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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像婴儿的小床一样的床上,如果他们能说话,你就会听到他们说一旦能走路,就要回家的计划,讲的也许是狗窝里跑出了一只,或者一场球伴已经死了十年的高尔夫球。你无论如何不能顶嘴,不能惊吓他们,这就是你的工作。
有时候他们也偷偷给你奖赏,不让任何人知道。给珠宝,给漂亮的黑色派克金笔,或者直接给现金。这只是你和他们之间的秘密。
埃沃德教授时好时坏,但总的说来还算不错。他只抱怨没人来看望他,此外很少发牢骚。他有经他仔细审阅过的旧论文,有用电脑打印的讲义,上面印着古怪的符号和方程式,但我相信,即使戴着放大镜他也看不清楚。他整理这些文件,煞有介事地说给自己听,我想,也是故意让我听见,好让我知道他在工作。他就是这样的人。哪怕已经八十六七岁,对他来说,重要的还是工作。
他告诉我他当了六十年射电天文学家,我知道什么是射电天文学家吗?我说我知道天文学家是干什么的,天文学家就是通过大望远镜观察星星的人。于是他就解释说他不光是观察星星,他还听无线电波,不是从地球上的无线电电台发射的无线电电波,而是几十亿光年开外放射出的无线电电波……可我得承认,我并没有一字一句地注意听,我听入耳的那几个字例如光年等我也不怎么理解,因为你不能理解,试图理解也毫无意义,对于他们而言,你就像他们已故的妻子或者丈夫,像前来看望他而又从来都不久留或者根本不来探望他的孩子,他们根本不是真正和你谈话。埃沃德教授谈话也自有他那一套,像在大教室里讲课,把声音提得很高,我知道他在开玩笑。是的,他有时候很有趣。看得出他曾经是个很受欢迎的老师。所以我要做的就是点着头笑着说:真的吗!或者,天呀!一边帮他穿衣或者脱衣,让他坐到便盆上或者把他扶起来,要不就是把他从浴盆里搀扶出来(浴盆里放了一张木头板凳,他可以坐着,我开喷头,给他抹肥皂,十分方便)。阳光灿烂的时候,他迫不及待地要到用玻璃围起来的走道里晒太阳,他拄着拐杖自己走过去,坐在他那张椅子里打瞌睡,听电台播放的古典音乐,醒来后他以为自己听到的是什么别的杂音,静电的劈啪声,或者是干扰的噪音或者是电话铃的声音,但都不是,大多时候什么声音也没有,不是的,教授:什么声音也没有,别感到不安。
利利安,我没有感到不安,他说,他把每个音节都说得清清楚楚,似乎不是他、而是我耳朵重听,但是他面带笑容,表示他不生气——我满怀希望。
埃莫利特斯?埃沃德教授雇了我大约七个月。一天,那是十一月,天气寒冷,但太阳很好,阳光似水,从玻璃走道的窗户温暖地射进来。他睁开眼睛,我想他一定是小睡了一会儿,说:你什么时候来的,叫什么名字。由于他的声音里没有恶意,只是问话,所以我继续织着毛衣。接着他又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我拿着织针的手一震,滑了几针,然后把滑落的针脚挑起来,继续织下去。我的手是一双一刻也停不下来的手,哪怕睡着了,也会梦见双手做着有用的事情,虽然我不是一个神经质的女人,而且从来不是。我说,埃沃德教授,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我想,只要需要我,让我在这里待多久我就待多久。
我的回答似乎使他感到满意,于是对这个话题他再也没有说什么。
他得说太阳了。你以为太阳这个东西没什么可说的,可总是他提出最匪夷所思的事:你知道吗,利利安,我们看见的太阳不是那个真正的太阳,太阳的光线要八分钟才能到达地球,太阳可能死亡,也可能消失了,我们在长达八分钟的时间里不可能知道。我声音颤抖地笑了笑,继续低着头织毛衣。这是真的吗!——如果太阳消失了的话,它到哪里去了,教授?可是他没理睬,又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回溯时间。我说,教授,我想你告诉过我的,可我有点儿不记得了。于是他就给我上课,一连几分钟讲解什么是回朔时间,问我是否意识到我在夜空中看见的星星全都处于回朔时间,这意味着那些星星其实不在天上,它们早已死亡,并且消失了。于是我就哈哈大笑并且说道,哎哟!我真该上这一课,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清楚!虽然以前他对我讲过这一切,或诸如此类的事情。他问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为什么我觉得好笑。他的声音十分严厉,我看见他那双眼屎巴杂、泪水直流的眼睛盯着我,眼里放出一丝光彩。我想起我听说过老人曾经名噪一时,在他那一行中可谓很有名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感到脸上一阵热辣辣的,是的我感到尴尬,讷讷地说道,噢,这样的事情太难以想象了,思考这样的问题简直把人的脑袋都想痛了。我以为这样说会使我摆脱困境,可埃沃德教授还是死盯着我说道,是的,可你能不能看在上帝的份上,动动脑子?
他对我的态度跟对待他一辈子与之打交道的笨蛋一样,他感到厌烦。
然而,他左手的手指僵硬,弯曲得宛如鹰爪,左脚拖着,左脸耷拉,像右脸脱落的一块灰泥。我想问他,埃莫利特斯教授,你这么鬼聪明,星星不见了,你又能怎样呢。
可是每当他们颐指气使,或者低声下气冷嘲热讽的时候,你总可以透过颤抖的声音听见乞求的语气。于是没有必要跟他们生气。
是的,你也知道你会活得比他们长久。哪怕耍点儿小脾气也犯不着。
第四部射电天文学家(2)
于是情况变了,犹如一天开始的时候温和晴朗,接着气温下降。那天下午他情绪激动,不愿服药,也不肯躺下来小睡一会儿,晚餐的时候一直怒气冲冲,像调皮捣蛋的孩子(诸如把一口嚼成糊状的食物吐出来之类的行为),但我对他的任何行为都无动于衷。我从来没有被他的行为所困扰。这是我的工作。7:30分左右,电话铃响了。是拨错了电话。我够倒霉的,电话使他咆哮如雷,他说是他的女儿打来的电话,但我不让他接。吵来吵去,你知道他们闹起来简直不得了。我和他理论,提议说为什么不给女儿打个电话呢,我可以帮他拨通电话。可是他只顾冒火,大惊小怪,一个劲地自言自语。上床就寝的时候,他说,护士,对不起。看得出来,他把我的名字忘了。我微笑着使他放心地说道没关系。可当我帮着他脱了衣服,就要上床的时候,他哭了。他抓住我的手腕哭起来。应该说,我是个不喜欢被别人打动的人,是的,我不喜欢。但我努力不形于色,耐着性子听他愤怒地诉说他是怎样在能力的巅峰期被他们劝退,他们许诺给他看天文望远镜的时间,他随时想去都可以。但他们对他撒了谎,不给他时间,而这个射电天文望远镜正是他设计并且筹集资金制造出来的。他的对手嫉妒他,害怕他新的研究成果会驳倒他们的……
退休后,他用了十一年时间倾听信号,倾听大自然的声音,这些信号和声音可能意味着另一个星系的射电通讯。直到他病倒。他问我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说是的,我知道。我有点儿不耐烦了,想让他快点上床就寝,我不喜欢他把我的手腕紧紧地抓在他瘦骨嶙峋、十分有力、宛如鹰爪的手指里。我说,也许是的。他嘴角挂着唾沫说对于科学来说,没有什么比探索宇宙中别的有智力的生命更加重要。我们的时间在流逝,所剩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必须知道,我们不是孤单的。我说是的,教授,噢,是的,试图迎合老人,扶他上床。但他一个劲地说他审查别人的数据浪费了这么多年时间。现在用他的望远镜,不受小配件的干扰,可以直接捕捉到信息。去年的一天夜晚他收到一串清晰有序的信号嗒,哒哒,嗒,嗒,哒哒,嗒,嗒,嗒,哒哒,嗒,嗒,嗒,嗒,哒哒,嗒,嗒,嗒,嗒,嗒,哒哒,嗒。这些信号是从离地球几十亿光年遥远的金牛星座中的海尔德斯星的某个地方发来的。他还没来得及把这些信号记录下来,就受到静电干扰。还有一次正当他听到了从遥远的星系发来的信号,又响起了一阵劈啪劈啪的静电声,声音十分剧烈,震得他的脑袋嗡嗡直响。我说,是的教授这确实是一件遗憾的事情,可您该服药了吧?试着睡一觉?他却说,护士,你可以去找报界,把我所说的话告诉他们,这会成为本世纪的特大新闻,如果你愿意,你将帮助全人类。我不喜欢被人触摸,终于把他的手指从我的手腕掰开,权当这个老傻瓜在和我开玩笑,而不是在耍小孩子脾气大喊大叫,说,是,教授。不过,假如别的星球像电影里描述的那样,真的有生命,您怎能知道他们不是邪恶之徒?或许他们会来到地球把我们统统吃掉?他眨巴着眼睛望着我,结结巴巴地说,可是——如果在别的地方有有智慧的生命,我们的希望就落实了。我扶他上床,让他在枕头上睡好,问道:什么希望?他说,人类的希望——不孤单的希望。我微微嗤之以鼻地说,只不过是一些人的希望,我们已经够不孤单的了。
随后关了灯。
我以为这一天总算完事了。深夜我躺在床上正要入睡,那种感觉宛如滑过深渊,比正当的性生活、正当的爱情带来的感觉更加珍贵。因为你活着可以没有性生活,没有爱情,如同我这半辈子,但你不睡觉就活不了。就在这个时候从走廊另一头教授的房间里传来哐■的声音。我连忙下床,抓起浴袍跑过去,心想可别又犯病了。我把灯打开,看见了最古怪的情景——埃沃德教授穿着睡袍蜷缩在床铺另一头的角落里。他碰翻了铝金属床边的架子。一见到我,他就蒙着头尖叫起来,你是死神难道不是吗!你是死神!走开!我要回家!我站在那里,装作没有看见他,我自己也透不过气来,心情亢奋却要保持平静,正如你必须做的那样。我把浴袍暖和地系紧,你学会了把他们当作孩子对待,犹如做游戏,捉迷藏。老人透过指缝偷偷地瞧着我,又是哭诉又是哀求。不要!不要!你是死神!不!我要回家!于是我装作才看见他躲在角落里。我为他抚平枕头,说,教授,你在家哩。
第四部布赖府受到惩罚的人(1)
活着的时候她是一个谦虚的姑娘,是个有判断能力、智力健全的女子。她的父亲是格林格登沼泽地一带教区里的穷苦乡村牧师,看见她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实在痛心、可怕,但不那么可厌。你看见她,身体会觉得不舒服。想到她,精神不愉快。受了糟蹋,没完没了地冲洗,要把亚述海的淤泥从身上,特别是要从大理石般的身体的隐私部位冲洗干净,一丝不苟地,执着地从尚有光泽、顽固地卷曲着的黑头发中把五颜六色的甲虫拣干净。为了奉承她,她的情人把她的鬈发称为“苏格兰鬈发”——因为哪怕事实的确如此,从口中曲意逢迎地说出来就是阿谀奉承。而且不仅他,她的情人,老爷的贴身男仆对她阿谀逢迎,就连老爷本人也十分圆滑地奉承她:“我信任你,啊!无论让你做什么都信得过!”
她,二十岁的杰塞尔小姐,穿着她的一件确实很好的独一无二的棉斜纹哔叽布裙,在哈雷街会见了老爷。她一脸绯红,眼泪盈眶,爱的冲动使她羞愧难当,这种冲动无异于屁股上明显地被人轻轻地拍了一掌。晚些时候,在布赖府,爱,或者不如说是做爱的滑稽动作使老爷的男仆彼得?奎恩特看着她一丝不挂畏畏缩缩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不是粗鲁的捧腹大笑,而是实实在在喜爱的笑)。一阵寒栗掠过皮肤,她垂下烟灰色暗黑的眼睛,少女的娇羞使她闭上双目。啊,多么滑稽!想到这里,杰塞尔自己直呼其名,你得咬紧嘴唇,以免笑得如同禽兽咆哮一样,你得立即停止,想着自己的脖子上系着一条铁链,被人紧紧地拽住,否则就会手足着地,趴下来,在这个地下墓穴追逐自己的猎物(从微弱的吱吱声和急促的脚步判断,是只吓坏了的老鼠)。
地下墓穴!——这个地方既潮湿、阴冷、黑暗又散发着年代久远的石头气息和腐臭的甜酸味道,被戏称为地下墓穴,这是一种痛苦的调侃。是过来把他们带到这里来的。实际上,他们的避难所是巨大、丑陋的布赖府内地下室中废弃的仓库里的一个角落,没有一点儿浪漫之处。
晚上他们当然可以自由地到处逛。冲动起来他们白天也悄悄地冒险(她,杰塞尔,性欲强烈,比冷静的奎恩特更容易冲动)。不过夜晚,啊!夜晚!不受法律管束的夜晚,放纵的夜晚!在被风蹂躏的月光下,就在布赖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