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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一生去忘记-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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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季和黄石人急忙讨要工资,女老板说,当月洗车工全部的工资已在两天前全部交给阿强了。话音未落,她弟弟突然发起火来,指着四季和黄石人的鼻子吼道,你们不要再跟我提钱这个字,谁提我跟谁急!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的!!四季忍不住接了一嘴,是一伙的我们早跟他跑了。女老板的弟弟不耐烦地冲他们挥挥手道,滚滚滚。
  警察走了,女老板和她弟弟锁上汽车美容中心的门也走了。黄石人问四季,你打算怎么办?四季反问他,你呢?黄石人说我回去找老乡想想办法。说完他也走了。
  四季一个人坐在车场前面的马路牙子上发呆。
  他想,也许他根本不属于城市,也许他根本就不应该出来,他想起一个跟自己一起读中专的同学,家是迪庆的,很穷,千辛万苦投奔亲戚读点书,以为知识可以改变命运,结果还是不行,他人太老实,见人没话,又跟城里搭不上一点关系,也是因为找不到事情做,便回了迪庆去了梅里雪山做向导兼背夫,就是把那些有高山反应或者生病的族客背下山,结果不到半年,同学就死于一场雪崩。生前,他曾经劝过他一起到南方来,同学坚决不肯,他说没根的东西能活吗?于是,他长眠在雪山之下,也没有离开他的故土。而此时的四季,绝望中的四季,却有点羡慕这个走得干干净净的同学。
  四季独自一人坐了很久很久,天渐渐黑了下来。四季站了起来,从绝望中挣扎出来的他对自己说,你一定要坚持住,因为你已经没有路了,坚持不下去就剩一个死。你得挺住,这跟雪崩是一样的。
  他在黑暗中走着,辛辛苦苦干了3个月零22天,兜里没有一分钱。身边的马路上是头接尾尾接头的巨大的车龙,不见首尾的巨大车龙把四季衬托的格外渺小、孤单,像一粒沙尘,随时可能飘散得无影无踪,但他还是坚定不移地走着。四季心想,我出来不是找死的,我不能忘记我出来是干什么来的。
  一天都没吃东西了,肚子很饿,老韦说得没错,人是骨头争气肚子不争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的变化,四季来到云南米线馆的时候,这里已经变成了“川江号子”。店老板一嘴的四川口音,还拼命地要说普通话,他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啊?担担面和米线不是一样的嘛,米线馆死了,难道你也饿死不成。出了川江号子,四季再一次陷入茫然,他想,不是只剩下回城中村这一条路了吧?
  四季又回到了从前,白天在外面找事,晚上在火车站过夜。
  可是他根本找不到事,也许是他太脏了吧,身上又有味,有时候还没开口说话,人家已经是又摇脑袋又摇手,把他赶出门去。
  终于有一天,他坐在候车大厅的椅子上,饿的站不起来了,椅背很硬,顶着他没有肉的后背生痛,但这已经不算什么了,巨大的饥饿感终于把他消耗殆尽,他两眼发虚,眼前的景物模糊一片,慢慢地从有色变成黑白,又从黑白褪成浅灰。他想这回他是真的要死了,这时他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城中村,最想见到的人就是老韦,最想吃的就是城中村一块五的盒饭,还是吃4盒。可惜他已经走不到那里了。
  他向自己的左边缓缓地倒下。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被人摇醒,摇醒他的人是一个戴白边眼镜学生模样的瘦弱青年,他一个劲地说,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他知道是自己砸到人家了,四季其实是一个心细如针的人,就是在饿死前的倒下,他也还是看到了右边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他很想对学生哥说一句对不起,但是他只会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时学生哥起身说,你是饿的吧。他拿出了一个塑料袋放在了四季手上,他说,我是去云南支边支教的,我现在必须上车了,广播里已经催了好几遍了。说完这话,他提起行李匆匆地走了,先是疾走,后来干脆跑了起来。四季打开塑料袋,里面是一个盒饭和一瓶矿泉水,等他再一次抬起头来,学生哥早已不见踪影,检票处的铁闸也已经关上了。
  06
  韦北安说,原来是好人回来了,这么快就能还我钱了?
  四季说,老韦,我愿意做你的马仔。
  真的假的?我只读过3年级,当然是小学。
  大哥。
  也好,大哥不是白叫的,知道好人难混了吧?以后有我罩着你你还怕什么?
  有了名分,一切都好说了,韦北安看上去挺高兴,在四季面前拍了胸脯。胸脯拍完之后,他安排四季吃了饭,洗了澡,又把他带到宿舍里的一处下铺,床上有铺有盖还算干净。韦北安说,你来的正巧,阿宽刚走,你也什么都不用买了。四季问道,那他什么时候回来?韦北安道,他回不来了,我们说走了就是死了,傻瓜。
  四季心里一惊。
  韦北安道,阿宽也是要当好人,非要去厂里做事,后来去了织袋厂,每天织啊织,一个月六七百,可是他跟主管不和,总是受欺侮,他只好拿回身份证辞职,可是那个主管不给他身份证也不给他工资,他一气之下就把主管杀了,杀人偿命,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四季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下意识地坐在阿宽床上,感觉褥子下面有点硬,掀开褥子,下面有一把雪亮的西瓜刀。
  韦北安把刀接了过去,用手试试刀刃,感觉还相当锋利,他顺势左边砍了一下,右边砍了一下,叹口气道,阿宽真的是没到街上砍过人,他身上藏把瑞士刀也是为了防身,结果还是杀了人。四季问道,砍人真的不害怕吗?
  韦北安没有接四季的话,他说,你不知道我们天等县上映乡有多穷,没有一家餐馆,没有一家旅店,还有好多地方都不通电,好多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谁家如果能盖房子,都是出来混的人寄回去的钱,只要能给家里寄钱他们才不管你干什么,如果是给抓去枪毙了,能给家里留下10万20万的,家里的人也不会难过得太久。
  听到这里,四季的心被绞了一下。
  当天晚上,四季睡在阿宽的床上,心里想着阿宽长得什么样子?他当然想不出来,但是被子上陌生的气味,又让他真切地感受到阿宽曾经的存在,阿宽来到这个世界,来了,走了,没有痕迹。他该不会是第二个阿宽吧?四季又想起在火车站碰到的那个学生哥,他觉得自己很对不起那盒饭,那瓶水,对不起那个奔跑的身影,他至今还记得他的声音:我是去云南支边支教的。这个世界到底怎么回事?每个人奔的都不是原本属于自己的日子,可是就是要义无反顾地往前奔。
  四季的脑子里很乱,加上阿宽的气味更是让他心乱如麻,他真的很恨现在的自己,他想起读小学的时候,有一年父亲生病,家里交不起学费,他也准备辍学,后来学校看他学习好,研究了半天,决定免除他全年7块5毛钱的学杂费,还给了他两块钱的奖学金。也就是这9块5毛钱的恩情让四季决心做一个好人,可是做好人为什么这么难?好像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却也难以实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四季想不明白。
  后来他就不想了,只当自己遇到一场雪崩死了,剩下的命运也就不由自己主宰了。这样结束了思绪,四季总算是迷迷糊糊睡着了。
  四季就这样住下了,后来韦北安去星哥那里说好话,星哥答应叫四季留下来煮饭。
  日子过得稀松平常,但也没有想像中的糟糕。每天清早,四季会去农贸市场买回一天的菜,然后给杀人犯们做饭。杀人犯们也不是随时随地都杀气腾腾,平时,他们也跟平常人一样和气,还是聚在一起打牌,抽烟,喝啤酒,说四季听不懂的家乡话。有一次四季在市场上碰见干巴菌,因为这里的人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所以很便宜,四季买回来炒鸡杂,又切了一点辣椒丝掺进去,一下子香味四溢,整条走廊都闻得到。吃饭的时候有杀人犯说,这是什么东西,这么黑,还皱巴巴的,四季你不是要毒死我们吧。大伙笑起来,但一致反映干巴菌好吃,那个说风凉话的人尤其吃得多。有时战利品比较丰富,收入超过了星哥的预料,他也会带着他的兄弟们去漓江春吃一顿好的,还去便宜的夜总会唱歌,寻开心。
  如果碰到这种情况,四季就很知趣地看家,反正他也不爱吃广西菜,更不愿意凑在杀人犯中间。他心里跟他们有很深的界线,觉得自己跟他们不一样。
  每回出去吃饭,韦北安都记得打包回来给四季,有时是鱼和肉,最差也有几块卤水豆腐,四季又觉得自己跟他们根本就是一家人。
  一天清晨,四季比平时起得都早,他出了城中村,去农贸市场买菜。大街上很清静,只有零星的行人。四季的心情比较好,因为他前两天刚给家里寄了工资,这是他第一次寄钱回家,虽然不多,但总比出来那么久没个说法强,所以四季边走边哼起歌来,这也是他来到这个城市从来没有过的心情。
  刚走到农贸市场门口,就能够感觉到里面的喧嚣,出出进进的人明显多起来。也就在这一瞬间,四季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摩托车加足马力行驶的声音,嘟嘟嘟的声音惊天动地,不等他转过身去,只觉身边一股劲风,一辆破旧的摩托车已经擦身而过,车上坐着两个人,在离他不到十步远的地方,惨剧发生了,一个年轻的女人从自动取款机处走出来,想必是刚刚取了钱,见到摩托车来不及躲闪,被摩托车后座的男人抓住肩上的挎包,那个女人不放手,跟摩托车上的男人拉扯起来,又似乎挣脱了男人本能地往前跑,大约只跑了不到20米,这时车上的男人手起刀落,女人一偏脑袋,砍刀劈在了她的右边颈部,鲜血像焰火一样喷放出来,那个女人捂住颈部应声倒下,包还是给人抢走了。
  所有这一切的发生,还不到一分钟。在一片惊呼声中,摩托车绝尘而去,人们向出事的地方围拢。
  倒在地上的女人双脚蜷缩,地上殷红的鲜血越漫越宽。
  四季当即傻在那里,两腿动弹不得,浑身冷汗淋漓,就好像那个女人是他砍的。
  他吓坏了,他真的不知道砍人的现场是如此这般,残暴、血腥,人变成了恶魔和草芥。当110和120前后脚赶来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停止了呼吸。白色的布单蒙住了她的身体和脸,警察开始例行公事地处理命案。
  将近中午,韦北安路过厨房,看见四季对着一个空菜篮子发呆,便走了进去。他问四季,你怎么了?四季没说话,斜斜地看着他,好像不认识他一样。韦北安又问了一遍,四季才说,我想走。韦北安说做得好好的干嘛要走?四季跟他说了抢劫的事。韦北安说,那是白粉仔干的,他们没有钱买毒品,所以一大早跑出来找钱。
  四季说道,你们半夜两点也是这样抢劫吧?
  韦北安愣了一下,道,是又怎么样?
  四季说,我不干了。
  韦北安说,你不干就不干,你以为你是谁呀?!有种的现在就滚。他妈的你也不是我们广西人,我又不认识你,要不是看你可怜,干嘛送一口饭给你吃?!那天不是你来找我,人不人鬼不鬼的我会理你吗?!
  四季无话可说,积累在心头的伤痛、焦虑和屈辱全部涌了出来,眼泪像安了开关那样,刷地奔涌而出。韦北安见状,更是火冒三丈,破口大骂道,哭什么哭?我他妈最讨厌人家哭了,我7年没探家,就是讨厌他们哭,我妈妈哭,我姐姐也哭,然后他妈的全家都哭,哭有什么屁用,鬼叫你穷啊。你以为阿宽是谁?阿宽是我姐夫,我现在还要给他养儿子,我跟我爸说死都不要放他儿子出来,以后考大学考到北京去,不要到这边来。
  四季放声大哭。
  韦北安抄起一把菜刀对着他说,你他妈给我闭嘴。
  四季怔在那里。
  韦北安低声吼道,去抢去砍都不要哭,因为没、有、用。
  四季还是怔在那里,他从来没见过韦北安的这一面。可见,所有出来混的人,都有一颗深藏不露的内心。
  韦北安盯了四季一会儿,骂道,要滚就滚远点,别他妈叫我再看见你。说完把刀往砧板上一剁,走了。
  四季被骂了一顿,莫名其妙的,心情反而没有刚才那么郁闷。隔了好一会儿,他还是提着空菜篮走出厨房,马上,刚才看到的一幕,又在眼前升起,顿时心里乌云密布。他想我还买什么菜啊,就买一包三步倒,把这一伙杀人犯全药死。
  这天晚上,四季不见了。
  他还是做了中饭、晚饭,当然也没有放什么毒鼠强,只是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星哥问韦北安怎么回事,韦北安说他吓尿裤子了。星哥说他不会去报告公安吧?韦北安说不会。星哥说,这几天什么都别干,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换个地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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