮食 ,交战的军阀没有干扰赈济物资的运输的话,这些人有许多是可以不死的。
这里引述一段这位日内瓦来的调查人员关于红军到达以前在西北见到的情况的话:
在一九三〇年灾荒中,三天口粮可以买到二十英亩的土地。该省'陕西'有钱阶级利用这个机会购置了大批地产,自耕农人数锐减。中国国际赈灾委员会的芬德莱·安德鲁先生一九三〇年报告中的下述一段话充分说明了该年的情况:
“……该省外表情况比去年大有改善。为什么?因为在甘肃省内我们工作的那一地区,饥饿、疾病、兵燹在过去两年中夺去了大量人口,因此对粮食的需求已大为缓和。”
许多土地荒芜,许多土地集中在地主官僚手中。特别是甘肃,有“数量大得惊人”的可耕而未耕的大批土地。“一九二八到三 〇年灾荒期间,地主极其廉价地收购了土地,他们从那时候起就靠修筑渭北灌溉工程而发了财”。
在陕西,不付土地税被认为是件体面的事,因此有钱的地主一般都免税……特别可恶的一件事是征收在灾荒期间外出逃荒的农民在此期间积欠的税款,在欠税付清之前,他们被剥夺了土地所有权。
斯坦普尔博士发现,陕西的农民(显然不包括地主,,因为他们“一般免税”)所付土地税和附加税达收百分之四十五左右,其他捐税“又占百分之二十”;“不仅捐税如此繁重惊人,而且估税方式也似乎很随便,至于征收方式则浪费、残暴,在许多情况下贪污腐败。”
至于甘肃,斯坦普尔博士说:
“在过去五年内甘肃税收平均超过八百万……比中国最富饶的、也是收税最重的省份之一浙江还重。也可以看到,这种税收的来源,特别是在甘肃,不止一两种主要的捐税,而是名目繁多的许多杂税,每种收集一笔小款,几乎没有一种货物,没有一种生产或商业活动不收税的。人民实际所付税款要比公布数字还高。首先,收税的可以从所收税款中保留一份有时极大的一份。其次,除了省政府、县政府所收税款以外,还有军方领导人所征的税,官方估计这在甘肃省约一千多万。②
造成人民负担的另一个原因是地方民团,这本来是为了防范土匪而组织的,在许多情况下已堕落为鱼肉乡里的匪帮。”
斯坦普尔博士引证的数字表明,民团的维持费达地方政府总预算的百分之三十到四十,当然,在维持大规模正规军的负担之外,再加上这一笔负担是很可观的。据斯坦普尔博士说,正规军的维持费占去了甘肃陕西两省收入的百分之六十以上。
我在陕西遇到的一个外国传教士告诉我,他有一次曾经跟着一头猪从养猪人到消费者那里,在整个过程中,看到征六种不同的税。甘肃的另外一个传教士谈到,他看见农民把家里的木梁拆下来(在西北木料很值钱)运到市场上去卖掉来付税。他说,甚至是有些“富农”,虽然在红军到达之初态度并不友好,但也是无所谓的,而且认为“随便什么政府都不会比原来那个更坏”。
但是从经济上来说,西北绝不是个没有希望的地方。它的人口不多,许多土地都很肥沃,要生产大大超过消费,是轻而易举的事,只要改进灌溉系统,它的一些地方很可能成为“中国的乌克兰”。陕西和甘肃有丰富的煤矿。陕西还有一点石油。斯坦普尔博士预言,“陕西,特别是西安附近的平原,很可能成为一个工业中心,其重要性仅次于长江流域,只需把煤田用来为自己服务就行了。”甘肃、青海、新疆的矿藏据说非常丰富,很少开发。斯坦普尔博士说,单是黄金,“这一地带很可能成为第二个克朗代克。③”
这里,肯定地说,存在着早已成熟的实行变革的条件。这里,肯定地说,存在着人们要起来反对的东西,即使他们还没有斗争的目标!因此,当红星在西北出现时,无怪有千千万万的人起来欢迎它,把它当作希望和自由的名胜征。
但是红军究竟是不是好一些呢?
①见斯坦普博士著《西北各省与其发展前途》,由国家经济委员会非公开出版(一九三四年七月南京)。不幸,像斯坦普博士和国联其他调查华南和华中的专家的许多说明问题的报告一样,这本书没有公开发行。
②这是个保守的估计,因为它没有提到甘肃和陕西两省军方主要的非法税收——多年以来一直是鸦片税。西安府给我的数字表明,冯玉祥将军控制这一带时,每年可从这一来源得到八千万元。从那时以后,此数无疑已大为减少,那是由于南京鸦片专卖的竞争,但仍每年有好几百万。
③在加拿大西北边境,上世纪末曾发现金矿。——译注
三
苏维埃社会(上)
不论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在南方的情况如何,就我在西北所看到的而论,如果称之为农村平均主义,较之马克思作为自己的模范产儿而认为合适的任何名称,也许更加确切一些。这在经济上尤其显著。在有组织的苏区的社会、政治、文化生活中,虽然有一种马克思主义的简单指导,但是物质条件的局限性到处是显而易见的。
前已强调指出西北没有任何有重要意义的机器工业,这个地区比中国东部一些地区受到的工业化影响要少得多,它主要是农业和畜牧区,好几个世纪以来,文化趋于停滞状态,虽然现在存在的许多经济上的弊端无疑地是半工业化城市中经济情况变化的反映。但是红军本身就是“工业化”对中国的影响的显著产物,它对这里化石般的文化所带来的思想震荡确确实实是革命性质的。
但是,客观条件不允许共产党有可能组织大大超过社会主义经济初生时期的政治体制,对此他们自然只能从未来角度来加以考虑,以期有朝一日他们有可能在大城市中取得政权,那时他们可以把外国租界中的工业基地接过手来,从而为一个真正的社会主义社会奠定基础。在此以前,他们在农村地区的活动主要集中在解决农民的当前问题土地和租税。这听起来可能有点象俄国以前的民粹派反动纲领,但是,其根本不同之处在于这个事实:中国共产党人从来只把分配土地看成是建设群众基础的一个阶段,使他们能够发展革命斗争,以夺取政权和最后实现彻底的社会主义改革的一种策略。届时集体化就势所难免。
中华全国苏维埃第一次代表大会一九三一年就在《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的基本法律》①中详细提出了中国共产党的“最高纲领”——提到“最高纲领”的话清楚地表明,中国共产党人的最终目的是按照马克思列宁主义理论建设一个真正的完全的社会主义国家。但是,在此以前,必须记住,红区的社会、政治、经济组织一直不过是一种非常临时性的过渡。甚至在江西,也完全是如此。由于苏区从一开始起就得为生存而战,他们的主要任务一直是建设一个军事政治根据地,以便在更广泛、更深刻地规模上扩大革命,而不是“在中国试行共产主义”,而有不少人却以为这就是共产党在他们小小的被封锁的地区中在尝试的事情。
共产党在西北所以受到群众拥护,其当前的基础显然不是“各尽其能,各取所需”,而是有点象孙逸仙博士的主张:“耕者有其田”。共产党可以自居有功的一些经济改革措施中,对农民最有重要意义的显然有这四项:重新分配土地,取消高利贷,取消苛捐杂税,消灭特权阶级。
从理论上来说,苏维埃固然是一种“工农”政府,但在实际执行中,全部选民中不论从成分上来说,还是从职业上来说,农民占压倒多数,因此政权得与此适应。为了要制约农民的势力,抵消这种势力,把农村从口划分这几个阶层:大地主、中小地主、富农、中农、贫农、佃农、雇农、手工业者、流氓无产阶级和自由职业者,即专业工作者,包括教员、医生、技术人员、“农村知识分子”。这种划分不仅是经济上的划分,也是政治上的划分,在苏区选举中,佃农、雇农、手工业者等比其他阶层的代表是名额比例大得多,其目的显然是要造成“农村无产阶级”的某种民主专政。但是,很难看到这些类别之中有什么重要的根本阶级区别在起作用,因为他们都是直接依附于农业经济的。
在这些限度内,凡是政权稳定的地方,苏维埃似乎工作得很顺利。代议制政府结构是从最小的单位村苏维埃开始建立的,上面是乡苏维埃、县苏维埃、省苏维埃,最后是中央苏维埃。每村各选代表若干人参加上级苏维埃,依此类推,一直到苏维埃代表大会的代表。凡年满十六岁的,普遍有选举权,但选举权不是平等的,理由已如上述。
每一乡苏维埃下设各种委员会。权力最大的委员会是革命委员会,那往往是红军占领一个乡以后经过一阵紧张的宣传运动再举行群众大会选出来的。它有决定选举或改选权,同共产党合作紧密。乡苏维埃下面设教育、合作社、军训、政训、土地、卫生、游击队训练、革命防御、扩大红军、农业互助、红军耕田等等委员会,由乡苏维埃指派。苏维埃的每一分支机构中都有这种委员会,一直到负责统一各项政策和作出全国性决策的中央政府。
组织工作并不是到政府机构为止。共产党在工农、城乡中有大量的党员。此外,还有共青团,团之下又有两个组织,把大部分青年都组织起来。这两个组织是少年先锋队和儿童团。共产党把妇女们也组织到共青团、抗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