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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瞧了这几色礼,是家里各人都有的,一套文房四宝,五匹彩缎两匹鲜艳些三匹老成些,想那鲜艳的是给自家的,倒觉得这礼备的齐全,笑一笑道:“怕是真个疼女儿的,我听那老人家说,将要三十了,便只有一个闺女呢。”
吴夫人笑一笑,把帖子搁到一边:“怕不止是这个心思,不管怎的,人家巴巴上门来谢,咱们也热闹一回,前头的礼总不好白受他的。”
还是吴少爷要家来更惹这两个关情,屋子重又洒扫一回,冬衣也俱都做得了,鞋子纳得厚厚的,柳氏还专门拟了个菜单子,把可心的菜俱都列出来,一样样的挑捡。
她难得办这一件大事,自嫁进吴家来,她还不曾出去走动过,家里因着有个戴守的徐小郎,也不曾宴过客,王家人上得门来,还是头一槽。
阖家都预备齐整了,只等着吴少爷回来,吴夫人照着一日三顿正餐两顿点心的次数差了人去问,门房俱都答没回,吴夫人正急着要派人往东台大营去接了,门上来了个黑汉子,直通通的就往门里冲。
叫门房一把拉住了,拳头差点儿砸上去,再定睛一看,竟是吴少爷。他这一年大变模样,把柳氏惊的怔在当场浑没认出自家丈夫来,若说他原来身上还有些文气儿,如今一看便是武夫,除了衣裳鞋子还干净,谈吐吃相走路,好似变了一个人。
柳氏盼了这许久,一团火热心思一下叫凉水浇灭了,吴夫人赶紧把他迎进来,绞了热巾子擦脸,又叫厨房治菜给他接风,吴少爷一只脚差点儿就踩到椅子上去了,扒拉起饭来便如恶狗争食似的。
军营中吃饭稍慢些的,待你去盛时连桶底儿都叫人刮干净了,若还慢条丝理一口嚼上二十三十的养胃非活活饿死不可。
他头两顿饭饿着了,第三顿上就摸清楚了,学着那些个老兵油子,第一碗是虚的,看着盛的满,饭却不压实了,为着赶紧吃尽,到第二碗上把大海碗压的满满当当。
如今这一桌子的鱼虾豆腐他只啧了嘴儿,摆在过去是贵菜,河里封了冻还蒸出这样大的鱼摆上来,待客也不过如此,可他只挑了蘑菇青菜里的肉丝儿吃,吴夫人见了把安排饭食的灶下人说了一通,给他换了金银蹄子,整只的烧鸡大鸭子。
吴少爷连吃了三碗饭,把肘子鸡鸭全啃了,徐小郎见过他这吃相,倒不奇怪,吴夫人只道儿子受了苦楚,眼圈儿都红了,又怕他吃多了积食,叫人拿了山楂丸子出来给他消食。
只有柳氏站着干看好半日,连婆母埋怨她菜单没写好都没听出来,只绞了帕子不知如何上前去,她本是诗书人家的女儿,亲爹哥哥一门俱是读书人,除了提笔连裁纸刀都少拿,为着吴少爷没个功名,也不知吃了家中姐妹多少酸话。
她在闺阁里时候呆的长了,难免不多想着些,原还想着是他要为亲人守孝这才考不得举,待她过了门再劝他上进,谁晓得他不考举便罢了,竟实实在在变作个武夫,柳氏心里一苦,差点儿淌下泪来。
屋里没人瞧见她这模样,吴少爷倒是冲着自家娘子嘿嘿一笑:“怎的,我黑成这样,吓着了吧。”转头又去看桌上的拜帖,皱了眉毛想:“王家?哪一家?”把一张帖儿转来转去:“说是上门拜谢,拜的谁?”
吴夫人点一点徐小郎:“还有谁,你这个广结善缘的弟弟。”说着见徐小郎红了脸,笑着又叹息起来:“你这个年纪,若是你娘在,也该给你相看起媳妇来了。”
徐家家里几个伯伯俱是当朝大员,再没有娘家人帮着相看的,吴夫人也晓得妹夫那个样子,守得一年定是要娶亲的,徐家的老太爷老太太也不会看着小儿子不娶,说不得还要定下个名门之女,
原吴夫人嫁进去时,徐家还不似如今这般,徐太老爷不过是致了仕的五品官儿,徐大老爷刚爬过六品,若早知道这家子能飞黄腾达,吴家绝不会把吴氏嫁过去。
等再娶进一个继母填房来,徐小郎也还有两年孝要守,守完了再开始相看,适龄的好姑娘都叫挑完了,若要再往年纪小的里头去寻,亲事便又耽搁了下来,也不知道这个外甥要蹉跎到几时才能定下来。
徐小郎听见这话倒也不羞,大方一笑:“男子汉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
他这一句才说完,就叫吴少爷一把拍了背,使的力大,拍得他弯身咳嗽两声,吴少爷哈哈一声:“大丈夫何患无妻,表弟你莫怕,待你考了殿试,我叫我手下的兵丁护了你去看榜,别叫人把你从榜下捉了去。”一句话夸了别人还带上自己,吴夫人听见就挨个儿点点他们的头,笑盈盈一声:“你呀。”
两个许久不见,就在书房里饮起酒来,徐小郎面前是茶,吴少爷一个人也开了一坛子酒,听他说些兵营中的事务,晓得等开了吴少爷就要去剿匪倒吃一惊人:“你们都去?”
“可不,说是叫咱们练练手,苦练这许多时候,也是该显一显本事了。”吴少爷往嘴里抛了个花生:“这事儿我只告诉你,可不能说给我娘听,她非把眼睛哭瞎不可。”
徐小郎还皱了眉毛,吴少爷把酒壶盖子一开,举起来就往嘴里倾,喝尽了一壶长出一声:“他奶奶的,爽快!”
“你这付模样别把嫂子吓坏了罢。”徐小郎听他爆粗倒笑起来,吴少爷摇头摆手,一壶酒一口猛,到夜里回房他已有了七八分的醉意,柳氏正等着他,见他进来要迎又僵住了,身上这股子汗味酒味混在一处冲得她鼻酸,赶紧把他衣裳剥了,叫两个小厮侍候着洗身。
吴少爷躺到床上嘴里还在念叨,柳氏把耳朵凑过去一听,涨得满脸通红,他这是在兵营里荤话说惯了,各处的人都有,说起来没个把门的,什么脏就往外吐什么。
柳氏煎熬一夜,暗暗垂泪,一番苦楚又没地方倾诉,抬笔写两个字又揉了扔到炭盆里,合衣在罗汉床上睡了,待第二日还早早把吴少爷叫了起来:“有客来呢。”
吴少爷是文人变武夫,王四郎原就是个粗汉却又读过几本书,还在巡军铺屋里头当过差,那里头也有当过好几年兵的人,两个说起话来半点隔阂都无,才论上几句吴少爷就说家里藏得好酒,那梨花白珍珠红还嫌不够味儿,非要叫人到外头去买那最粗的烧刀子。
秀娘带了蓉姐儿,因着吴老爷捐了个官儿,吴夫人身上是有诰命的,两个俱都行了礼,这大半年不见,蓉姐儿不仅身量长了,人也长开了些,身上穿得织金红裙子,袖边裙边缀了一圈白毛,身上挂了两串金铃铛,金锁小金镯子一样不少,头上还戴了两朵金花。
吴夫人拉她过去细看,这山水灵秀的地方生的女娃儿也这样好看,点点她额上:“还长了个美人尖,大了不知生得怎么俊呢。”
徐小郎这回不能再抱她了,蓉姐儿虚岁七岁了,秀娘把吴夫人真心实意的谢过一番,又说了另一项来意:“家里只有这个女儿,一向宝爱的很,原是五六岁上该要送了开蒙的,些许识得几个字,我跟着她爹出船去,倒把她误了,又才搬来江州人生地不熟,想问问太太哪一家有女先生坐馆的?”
“这你倒把我问住了,我也是前年才来住的江州,家里又没适龄读书的孩儿,真个不知哪家肯坐馆。”送了蓉姐儿去读书是王四郎想的另一个法子,莫说是江州,就是泺水也是女私塾的,坐馆的若是年纪一把的老先生,或是女先生,但凡家里有家底的,俱都送了女儿去学学女四书,能写上两笔字儿。
秀娘才要叹,吴夫人就又道:“我跟知州家的娘子倒有过几面的缘份,不如帮你问一声,这个么聪明伶俐的姐儿,莫要白白耽误了才好。”
蓉姐儿已经自家去跟徐小郎说话了,徐小郎才问了一句大白,蓉姐儿就翻了手把大白抓伤了昊哥儿,二姑姑要剥它的皮说了,小脸蛋气哼哼的。
徐小郎趁着没人瞧见,从袖里摸了个红包出来,这回算是来拜年的,蓉姐儿才磕了头,吴夫人就把了红包,打得荷花样的锞子,很是新鲜。
不想徐小郎也给她一个,蓉姐儿马上高兴了,压低了声儿告诉他:“我把大白藏床底下呢,叫绿芽银叶看着,二姑姑打不着。”
徐小郎被她逗的差点笑出声来,赶紧以手作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见无人注意,拿手去拨弄蓉姐儿头上的金花,拉她编的辫子。
蓉姐儿叫他摸了一下二下还眨巴着眼睛不动,摸得久了,嘴巴一噘,手伸起来拍了他一下,跟奶猫发怒一般模样,不许他再摸,徐小郎忍得满面通红,转身吩咐身后的小厮:“去,把猫儿抱了来陪她玩。”
第74章 吴氏欲行蚕桑事蓉姐进学先学礼
吴少爷拉了王四郎一同吃酒;这两个一个原本就出身寒微,一个是使了劲想往那里头钻,王四郎自幼在乡下长大,大一些了便在巷子里串,说起市井言语来比有比吴少爷更熟。
又把兵营里头的事分说一番,吴少爷见说的投机,硬扯了他留下来用饭,吴夫人在后头知道了,急急往十味楼叫了一桌子十五两银子席面。
原也没想着留人吃饭;前头两个推杯换盏,后头的没话也要找出话来说,吴夫人瞧见王家没想留下用饭,无奈儿子扯了人不让走;也客客气气说些本地风俗,又细问起王家做个甚的生意。
这些个秀娘却知道的清楚,她才跟了王四郎家来,便细细说些茶蚕的事。原来吴老爷做的是盐糖生意,最赚钱的是盐,这个王四郎也做过一回,便是这一下发了大财,有了本钱收茶叶蚕丝。
吴夫人原还当秀娘同潘氏没甚差别,只能说些乡野村话,听见她一条条一桩桩都说的清楚,慢慢话也多了起来,又问她此番做些甚营生。
秀娘便把王四郎欲要买个茶园子的事说了,吴老爷来江州,是为着看望妹妹,见此地山水秀美,妹夫又在此处做了官,正管着盐同水利,这才把生意做到了泺水来。
他早就想着要往那茶蚕上插个一手,这两样虽不如贩盐利厚,却是天下几样最赚钱的事务,若把这三样凑个齐全,家业还得往上翻一番。
吴夫人听见秀娘说泺水镇子里头也置了二十张织机,倒吃一惊,她却不是那等无知妇人,晓得绸机贵得很,寻常人家置办不起,又听见说是秀娘自家的私产,掩了口道:“这倒是个好进项呢。”
秀娘端端的坐着,听见她问一句就接一句:“妇道人家也只知道养蚕缫丝,正经的大户,在泺水都是起几排大屋,百来张绸机的。”
吴夫人听得动念,只知道此地算是富庶,不成想靠着蚕桑一途就能有这些大户,她既跟了吴老爷走南访北也有些见识,晓得织绸是个大进项,又知道原在泺水已经成了规模,不似那等小户,一家子守着一张机,听谈吐秀娘不是个俗样的妇人,既明白事理,又且能捏得一门生意,倒起了相交的心思。
柳氏立在婆母身后只是泛苦,她在家里哪里听见过这些,每日都是书香萦绕,若不是吴老爷身上有个监生的名头在,她爹是怎么也不会允了这门亲的。
昨儿夜里苦思了一夜,今儿便有些力不从心,站着的脚跟直打飘,好几回吴夫人递话过去,她都没接着,吴夫人见递了两回她没回应,也不再把话头往她那里引,过得一会儿寻了由头支开她:“你且去灶下瞧瞧,给前头添几个佐酒的小菜。”
少年夫妻,离了半年多不曾见得,昨儿也不知怎么绸缪,说不得这回便成了事,好给她添一个孙孙,倘是先开花后结果也是好的。吴夫人笑眯眯的望向蓉姐儿,见她垂了头乖乖的一声不响,拿一碟子花糕叠着玩。
徐小郎三不五时的伸了手去要推,她一听着有动静就抬头瞪他,手上的金铃铛一响一响,别提多有意思,还有那只叫一点白的猫儿,竟也乖乖的趴在她袄裙上,一动不动。
吴夫人又把话头转回来:“你既常远不在泺水,这门生意托了谁管?那起子下人惯会瞒上不报的,倒要托了可靠的人看着呢。”
“那倒不怕,织出来的绸都有定量,既雇了熟手,开出了工钱去,一个月便定了要交一匹锦出来,一匹锦多少银两又是有定量的,便是想瞒也无处做手脚。”这还是王四郎说的,若是秀娘怎么也疑心不到哥哥嫂嫂去。王四郎说了这话,还吃秀娘的埋怨,说沈大郎夫妻两个绝不是那等藏奸偷滑的人。
吴夫人既存了这个念头,便有意再探问些,待吴老爷回来,问问丈夫可不可行,先投些小钱进去,便是亏个五百一千的,也不算大钞,不值得什么。
到了正午用饭时分开两桌,男一桌女一桌,绿芽杏叶两个是现买进来的侍候的,都在大户人家里头学过规矩,却到底不是家生子,礼数不似吴夫人柳氏身边这两个周全。
蓉姐儿自家坐着吃,夹一筷子豆芽丝炒的鸡汗翅丝,咬一口只觉得豆芽脆生生的好吃,翅丝儿却咬着没味儿又硬,把那鱼翅挑了出来,把豆芽儿全吃了。
柳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