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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深--琼瑶-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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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你到房里去,你需要好好的休息一下了。”“不不不!” 爱琳像个孩子般的说,在沙发中辗转的摇著头,继续的哭泣著,哭得伤心,哭得沉痛。 

  “你让她去吧!”柏霈文对方丝萦说。“她准会又吐又闹的弄到天亮!”“我送她回 房去!”方丝萦固执的说,看了柏霈文一眼:“你也去睡吧,一切都明天再谈,今晚什么 都别谈了,大家都不够冷静。”“答应我你不再溜走。”柏霈文说。 

  “好的,不溜走。”她轻轻的叹息。“明天再说吧!” 

  她挽住了爱琳,后者已经闹得十分疲倦和乏力了。她把她从沙发上拉了起来,让她的 手绕在自己的肩膀上,再挽紧了她的腰,嘴中不住的说: 

  “走吧!我们上楼去!上去好好的睡一觉!走吧!走吧!走吧!”爱琳忽然变得非常 顺从了,她的头乏力的倚在方丝萦的肩上,跟著方丝萦跄跄踉踉的向前走去,她依旧在不 停的呜呜咽咽,夹带著酒呃和呕心,她的身子歪歪倒倒的,像一株飓风中的芦草。方丝萦 扶著她走上了楼,又好不容易的把她送进了房间。到了房里,方丝萦一直把她扶上床,然 后,她脱去了她的鞋子,又脱掉了她的外套,再打开棉被来盖好了她。站在床边,她没有 离去,却呆呆的、出神的望著爱琳那张相当美丽的脸庞。爱琳显然很难过,她不安的在床 上翻腾,模糊的叫:“水,我要水!给我一点水!” 

  方丝萦叹了口气,走到小几边,她倒了一杯冷开水,拿到爱琳的床边来,扶起爱琳的 头,她把杯子凑近她的嘴边,爱琳很快的喝干了整杯水。她的面颊像火似的发著烧,她把 面颊倚在冰凉的玻璃杯上,呻吟著说: 

  “我头里面在烧火,有几万盆火在那里烧!心口里也是,”她把手按在胸上:“它们 要烧死我!我一定会死掉,马上死掉!” 

  “你明天就没事了。”方丝萦说,向门口走去,可是,爱琳用一只滚烫的手抓住了她 。 

  “别走!”她说:“我不要一个人待在这房里,这房间像一个坟墓!别走!”方丝萦 站住了。然后,她干脆关好了房门,到浴室中绞了一条冷毛巾,把冷毛巾敷在爱琳的额上 ,她就坐在床边望著她。爱琳在枕上转侧著头,她的黑眼珠迷迷蒙蒙的望著方丝萦,在这 一刻,她像个孤独而无助的孩子。她不再是凶巴巴的了,她不再残酷,她不再刻毒,她只 是个迷失的、绝望的孩子。“我爱他,”她忽然说。“我好爱好爱他,我用尽了一切的方 法,却斗不过那个鬼魂!”她把脸埋在枕头里,像孩子般啜泣。“我知道,”方丝萦低低 的说:“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泪蒙住了她的视线。“刚结婚的时候,他抱著我叫含 烟,含烟!那个鬼!”她诅咒,抽噎。“我以为,总有一天,他会知道我,他会顾念我, 但是,没有!他心里只有含烟,含烟,含烟!那个女人,把他的灵魂、他的心全带走了! 他根本是死的!死的!死的!”她哭著,拉扯著枕头和被单。“一个人怎能和鬼魂作战, 怎能?我提出要离婚,他不在乎,我说要工厂,那工厂才是他在乎的!他不在乎我!他从 不在乎我!从不!” 

  泪水从方丝萦的面颊上滴落了下来,她俯下身去,把头发从爱琳脸上拂开,把那冷毛 巾换了一面,再盖在她的额上。她就用带泪的眸子瞅著她,长长久久的瞅著她。爱琳仍然 在哭诉,不停的哭诉,泪和汗弄湿了整个脸庞。 

  “我从没有别的男朋友,从来没有!我到台中去只是住在我干妈家,我从没有男朋友 !我要刺激他,可是,他没有心呵!他的心已经被鬼抓走了!他没有心呵!根本没有心呵 !”她抓住了方丝萦的手,瞪视著她。“我没有男朋友,你信吗?” 

  “是的,”方丝萦点著头。“是的,我知道。你睡吧!好好的睡吧!再闹下去,你会 呕吐的,睡吧!” 

  爱琳阖上了眼睛,她是非常非常的疲倦了,现在,所有酒精都在她体内发生了作用, 她的眼皮像铅一样的沉重,她的意识飘忽而朦胧。她仍然在说话,不停的说话,但是,那 语音已经呢喃不清了。她翻了一个身,拥著棉被,然后,她长长的叹息,那长睫毛上还闪 烁著泪珠,她似乎睡著了。 

  方丝萦没有立即离去,站在床边,她为爱琳整理好了被褥,抚平了枕头,再轻轻的拭 去了她颊上的泪痕。然后,她低低的、低低的说:“听著,爱琳,撇开了敌对的立场,我 们有多么微妙的关系!我们爱著同一个男人,且曾是同一个男人的妻子。看样子,我们之 间,必定有一个要痛苦,不是你,就是我,或者,最不幸的,竟是我们两个!我们该怎么 办呢?该怎么协调这份尴尬?爱琳,最起码,我们不要敌对吧!如果有一天,你会想到我 ,会觉得我对你还有一些儿贡献,那么,爱那个孩子吧!好好的爱那个孩子吧!” 

  她转过身子,急急的走出了房间,泪,把一切都封锁了,都遮盖了。

27 

  爱琳呆呆的坐在窗前,对著那满花园的阳光发愣。隔夜的宿醉仍旧使她昏昏沉沉的, 昨夜的一切也都模模糊糊,但她知道发生了一些事情,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方丝萦,那个 奇异的家庭教师,自己对她说了些什么?她记得方丝萦曾逗留在她屋里,她诉说过,她哭 过,枕上的泪痕犹新!那么,那家庭教师一定已知道了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而且,那家 庭教师也说过一些什么,是什么呢?她努力的回忆,努力的思索,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昨晚,昨晚像隐在一层浓雾里,那样朦胧,那样混沌。唯一真实的,是当她走进客厅 ,开亮电灯那一刹那所见到的一幕。那长沙发,方丝萦蜷伏在那儿,像一只小猫,柏霈文 紧拥著她,带著满脸最深切的激情!怎会呢?她想不透,怎会呢?或者,这只是自己的幻 觉吧?或者,根本没有昨晚那一幕吧!但是,不!她还记得方丝萦的打扮,没有戴眼镜, 是的,这几天她都没有戴眼镜,长发披垂,穿了一身浅蓝色的秋装……她猛的打了个冷战 ,不可否认,那家庭教师相当漂亮,可是,对一个瞎子而言,漂亮又怎样呢? 

  她烦躁的站起身来,在屋内兜著圈子,然后,她打开房门,直著喉咙喊:“亚珠!亚 珠!亚珠!” 

  亚珠急急的从后面跑过来,站在楼梯上,扬著声音回答: 

  “是的,太太?”“方老师呢?”爱琳问。 

  “到学校去了,和亭亭一起去的。”亚珠诧异的说。 

  哦,真的!怎么这样糊涂!当然是到学校去了。爱琳咬了咬嘴唇,不管怎样,今晚她 要和这个女人好好的谈一谈!她要请她走路!她绝不能允许自己的地盘内再有人侵入,一 个鬼魂已经够了!又跑来一个活生生的人!哦,她不能容忍这个!她绝不能容忍!“太太 ?”亚珠小心翼翼的。“你要吃早餐吗?” 

  “不要!给我冲杯牛奶拿到楼上来。” 

  “是的。”关上了门,她继续坐在桌前沉思。奇怪,不论她怎样整理自己的思绪,她 始终有点儿恍恍惚惚的。大概是酒的关系,酒会使人软弱。她发现自己并不像想像那样恨 方丝萦,她心底有一点儿什么奇异的东西,在那儿不听指挥的容纳著方丝萦!她困惑而迷 茫的摇摇头,昨夜,昨夜她到底和方丝萦谈了些什么。亚珠送来了牛奶,爱琳立即在她身 上嗅到了一股强烈的芬芳,她冷笑著说:“玫瑰花味,你又买了玫瑰!” 

  “是的,太太,买了好几打!先生叫买的!我刚刚插了好几瓶,你这儿要一瓶吗?” “不要!你去吧!”亚珠退了下去。爱琳倚著窗子,情绪更乱了。天知道!这家中一定发 生了一些什么事!玫瑰花!玫瑰花!问题的核心在那个家庭教师身上吗?门上传来了轻微 的剥啄之声,没等她回答,门被推开了。她看过去,出乎意料之外的,门外竟是柏霈文! 他穿著件灰色的套头毛衣,灰色的西服裤,整洁,清爽,而且神采奕奕,爱琳惊异的望著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摆脱了他那份忧郁和消沉?他看来像一个崭新的人。不但如 此,爱琳还几乎是痛心的发现,他虽然年纪已超过四十岁,虽然眼睛失明,他却依然挺拔 、漂亮、儒雅,而潇洒!依然是个吸引人的男人!难怪!难怪那个方丝萦会喜欢他!她盯 著他,这男人,这男人是她的?她曾多么希望揽住那个浓发的头,抚平他眉心的皱纹,吻 去他唇边的忧郁,可是,她没有做到!而如今呢?是谁抚平了那眉间的皱纹,是谁吻去了 那唇边的忧郁? 

  “我可以进来吗?”柏霈文礼貌而温文的问,很久没有见到礼貌和温文,那不是亲切 的代表,那是冷淡和疏远。爱琳知道这个,她在他心里是个陌生人。 

  “是的。”她的声音生而涩。 

  他走了进来,关上了房门,他对这间房子的布置并不熟悉,他是几乎不进这屋子的。 爱琳故意不去帮助他,让他去摸索。他找著了沙发,坐了下来,他燃起了一支烟,一副准 备长谈的模样。“昨晚你喝醉了。”他说。 

  “怎样呢?”她问,不由自主的带点挑战的意味。“虽然醉了,并没有醉到看不清楚 我眼前的好戏的地步!你要知道!” 

  “我知道,”他吐出一口烟来,显得冷静、沉著,而胸有成竹。“我就为了这个来和 你谈。” 

  “别告诉我那是一时冲动……” 

  “不不,”他很快的接口。“不是一时冲动,完全不是。”他定了定,慢慢的说:“ 爱琳,我想,我们这勉强的婚姻再维持下去,对我们两个都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所以, 我来请求离婚。”爱琳震动了一下,她紧紧的注视著他。 

  “为了那个家庭教师吗?”她不动声色的问:“我想,你是真的爱上她了。”“是的 。”他很干脆的回答。 

  她又震动了一下。靠著窗子,她端著牛奶杯,有好半天没有说话,她的眼睛注视著杯 子,杯里的热气冒了出来,升腾著,弥漫著。“怎样呢?”他问。一股怒气从她胸坎中冲 到头脑里。哦哦,这个天下最痴情的人!一个家庭教师!一个家庭教师!原来那副痴情面 孔都是装扮出来的呵!“谈离婚,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她冷冷的说:“你不是知道我的 条件吗?”他沉吟了一下。“你是指工厂?”“是的。”“你知道,工厂和茶园是分不了 家的,”他困难的说:“你能提别的条件吗?例如,现款、房屋,或是一部分的茶园?” 

  “不。”他咬了咬牙,烟雾笼罩著他,他显然面临了一个巨大的抉择。然后,他忽然 用力的一甩头,用坚决的、不顾一切的语气说:“好吧!我给你!”爱琳大吃了一惊,她 不信任的看著柏霈文,几乎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工厂,那是他的祖产,他事业的重心, 她深深明白这工厂在他心中的分量,不止是物质的,也是精神上的,这工厂有他的血,有 他的汗。而现在,他竟毅然决然的要舍弃这工厂了?为了那个方丝萦?爱情的力量会这样 大吗?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一层妒嫉的、痛苦的情绪抓住了她,她的声音森冷:“为了 那个家庭教师,你不惜放弃工厂?她对你是这样重要吗?”“说实话,她比一百个工厂更 重要。” 

  “哦?”柏霈文的那份坦白更刺激了她,这女人是怎样做的?怎可能把一个男人的心 收服到这个地步?她嫉妒她!她恨她!“和我离婚以后,你准备和她结婚吗?” 

  他深思了一下,一种十分奇妙的神情升到了他的脸上,他的脸被罩在一种梦似的光辉 里去了,他的神情温柔,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细腻的、柔和的微笑。 

  “是的。”他轻声说。这种表情,这种面色,这种她渴求而不可得的感情!她紧握著 杯子,牛奶在杯中晃动,她的呼吸急促,她的头脑昏乱,她的血脉偾张。“那么,我们就 这样讲定吧,”柏霈文又开口说:“总之,我们也做了六、七年的夫妻,我希望好聚好散 。我今天会去台北找我的律师,我想尽快把这事办好。关于工厂,”他心痛的叹了口气: “我会叫老张来,你可以让他把帐本拿给你看。假若你没有其他的意见,我就这样子去办 了!” 

  “慢著!”她忽然冲口而出的。“你是这样迫不及待的要离婚呵!”“怎样呢?”柏 霈文锁起了眉头。 

  “我并没有同意呵!”“爱琳!”柏霈文吃惊的喊。“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不同意离婚!”她盯著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可是,我已经答 应把工厂给你!”柏霈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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