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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女子淡淡地开口。倒是教楼青煜和沈就澜都吃了一惊。他们谁也不知道云姜当时的心情。她坠进了绝望的深谷,陷入了无法脱身的泥沼,周遭的空气让她感到窒息。前路茫茫,艰险难料,每一步都凶险万分。也许没有未来,没有明天。她心中那些隐忍和牵念,将随她的身体一起被埋葬。她还有什么好顾忌?那是她曾有好感的男子,可以与他亲近,反倒是最后的恩赐了吧。以后,她就算遭遇任何艰险,都可以留有亲吻他的一个瞬间,深深地珍藏着,无论荆棘之中,九泉之下,那都是给她的最好的礼物。
云姜款步向沈就澜走去。
乐音相配,歌姬的声音宛如清脆的黄鹂:“要相逢,恰相逢,画舫朱帘脉脉中,霎时烟霭重。怨东风,笑东风,落花飞絮两无踪,分付与眉峰。”
然后曲终。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好像就连天空的飞鸟也怕惊扰了那场面,只有流水不懂世情,依然哗哗地撞击着船底,发出阵阵窸窸窣窣的轻响。
云姜走到沈就澜的身边。双膝跪地。手掌撑在膝前。然后,慢慢地探身过去。她心跳如雷,
脸红得更厉害了。
沈就澜一直都那么坐着,呆滞地,紧张地坐着。他是堂堂大将军,若闪躲,倒显得他拘泥小气,可他不闪躲,却恨不得将船底凿穿了潜进水里去。拳头捏得咯嘣响。
距离在一寸寸地缩短……
鲜艳的唇,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烙在刚毅的面庞上,只留下一个看不见的吻痕。那么浅,却那么复杂,好像是把自己全部的灵魂都吻了进去。霎时间,一颗眼泪落下,从云姜的脸庞滑过,沿着嘴唇,沾到沈就澜的面颊上。
他只觉得两片温热的嘴唇像瞬间受了冻,心弦不由得为之震颤,错愕地扭头去看她。
然后云姜提了裙摆,站到船舷边,背对着众人,低头怔怔地看清冽的湖水。
楼青煜和沈就澜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何,只觉得云姜的表现很是怪异,刚刚欢乐的气氛也仿佛受到了感染,开始沉重起来。
不一会儿船便靠了岸,云姜飞奔而去,甚至忘了礼节尊卑。她的背影显得孤单又凄凉,楼青煜和沈就澜在船上看着,或多或少地,竟都生出几许怜爱来。
云姜回到暮烟楼,夏离嫣看她脸红眼眶也红,担心她受了委屈,忙问她李妃传召她所为何事。
话在舌头尖上转了一圈,却又被云姜吞回肚里。
那时候云姜满脑子的混乱,无法冷静思考,她不知道究竟是否应该要把经过都告诉夏离嫣,与她商量什么应对之法。于是,她只是摇头说李妃依然是想盘问有关腰牌和桑妃之死的联系,这次没有用刑,只问了几句也没个结果,就把她放了。
夏离嫣似不疑有它,抚着云姜的脸道:“我是一直将你当作亲人看待的,你若受了委屈,记得和我讲。若有什么心事,也随时可向我倾诉。”
“知道了。”
云姜还了礼,夏离嫣看她一脸倦意,便让她回房歇着,将夜晚的差事分与了别的宫女。
可是云姜又怎能安枕?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夜深了,却像是愈加精神,她索性出了房间到院子里看月亮。
晴朗的夜空,一轮弦月挂在天边,七八颗星,环绕点缀,显得异常冷清。云姜的思绪翻涌,仍然在烦恼李妃所说的事情,却听得背后一阵清咳,回头一看原来是夏离嫣正站在回廊下。
“记得我十五岁那年,被邻村的恶霸暗地里绑了去,困在林子里的一间小木屋里。”夏离嫣笑盈盈地下了几步台阶,走到云姜面前,吐气若兰,也仰头望着那镰刀月,缓缓地说道,“那个时候,你只有八岁。你亲眼看着我被人掳走,竟一路偷偷地跟着,趁看守熟睡的时候,伸手穿过墙角的破洞,一笔一画在我的掌心写,姐姐莫怕,我会救你。其实我当时真的很怕。我要你走,要你回家向爹娘报信,你不肯,就那么一点点地用瓦片割断了我手上的绳索……你说你走了怕回来就看不到我了……幸亏是你,我才能保有完璧之身。云姜,我们是共过患难的。”
几句简短的讲述,往事浮上心头。云姜看着夏离嫣温柔诚恳的脸,心中百般滋味翻涌,不禁失了态,失声痛哭。
夏离嫣轻拍着她的肩以示安慰。她知道云姜心里藏了事,必定跟李妃的传召有关。云姜不说,她慢慢规劝云姜道:“我并不勉强你,但你若有担子重得无法承受,我这肩膀,便可随时借你拿去用了。”
说罢,夏离嫣施施然地转身,欲回屋歇息,却听云姜幽幽地唤了一声:“姐姐——我在你面前,没有什么是不可说的。”
云姜不希望夏离嫣以为她是因为防备她、不信任她所以才对她有所隐瞒。夏离嫣自然明白,微笑着拉起云姜的手,说咱们回屋里谈,然后仔细地向四维探看了,闭紧了门窗,方才在灯前坐下。
正文 第3节 云姜将李妃的威胁和盘讲出。
夏离嫣内心酸楚,黯然道:“确实是这么个情况,李妃若要动你,我是没有能力与她相抗衡的。人人都知暮烟楼看则堂皇,实乃失宠之地,当年皇上执意将我这样出身低微的民女接进宫来,册封为妃,羡煞了多少深宫里渴求圣眷的女子?但帝王的心思却比那海底针更难捉摸,他宠了我三月之后,就很少再来暮烟楼,听说是那时候邻国献了一位美人,便是你之前也曾会过的秦妃。皇上对秦妃痴迷沉醉,几次误了早朝,心中念头可想而知。但纵然像秦妃那样得宠,也要看李妃的脸色行事,对她百般讨好,可见这李妃,虽不是圣意册封的皇后,却俨然也可以在后宫呼风唤雨了。”
虽然夏离嫣只是陈述,或还有一些惆怅的嗟叹,却忘了这番说话只会使云姜更加心灰。她们都知道事情的艰难。
此时夜深,已过三更天,屋子里静得只剩下灯花绽裂的声响。云姜正想叫夏离嫣歇息,莫要再为她的事情伤神时,却看夏离嫣忽地站了起来,将大袖轻轻一挥,单手负在身后,道:“我保不住你,但有一个人,他或许能保你。”
昏暗的双眸顿时罅出一点微光,云姜忙问:“姐姐说的这个人,是谁?”
夏离嫣凝眉淡笑,道:“便是六皇子,楼青煜。”
夏离嫣说得没错,李妃势力再大,却也并非处处都能横行无忌,楼青煜的地位与脾性,就是她所忌惮的。倘若自己可以在三天之内由暮烟楼调去舜禾宫,那么自己就算违逆了李妃的意思,李妃也不能再轻易为难她。
“目前,李妃是绝对不会和六皇子撕破脸皮的,若六皇子收留了你,李妃定必会心存顾忌,以为你将她的阴谋都告诉了六皇子所以才得到了周全的保护,这样一来她更加不敢公然对舜禾宫做手脚了,她只会更加谨慎小心,步步为营。”夏离嫣说。
云姜虽然知道她说的极在理,可莫说是这样仓促的三天时间,就算三十天,那楼青煜也不见得肯接纳她,经过前面几次的相遇,他们之间势同水火,谁看了对方都是憋一肚子的气。况且,楼青煜并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就算知道了也不一定会相信,他有什么理由要为她这样一个小小宫女承担风险?
想到这里,云姜又泄了气。夏离嫣却信心很足,仿佛已有了妥善的解决办法,她谁云姜说:“你且暂时放宽心,这件事情交由我来处理。”
云姜嘴上答应,心中还是担忧不已。这三天,三十六个时辰,一点一点地数过去,想躲却躲不过,想留也留不住。
谁知道第三天的午后,竟真的有舜禾宫的总管太监亲自来了,要云姜即刻迁往舜禾宫,负责六皇子日常衣物的打理。这是个闲职,又恰好与云姜之前在尚衣局的工作差不多,看上去,一切都似乎顺理成章。
云姜听到后怔了好一会儿,见夏离嫣笑盈盈地过来,才轻轻地一个激灵,抓了夏离嫣的手,问:“我真要去舜禾宫了?!姐姐是如何做到的?”
夏离嫣只摇头,说:“也不过就是疏通了一下舜禾宫里管事的太监张公公。”
云姜悲喜相交,已无法表达内心的复杂情感,一面庆幸自己现在大抵是平安了,一面又难过要和夏离嫣分开,各种滋味混成一团。夏离嫣也舍不得云姜,但这迫不得已的一步棋,她们非走不可,两人依依不舍地好一阵子话别,云姜才启程往舜禾宫去。
皇宫里,倒还有一桩喜事。就在云姜的三日期限里,听说皇帝颁了圣旨,给六皇子楼青煜和洛家小姐赐婚。
楼青煜将纳洛明栀做皇妃。
消息不到半日就传遍了整个京城。城里相干的、不相干的人,都像是想沾点喜庆,嘴上津津乐道的都是此事。那时候云姜还在担心自己的生死存亡问题,天大的喜事也入不了心,尤其是楼青煜和洛明栀的这一桩。毕竟她是知道真相的人,但洛明栀为何会杀害自己的亲表姐?她做得那样天衣无缝,显然是早有预谋,她妩媚温柔的外表下,藏着的究竟是一颗怎样的心?
杀人的罪犯要做皇妃了,无辜的自己却陷于危难之中性命难保,云姜怎么想也觉得心中不是滋味。
舜禾宫的事定了以后,张公公要云姜速速收拾跟他回去当差,说是正好赶上六皇子大婚在即,宫里忙得一团乱,置新衣,布新房,都需要人手。张公公说夏妃娘娘总夸云姜你巧手,机灵,服饰的事情,你得立刻就着手操办,倒要拿出些本事来让我瞧瞧。云姜丝毫也不敢怠慢。
正文 第4节 三日期限已过。
第四日,晨曦出现的时候,云姜内心烦乱不已,她是要主动去向李妃摊牌说自己已经被调到六皇子身边了呢,还是等李妃派人来传召她?正在她忐忑不安的时候,外边已经有宫女来敲门了,说宫外运了一批上等的府绸,要做绸缎花妆点舜禾宫,张公公特地催着云姜赶紧过去帮忙。宫女又补了一句说,六皇子也是要亲自去的,告诫云姜必须要赶在主子之前到达,云姜赶忙往偏殿去了。
偏殿之中,云姜前脚跨进去,楼青煜后脚便也来了。
一众奴才都跪地行礼。
楼青煜显然是心情极好,笑嘻嘻地挥着手说免礼。这时,突然有一名侍卫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看见楼青煜,如丧考妣地跪下去,磕头道:“六、六皇子,宫外刚刚传来消息,说洛明栀小姐,她、她、她在家中投井自尽了!”
一瞬间鸦雀无声。
挤了很多下人的偏殿里,这一会儿静得似乎能听到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似要撞破胸腔单薄的皮肉,迸裂而出。那些新运进来的府绸,有鲜艳的红,明快的黄,清雅的紫,璀璨的金,静静地叠放在在一张大圆桌上,就像堆在一起的一具具尸体。
楼青煜仿佛呆了傻了,就那么站着,看着前来报讯的侍卫,久久也没有反应。
他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可是云姜感到害怕,这个喜怒行于色的男子,此刻面如死灰,五官僵硬,眼神中是无尽的空洞。
“你,你再说一遍?”楼青煜终于缓缓地吁出一口气,问那侍卫。
侍卫结结巴巴的,想必也是被楼青煜吓了,又将宫外刚刚送来的消息复述了一遍。这一遍他说得更短,更直接。
一个死字,像重锤一样,击在楼青煜的胸口。楼青煜在瞬间失控,他猛地推开了侍卫,踢开了跪在身前的几名太监宫女,快速地飞奔出去。
张公公急得在背后跺着脚挥着拂尘喊主子,可那痛失挚爱的男子,背影却如风一般疾速消失在远处,所有人心中禁不住一再地战栗。
喜事变丧事,从云端跌入谷底,粉身碎骨的痛,楼青煜一时怎能承受得住?
他整个人都散了,魂也不见了,四肢都像脱离了自己的意识,他甚至都不记得该如何控制它们。
楼青煜看着灵柩中像熟睡一般躺着的洛明栀,想起两人曾经经历的种种,实在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在洛家人的面前,失声痛哭如被遗弃的婴孩。
许多事,楼青煜其实是知道一点端倪的。
所谓的秘密,某些云姜以为只有她和夏离嫣知道的事情,楼青煜其实也有耳闻。说洛明栀入宫行凶,杀害了自己的亲表姐,当有人偷偷地将这个传闻告诉楼青煜的时候,楼青煜是不信的,他听到时几乎要砍了对方的脑袋。但冷静下来之后,那些指控却始终盘旋在楼青煜脑海,像一道魔障。而之后每一次楼青煜再看见洛明栀的时候,也觉得对方不似从前一样单纯无邪,好像掩藏什么秘密。
心魔似沉沉阴霾,在心中越聚越多,难以消散。
近段日子以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