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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令辉“霍”的离开沙发,“青眉,事情不是那样。我再说一遍,你别管。”
“可是,可是……”
纪令辉已经走进浴室,甩上门。
苏青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有一点她很清楚。她抓不住令辉的心,而表姑妈一家则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每每想起那场舞会里,令辉看另一个女人的眼神,她就无比担忧。以前令辉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不少,从来没见过他认真。可是,女人天生的直觉让她看出,这次真的不同。无论如何,即使令辉不欢喜她,她也不想离开他身边。
军统局内。
戴雨浓和纪令辉边喝茶边谈事情。
“幸好送葬那天没出事。老头子要我转达,说你做得很好。”
“没想到会惊动蒋先生。”纪令辉啜了一口茶。
“你亲自派人护送执绋队伍,可是上海滩破天荒头一遭,要人不知道也难。”笑了两声,戴雨浓道:“说和苏联人打交道还在其次,关键是怕太座发脾气。何况,孙夫人真的光起火来,当老头子的面就能摔杯子。”
纪令辉笑笑后,继续问道:“那行政院的人蒋先生打算怎么办?”
“他也正头痛。如今时局艰难,行政院在党内的势力又很深,难办呐!”
“那就我来办办看。”纪令辉说的平常。
抬抬眉毛,戴雨浓说:“怎么?总算惹火你了?近来,我还当你在练涵养功夫。”
“上次在教堂外追踪我倒算了;这一次,差一点陷我们青帮于不仁不义,不给他点颜色看看,都当别人是假的。”
“好!”雨浓一拍手,“需要帮忙尽管说。提供消息的事我包了。”
“现下他在哪里?”
“现在他回老家过年去了。”
“那就等春节过后,他回上海的时候。”纪令辉一言定夺。
正事谈完,雨浓忽然不怀好意的笑了笑,“令辉,有人传言你这次是‘一怒为红颜’啊!”
“传言不可信。我下头电影公司的职员倒是抱怨你妨碍他们工作。”
纪令辉指雨浓追求吴蝶的事。弄得后者不胜其烦。
一想起吴蝶,戴雨浓就“恨”得牙痒痒的,从来没有哪个女人像她那般对他不假辞色。“你别管,我就不信我得不到她!”
(七)
这个新年过得并不热烈。至少对秀媛来说是这样。虽然和往年一样,从圣诞节到元旦,再到春节,陈公馆里始终布满节日气氛,布置圣诞树、送礼、除夕年夜饭、拜年访友等等,一大堆的活动,秀媛却一直提不太起劲。
她的心事她自己知道,然而没人可以诉说。其佳倒是怀疑她和纪令辉的关系,也尝试着探她的口风,可是能说吗?秀媛能说自己从10年前——不,这个新年已过——从十一、二年前就欢喜他,就算知道他有太太了,还是控制不住地欢喜他、思念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他,一点没有办法吗?能吗?不能啊。如果今天她没有念这么多书,接受这么多新思想,今天她不是显赫的陈家大小姐,她,也许早经不住这等相思的折磨,也许,就真的会去当他的姨太太。让他呵护、让他疼爱一辈子。可是,既然她念了那么多书,接受了那么多新思想,当了十几年显赫的陈家大小姐,她就已经抛不开这一切了。就像,她再也回不到十几年前的日子。呵,一直自以为勇敢、自主,但最终,还是做不到不顾一切。其实,她和他,都是“胆小鬼”。他在她和恩义之前,放弃了她;而她则在他和骄傲之间,选择了骄傲。即使是这样,他们两人的相像——包括父母双亡的处境,仍使秀媛一想起来就心痛如绞。“一生一代一双人,相思相望不相亲。”却与谁细说?
除了秀媛,其俊来陈公馆过圣诞的时候,也显得神思不属、闷闷不乐。秀媛曾问起,为何不把女朋友江美芳小姐一起带来?其俊更是郁闷,停了好半晌,才讷讷地说:“从那次舞会后,她好像就变了。我不知道她成日在干什么,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
“你别担心,江小姐可能只是忙。”秀媛安慰其俊。
“是吗?”其俊似要寻求保证。
秀媛却没法回答。“是吗?”这样的问题,岂是旁人可以给得出答案的?何况她自己在感情上,也是剪不断、理还乱,又有什么资格为其俊解惑。
撇开些私事外,时局动荡,风波不断,也略略冲散了节日的喜庆祥和气氛。
白天,“卖报的小行家”们不停的走街串巷,口里高喊着“号外!号外!”,递出一条又一条最新消息;随舅舅到别人家拜年,大伙坐下来一聊就离不开国内外局势的话题。可惜其佳随其俊回老家过年去了,否则,倒可以听到不少学生会的消息。发生了许多大事,学生会中一定讨论得非常热烈。
现在,唯一真正快快乐乐的,大概要数蔡曼迪了。她和未婚夫顾承培的感情一日好过一日,就算晚上在百乐门跳舞,顾承培也常常守候一旁,两人时常盘算着,只要半年或小半年的时间,就可以还清曼迪父亲生前的债务,到时,她便可脱身。
“Sylvia,我算过了,再过半年就可以还清债,到时,我马上辞职不再跳舞。你帮我在你舅舅下面随便安排一个工作,行不行?”
秀媛露出近来难得的高兴:“那当然!不过,你未婚夫同意你出来工作吗?”
蔡曼迪表现得像个骄傲的公主:“这是我们早就说好的。否则,他就别娶了!”言罢,自己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秀媛心底里暗自羡慕她的幸福,分明是被顾承培宠坏的模样。
“好啊,原来你们都订好结婚日子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快招,不然我大刑伺候!”
蔡曼迪说就放在七月底八月初,具体哪天还没定,只要一切准备就绪便可,还邀请秀媛当伴娘。两人又嘻嘻哈哈笑闹了一阵子。
而后,曼迪忽然问秀媛:“Sylvia,你堂哥的女朋友是不是叫江美芳?”
“是啊,你怎么提起她来?”秀媛十分奇怪。
沉吟了一下,曼迪微微皱眉道:“这一段,她常常到百乐门来跳舞,还喜欢穿一身男装,蛮轰动的。我因为在那次舞会上见过她,所以有印象,记得她好像是你堂哥的女朋友。”
“没错。她有什么事?”秀媛想起其俊闷闷不乐的面孔。
“她……我不知道该不该讲,她好像最近和行政院的副院长孙科,经常一起来跳舞,好像,好像关系亲密。”
“真的?”
“亲眼所见,绝对真的!”
秀媛也皱了皱眉,心想,原来如此,难怪其俊说最近见不太到她。怎么会这样?等其俊回上海,要不要把这消息告诉他?秀媛颇为踌躇。
春节假期一过,该回来的人都回来了。秀媛决定暂时不说江美芳的事。一方面,她觉得感情的事,旁的人不好多嘴;另一方面,因为江美芳也是个孤儿,从小被人收养,这样身世的人,总让秀媛特别心软,同病相怜。
(八)
这天一大早,英杰、曼卿由司机送去学堂后,秀媛和舅舅、舅妈一同用早餐。照例喝咖啡的时候,徐妈拿着一摞晨报走进饭厅。
陈若槐随手抽出一张翻阅。突然,他猛地打起精神,全神贯注的盯着报纸。
秀媛和舅妈不解的互看一眼,Cathrine问道:“有什么新闻吗?”
“大新闻!”陈若槐依旧埋头读报,一边说,“出事了。报上说,昨天晚上,行政院院长汪精卫遇刺重伤,正在医院急救,几名刺客被其保镖击伤后逃之夭夭。现警察局悬赏捉拿凶手,行政院都乱成一团了。”
“是吗,蛮可怕的。”Cathrine说了一句。
秀媛刚加了一块方糖和黑巧克力,正轻轻搅拌咖啡,突然想到什么,手一抖,居然打翻了杯子。
Cathrine见她神色紧张,问道:“Sylvia,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刚才不小心。”佣人过来收拾,秀媛不自觉地咬着唇,抓过另一张报纸来看。
果然,头版头条也是这消息。“刺客被击伤。”秀媛心念一转,扔下报纸,上楼换衣服。
“舅舅、舅妈,我想起来有点事,一会儿出去一下。”
陈若槐专心报纸,“唔”了一声。
Cathrine关照她:“要当心安全!”
春节过后的天气仍很冷,秀媛跨出车,锁好车门,不自觉地拢紧身上的大衣。
商会总联合会的门卫一开始就注意到这位独自驾车来的美女,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很少不用司机的。
“请问,您找谁?”
“我找纪令辉纪先生,请问他在不在?”
一听纪令辉的大名,门卫的神情又恭敬了些,“纪副会长还没来,您要不要进来等?”
秀媛点点头,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麻烦您知道他一般什么时候会到?”
“这就说不准了。通常这时候他就过来,但也难说,有时候他会去永联会那头。”
“谢谢!”秀媛没让内心的不安露出来,取下大衣、围巾挂手臂上,站在偏厅里等着。
就这样急匆匆过来实在有些莽撞,但她一定要见到他,确定他依然完好无损便立即走人。报上说,刺客也受了伤,不知怎么,她就联想到,这桩案子很可能与他有关,或许因为年前的“追踪”事件吧。上帝保佑他千万不要出事!她一定要马上看到他才安心!可是,等待的时间总比平常都慢。
“秀媛!”纪令辉一踏进偏厅,就出声唤她。刚才门卫说有位小姐找他,他就猜想会不会可能是她。
“感谢上帝!”心中的石头在见到他安然无恙的一瞬间放下。
这一刻,秀媛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莽莽撞撞地过来找他。对她而言,不管他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太太,只要他好好的,其余一切都不要紧。相比适才对他安全的担心,别的真的都不算什么,她都可以不用理睬。想通这一点,秀媛忽生一种戚戚的坦然,眼光就一直看着他。
愣愣的,看他走过来,任由他接过她搭在臂弯里的大衣、围巾,任由他牵起她的手,一同走。
原本想好的什么一见到他安好就离开的说辞,全从头脑里蒸发,他手中的温暖是现在唯一的知觉,真希望能一直这样握下去。
关上“副会长室”的门,纪令辉走到秀媛面前。打从一见面,秀媛的视线就一直在他身上,这会儿仍没移开。
叹了一口气,伸臂将她环在身前,轻声问道:“怎么了?秀媛?”
他的温柔总是她的致命伤。秀媛低下头,鼻头发酸,“没什么,你没事。你没事就好。早上的报纸讲,有人刺杀汪精卫,还受了伤。我怕……反正只要看到你安全我就放心了。”
纪令辉深吸一口气,揽她入怀。心里极度的想要亲吻这个令他无限疼惜感动的女子;头脑却拼命的阻拦这个念头。最后,他将下巴搁在秀媛的头顶,而她则柔顺的依偎在他胸前,一双小手还抓着他襟前的衣服。
“害你担心了!”喟叹的声音从秀媛的头顶传来。在她面前,纪令辉什么也不想隐瞒:“受伤的是一个弟兄,现在也没事了。警察局不过装装样子,我绝对不会有危险,你放一百个心!”
“嗯。”秀媛轻轻的应道,“我知道,不管是政治纠纷还是江湖恩怨,你做事肯定有自己的理由。但是,”秀媛又抬起头,双目炯炯有神,“求你千万记得要保重自己!至少,至少让我知道你平平安安。我别无所求,只这一样。”
纪令辉动容的点点头,仿佛压抑着无比的渴望,沉声道:“秀媛!秀媛!你的心思我明白!可我该拿你怎么办?”
而秀媛的回答是,微微踮起脚尖,仰首在他线条峻毅的下巴上亲了一下。来不及转身欲跑,就被纪令辉牢牢的箍住,然后,只好闭上眼,紧张又兴奋的承受他落下的无数的吻。等他吻上她的唇,一时间,连他已婚的事实、苏青眉的存在,都拉不回她一心的沉沦。
就在秀媛主动亲吻他的那一瞬,纪令辉几欲疯狂。头脑中的理智被炸成碎片,让他完全不能思考,想也不想的吻住她。秀媛的甜美和细腻,都让他情不自禁、一吻再吻;而她出乎意料的柔顺,更令他无限爱怜、欲罢不能。吻她,他仿若倾诉着亘古以来,神圣的誓言。
直到两个人都呼吸困难,纪令辉才离开秀媛玫瑰般鲜艳的唇,细细的轻啄她的眼角眉梢。
渐渐平静下来,不光秀媛因为激情双颊嫣红,连纪令辉都红了脸,像个初恋的毛头小子。
最后,还是他先打破这种无声的温柔。
“秀媛,我欢喜你!”简简单单一句话,不是慷慨激昂,却听到灵魂的皈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