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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回家的路上，小牛拿着DV乱拍。傍晚，车如流水马如龙。旋转吧，奔跑吧。我们城市的高楼，美丽的；我们城市的夜灯，美丽的；我们城市的隧道，美丽的；我们城市的苍穹，美丽的。红男绿女，旋转奔跑直到快乐巅峰。
17．小马和卡卡在电影院里培养感情。他们看的是《我爱你》。徐静蕾和佟大为在银幕上不停吵架，小马心惊肉跳，卡卡大笑不歇。小马握着卡卡的手，有点儿心律不齐。卡卡说，这电影注定有人喜欢有人讨厌，因为婚姻生活注定是千奇百怪的，恩爱的瞧不起吵架的，吵架的又瞧不起恩爱的。你说呢小马？小马说，我想去厕所。小马在厕所里好像间歇失忆了一会儿，可惜他没有《记忆碎片》中那位老哥的绝世身手，能随时往自己身上刻字儿，以备不时之需。此情可待成追忆。小马吓坏了，他走回去，电影散场了。卡卡歪着脖子站在男厕门口，她对小马说，你还是别演了吧，你没那个气质，我也没那个感觉。还是让小杨来吧。
18．卡卡把脖子靠在小熊的肩膀上，他们一起看电影。小熊接了卡卡的电话就出来了，他并非是被她所胁迫的，他只是不想让自己再睡觉。睡来睡去，大脑会像宇宙的开始与结束那般来一次洪荒大爆炸，脑浆四射，那会把所有人都吓坏的，包括爸爸。爸爸坐在黑白电视机前，戴着破碎的眼镜，看录像带，看《一江春水向东流》。小熊眼前又模糊了，他听见卡卡窃窃地问他，你喜欢我吗？小熊反问她，你是在背台词吗？可是剧本我还没写好呢。卡卡，我问你，你想不想让一个角色死在我们的电影里？卡卡把头埋下去，把头放在小熊的大腿上。卡卡说，你们都不要死，你们死了我怎么办？
19．披萨的味道有些咸；过山车好像也没那么刺激了。
20．小熊对小牛说，千万不要把我们的城市拍得那么美。小熊接着说，当然了，如果我们能够把我们的城市拍得那么美的话，我们就去拍吧。我们应该让每个人都心碎。
21．最后女主角的男朋友的角色还是落到了小杨手里。小杨因此逆风狂奔，风吹泪干。小杨请大家吃饭，吃火锅，重庆的，爽得很。开始的时候没人搭理小杨，包括卡卡。后来喝了一会儿酒，小牛说，小杨，对不起，上次不该拾掇你。我这个人心眼儿太小了。小杨搂住小牛的脖子，哈哈笑着说看你说哪儿去了，我根本就没往心里去。这时候卡卡白了小杨一眼，恶心极了的样子。小杨装作没看见，继续跟小牛小熊小马小朱干杯。小牛让小杨回头看看赫尔佐格的记录电影《我的魔鬼》，让他学习学习伟大男演员金斯基的伟大精神。小杨打了个喷嚏，然后脚底下有一瓶啤酒突然就炸了，莫名其妙，碎片四溅。碎片溅伤了临桌客人的脚踝，对方勃然大怒，口角相向。伺机而动的小朱登时乐开了花，上去就开仗，屋子里的人全都打了起来，不论真打假打。小朱出手太狠，把一个敌手揍成了轻微脑震荡。后来，他被呜哩哇啦的警车带走了。
22．小朱被抓起来以后，大家都有些癫狂。小牛擤着鼻涕说，操，就让孩子的爸爸在电影里被警察暴撮一顿吧。小马说，也别让那个女孩回家了，让她的男朋友和她的女朋友搞在一起吧。小熊说好吧，我看不如这样，就让爸爸失手杀了警察；就让小孩被人贩子拐到了宁夏；就让女孩偷窥到了男友的偷情图画。怎么样？这下大家都满意了吧？
23．小熊当然没有修改自己的剧本，他怎么会把自己写出来的东西改成那副狗模样呢？事实上小熊的剧本写了一半就再没有继续下去了，首先是因为他的病，其次是因为他突然怀念起了自己的故乡。他的故乡在北方，那个小镇，那里的风和叶子。那里的手擀面。那里骑着女式摩托在灰尘弥漫的街道上徐驰的物理老师。他想自己根本就不了解现在所赖以生存的城市，什么爱与愁，什么阳光与霓虹，什么缱绻与绝决，都是浮光掠影的海面即景，而海洋深处，深几万尺，有几万种游鱼，洋流流向何方，鲨鱼有多凶猛，他都不知道也无从知道。他是漂泊在海面上的浮舟，去哪儿啊能去哪儿啊？他想，我就要变成一具浮尸了，我不是被什么东西什么人害死的，我是被活活饿死的。
24．小朱从派出所出来后先去参加了一场高圆圆的影迷见面会，摸到了圆圆的手。然后小朱把一个坏消息带给了大家。坏消息就是他的姐姐跟他的姐夫离婚了。泡泡被法庭判给了姐夫，姐夫带着儿子去了遥远的另一座城市。姐姐也要出国了，去新西兰，那里地广人稀，既可以疗伤，也可以翱翔。这么快这个幸福家庭就土崩瓦解天涯纷飞了，这也是一个奇迹，这奇迹让小牛小熊小马小朱垂头丧气无语问苍天。电影还怎么拍呢？当然深受打击的还有我们的帅哥小杨。他还能成为一个杰出的演技派吗？五个人坐在立秋的篮球场边，一起陷入了突然死亡般的沉思。小牛的手机声打破了他们的死寂，在听筒那边说话的又是我们的卡卡姑娘。卡卡说，小牛，我们别分手了，我们也别拍什么电影了，我们一起去旅游吧，我们用DV拍那些美丽的风景吧。小牛说好吧。小牛挂了电话，对小熊小马小朱小杨说，我看我们还是别拍了吧，太麻烦了，又要找演员，又要买器材，又要做后期，就算弄出来了，谁知道会不会是一部叫人家笑掉大牙的垃圾呢？
25．狗尾续貂的结局是，很多年以后（对，很多年以后），小孩泡泡长大了，他回到了他所出生的这座城市。少年泡泡给小牛小熊小马小朱小杨一一打了电话，他说，小舅舅，亲爱的小舅舅们，我带来了很多钱，这些钱可以买一万台DV。让我们一起来拍一部如花似锦的电影吧。
2002年11月11号到12号
第二部分 电影·小白故事第36节 弟弟的故事（1）
十四岁的时候，弟弟坐在清凉的庭院里，手提红灯牌收音机，收听浮荡在空气中的虚无的电磁声音。他呆呆地，看那只雀鸟踽踽独行，停下来吃东西，然后起飞。他想追逐而去，在心里扇动翅膀，微渺的歌声开始回旋，蔓延进等待长大的内心。
槐树啊，已经参天了。
他站起来，走进我的小屋，趴下来，在我沉睡的耳边唱：滴嗒滴 滴嗒滴。
我没有听见，我不喜欢唱歌，无论是醒是睡。
夏天，弟弟，你为什么不睡觉？
二十岁的时候，弟弟死了。
那些血，肆无忌惮地纵横流淌，遮蔽了苍白的地板，倒映出天顶上的无名肖像。
谁在血泊里放烟花？
故乡匕首，我送给你的匕首，弟弟，你的凶器。
我把它收回了啊，它也会割断我的动脉吗？
谁的往事与我擦肩，谁的容颜能够浮现在孤寂的天空中永不消褪？
弟弟，如果没有大醉酩酊，我将不再说话，不再哭。
我回头上路，去探寻你的往事。
我再也不要你继续活在我的想像中。
路过朱迪。
她的头发很长，烫过了，染过了，成熟极了，那种跟她的年龄不相符的美丽风情几乎将我打动。我们一起喝茶，我们一起等天黑。红茶，绿茶；风静，风动。朱迪永远都是淡然的样子，浅浅的笑，左右分散的话题，关于工作，关于历程，关于这个城市，关于弟弟。
我总是说不出想说的话。
她说，我已经不再年轻了。她说如果可以将一个成功男子轻松侃晕，那么她就无怨无悔。她说她的爸爸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很少回来，爸爸要是回来了，她就足不出户。
爸爸不知道她的从前以后。
最终她说我们别再呆着了好闷我们一起去街上晃晃吧。
我傻傻地愣着。
弟弟在信里说：哥哥，我终于跟一个女孩上了床，她叫朱迪。
朱迪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切都变了，神情、语调。她的脸涨得通红，手势不再安详稳重，开始飞舞。
她竟然喊起来。
你找我干什么？你以为你弟弟的死跟我有关吗？
操。
你知不知道你弟弟是个大傻B？
什么都不会，还说喜欢我。
他喜欢我吗？
她成功地将眩晕的我搁置在空寂的酒吧角落，然后扭头离去。裙角掀起的风轻抚过我额头，我闻到了七月最后的气息。
别走，朱迪。
我听说，如果时光倒流，很多人会消失得更早。
我只在弟弟的相册中看到过阿土的照片，深蓝色的运动上衣，贴身的牛仔短裤，半长的头发，飘散。
大眼睛。
大眼睛里充满了我无法企及的二十一岁的快乐情怀。
当我在弟弟死后的第七天拨通阿土的电话之时，阿土正驾车漫行在川藏公路上。我没去过，无从想像，也许就是那样子的吧。
那样子的。
阿土说，哥哥你好。
我知道，你的弟弟早晚会走上绝路，他说。
他在我对着电话听筒吐出香烟的时候跟我讲，戒烟吧，你不知道这里的空气有多好。
我好像又成了旁听者。
电话线路不大好，断续，嘈杂，也许是因为遥远的山风。我把烟蒂掐灭，坐在路边仔细听。
我听清楚了一切。
从今以后，阿土将会把他最好的朋友也就是我的弟弟彻底忘却。在他记忆深处只剩下一场烟花，2000年1月12号绽放在东郊废名水库上空的烟花。
烟花怒放，两个刚满二十岁的男孩抬头仰望。
深夜里，阿土狂奔，弟弟静坐。
阿土说：我被害了。
阿土说：因为那场璀璨的烟花，所以我决心离开北京。
他要去西藏，留在那儿，永久。
我说你为什么要忘记你最好的朋友。
我只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
第二部分 电影·小白故事第37节 弟弟的故事（2）
最后出现的角色是一个名叫鲁西曼的女孩。
见到她的时候，尽管她穿着空姐制服，可看上去还是像个孩子。
蹦蹦跳跳的孩子，爱笑的孩子。
我在虚幻中仿佛看到鲁西曼在天上飞呀飞呀。
弟弟，是在平地上追寻雀鸟的人。
弟弟在电话里跟我说，鲁西曼，快乐天使，我最爱的人。
弟弟最爱的天使开始痛哭。
他什么都不告诉我/永远那样看着我/他什么都不说/他想说的太多了/我离开他的时候他的眼神绝望透了/我不想一直哄着他/我不想他一直都不快乐/所以/我走了。
鲁西曼说：我喜欢阿土。
快乐的人应该跟快乐的人在一起。
其实1月12号那天晚上一共有三个人看到了废名水库上空的烟花：阿土，我的弟弟，还有鲁西曼。
其实那天晚上沿岸奔跑的不仅仅只有阿土，还有鲁西曼，我弟弟的爱人。
惟一真实的是那天晚上我的弟弟在岸边枯坐了一宿。
那天晚上，鲁西曼爱上了初次见面的阿土。
健康的阿土，洒脱的阿土，快乐的阿土。
鲁西曼，赶紧离开我的弟弟啊。
他们都出现了，我想，我也该结束了。
在结束之前，我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左右手。
我一定要为所有的故事都找寻到完美结局。
细节是毒药，会让人疯掉。
记忆深处的小径楼台、山川江河、鲜花青草、路边即景，以及吻和泪，会突然跳出来；它们暗箭伤人，不留余地，让你辛酸难当。
烟花夜之后，鲁西曼就和阿土在一起了。
有一次，她从最高的拉萨飞回来，同时带回一张跟一个藏族少女的合影照片。
她在布达拉宫门前看到那个夕阳下的女孩，她顷刻间就喜欢上了她。
那是一个前所未见的红尘精灵，凄迷的头发，明澈的双瞳，无语的唇。
她在永不停歇的转经筒前默念经文。
太阳，月亮，何处永恒？
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