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幅印象派的油画,一幅塞尚的画,我认为是的,可得把画家的名字仔细记住。
一向总是把它和塞刚——我想是个吉卜赛乐队吧——混在一起。后来我们在
威尼斯街上散步时,爱丽停下来看看那些人行道上的画家。大致上来说,他
们画的那些恐怖到家的油画,在观光客看起来,全都一个样儿。很多画像都
有好大一排排闪闪发亮的牙齿,金黄头发总是拖到了他们脖子上。
然后她买了幅小不点儿大的油画,只是一幅对一条运河小小一瞥的油
画,画画的那个人,断定了我们的神色,她就用六英镑的汇兑价买了下来。
这件趣事我十分了解,爱丽对这幅六块钱的油画,渴望的心情和对那幅塞尚
的画完全一样。
有天在巴黎,也是同一样的方式,她突然向我说:“我们去买一条真正
又新鲜又脆的法国枕头面包吧,就着奶油,还有卷成一叶叶的乾酪吃下去—
—那可真是不亦快哉嘛!”
“我们真这么做了,而我认为,比起先一天晚上,我们所吃的那一顿盛
筵——大约花了二十英镑——爱丽更为吃得津津有味。起先我完全不懂;然
后就明白起来了。现在我能明白的一件弯扭事儿,那就是和爱丽结婚,并不
仅仅只有乐趣和娱乐;你还得做家庭作业,还得学习如何进一家餐厅,以及
点菜啦,小费给得恰到好处啦——有时另有理由,你给得比一般太多了啦,
这一类事情;还得记住,吃什么菜就喝什么酒;这些事儿大部分我都靠观察,
可不能去问爱丽,因为这些事情,她用不着了解的。她曾经说过:“不过,
心爱的美克呀,你喜欢什么就吃什么;要紧的一点就是,侍应生想到你吃某
一道菜,就应当有某一种酒。”这在她并不要紧,因为她生来就是如此,而
我却要紧了,因为我没法儿做自己所喜欢的事。我并不十分简朴,衣服嘛,
也是如此,在这方面爱丽就能帮忙得多了,因为她懂得多。她仅仅只领着我
们去那些合式的地方,告诉我,让他们费脑筋去。
当然,到目前我的神色不合适,谈吐也不合适,但那都无关宏旨,只要
懂得窍门儿,而且懂得够的话,就能够在老厉这些人面前过关;爱丽的后母
和姑父来时,短时间断定也过得去;不过实际上将来半点儿都不要紧。房子
落成,我们搬了进去,就会远远离开每一个人,那就会是我们的王国了。我
望着坐在对面的葛莉娜,心中琢磨不知道她对我们的房屋真正想些什么。反
正,那正是我所要的,使我非常满意。我要开车下去,穿经一条私人车道,
在树林中驶过,驶下去到一处杳无人迹的小小海湾,那儿有我们自己的海滩,
不可能有人从陆地那边来到。我以为,那要比在那里下海游泳要好上一千倍,
比起沿着海滩展开一片公共游泳场,上千的人体躺在那里,也要好得多。我
并不要所有那些有钱人毫无道理的事情。我要——又有话了,有我自己的话
了——我要。。只觉得所有的感觉的内心涌起。我要一个美得出奇的女人和
一幢美得出奇、别人从来所未有的房屋,要在这幢房屋里,装满了各种极美
好的东西——属于我的东西,每一件东西都属于我。
“他在想我们的房子呢。”爱丽说道。
似乎她已经向我抗议了两次,现在我们应该到餐厅里去了,我无限柔情
地望着她。
那天的后来——已经是晚上了——我们都穿好衣服出去吃晚饭时,爱丽
试探地说了:
“美克,你的确——你的确喜欢葛莉娜,不是吗?”“当然我喜欢呀。”
我说。
“你要是不喜欢她,我可受不了。”“但是我喜欢呀,”我抗议说:“是
什么使你想到我不喜欢?”
“我也说不上,只觉得你根本不看她,甚至你和她说话的时候。”
“这个,我想那是因为——这个,因为我紧张兮兮的。”“对葛莉娜紧
张吗?”
“是呀,她有点儿使人肃然感,你知道吗?”
而我又告诉爱丽,我自己对葛莉娜的想法,认为她毋宁有点儿像是神话
中的一员女飞天。
“可不像歌剧中那种胖墩墩的角色嘛。”爱丽说,哈哈笑了,我们两个
人都哈哈大笑。
我说:“在你一切都很好,因为你认识她有多年了。但她就是有点点儿
——这个,我意思是说她有效率、实际和精于世故。”我挣扎出一串字儿来,
似乎都用得不怎么恰当,突然间我说了:“我觉得——我觉得跟她在一起很
不利。”“呵,美克!”爱丽的良心不安了:“我知道方才我们有好多事情
要谈谈,老笑话啦,发生过的往事啦,一切一切。我想——不错,我想也许
会使你觉得相当不好意思。不过你们不久就便会变成朋友;她喜欢你,非常
喜欢你,她告诉过我的。”
“听我说吧,爱丽,或许她无论如何都要那么告诉你吧。”
“呵,不是,她才不会呢,葛莉娜说话非常坦白,你听到过的,今儿个
她所说的那些话。”
这话倒是当真,在吃中饭时,葛莉娜说话并不吞吞吐吐,她对我说话而
不是对爱丽说。“你一定有时想起来,觉得这件事奇怪,我甚至连你都没有
见到,就支持爱丽。但是我非常气愤——极其气愤他们所造出来要爱丽过的
那种生活,以他们的钱、他们传统的观念,把一切都捆在一个茧里。她从来
没有一次机会自己享受一下,自己到什么地方走走,做自己要做的事。她想
造反,可是都不知道怎么个造法。因此,不错,好吧,我来怂恿她;我提议
她应该看看在英国的地产;然后我又说了,她到了二十一岁时,可以自己买
一块地,对纽约所有哪些家伙说声再见。”
“葛莉娜一向都有了不起的主意,”爱丽说道:“她想到的许多事情,
或许我自己从来没有想到过的。”
厉安德向我说了些什么话来着?“她对爱丽的影响力太大了。”心中奇
怪这话究竟是真是假。也真是怪事,我认为真格儿的不是那么样。我觉得在
爱丽内心中什么地方,为了她知道葛莉娜非常清楚,从来没有十分感觉到过。
我敢保险,爱丽对她比自己原来要有的构想,一向都肯接受。葛莉娜说动爱
丽造反,但爱丽自己就要造反,只是不知道如何着手而已。不过这时我对爱
丽有了更深的认识,觉得她是最纯朴的一个人,具有料不到的保留。原以为
她只要有相当能力,只要愿意,便可以采取本身的一种立场;问题在于她并
不时常愿意这么做;当时我就想到,要了解每一个人是多么困难呵,哪怕就
是爱丽;甚至是葛莉娜,甚至就是我的妈妈吧。。!她那眼有惧色望着我的
方式。
“我对厉安德很奇怪,”我说道。我们正在削掉一些特大号桃子的皮。
“说真格的,厉安德先生对我们的婚事还很好,我真出于意料之外。”
“厉安德先生吗,”葛莉娜说道:“是只老狐狸。”
“你一向这么说呵,葛莉娜,”爱丽说道:“但是我认为他人倒是蛮好
的,很严格,很得体,以及所有那一套。”
“好吧,如果你要那么想,就那么想下去吧,”葛莉娜说:“我自己,
可是半分儿都不相信他。”
“不相信吗?”爱丽说。
葛莉娜摇摇头,“我知道,他是可敬可靠的擎天柱一根,以信托人和律
师所具备的条件一应俱全。”
爱丽哈哈笑道:“那你的意思是他侵吞了我的财产吗?别糊涂了,小姐,
有的是成千上万的银行家啦,查账员啦,核对啦,一切这一类的事情呵。”
“呵,说实在话,我预料他会没错,”葛莉娜说:“还是一样,那些人
也就是侵吞财产的人,信得过的人。到那时,个个事后说了:‘我从来就没
有相信过张先生或者李先生,卑鄙的人。’不错,他们就是这么说的。‘卑
鄙的人。’”
爱丽若有所思地说,她认为,傅南克姑父最可能干贪污的勾当,她对这
种念头,看起来并不过度耽心或者有什么诧异。
“呵,这个,他看起来像个歹人。”葛莉娜说:“所有那些温和亲切,
他要动手就有妨害;可是他做歹人,从来也做不到那种专干大买卖的地位。”
“她是你的舅舅呢?还是叔叔?”我问道,过去我没有时间来多想爱丽
的亲戚。
“他是我的姑父,”爱丽说道:“姑姑离开了他,和别的人结了婚,六
七年前过世了。傅南克姑父就多多少少插在家庭里了。”
“叔叔辈有三位,”葛莉娜帮忙,说得很亲切:“三条缠住不放的蚂蝗
吧,你可以这么说。爱丽的两个亲叔叔都已经死了,一个死在韩战,一个出
了车祸,所以她所有的,就是一位备受赔偿的后娘,一位傅南克姑父,这位
和蔼可亲缠在家里的先生,还有她表兄鲁朋,而她管他叫表叔;但他唯一的
表兄,还有的就是厉安德和劳斯坦。”
“劳斯坦又是谁?”我问道,吃了一惊。
“呵,另外一号儿的理事吧,爱丽,是不是?再怎么说,他管理你的投
资和类似的事项呀。那种事说真格儿的并不非常困难,因为你要是有了爱丽
那么多的钱,用不着她做什么就有钱可赚。主要包围集团就是这几个人。”
葛莉娜又加了一句:“毫无疑问,不久你就会遇见他们了,他们会到这里来
瞧瞧你。”
我呻吟了一声,望着爱丽,爱丽说得甜甜蜜蜜轻轻巧巧的:
“美克,不要紧,他们马上就会走的。”
12
他们的确来了,没有一个人待了很久。不是这个时候——不是头一次拜
望的时候。他们来瞧瞧我,我觉得很难了解他们,因为,当然啦,他们都是
美国佬。是那种我并不十分熟识的一类人,有个还很愉快;举例来说,傅南
克姑父,我同意葛莉娜对他的看法,半点也不会相信他。在英国,我遇见过
这一号儿的人,他块头很大,挺着个大肚皮,眼睛下面两大泡,我认为,这
使他有种逍遥浪荡的神色,和真实情况相去不远。想到他一只眼睛找娘们,
另外一只眼睛更要大找机会。他向我借过一两回钱,数目相当小,使他能度
过一两天。我认为,与其说是他需要这笔钱,毋宁说是他要试探试探我,看
我借钱痛不痛快,这码子事相当烦人,因为我不保险要采取哪一种最好的办
法。直截了当来一个相应不理,告诉他我是个小气鬼好呢?还是表面上装成
若无其事出手豪爽好?而这一项却不是我的感受;心中想,该死的傅南克。
爱丽的后娘可瑞,对我有兴趣,她已经年逾不惑了,衣着华丽,红色头
发,装腔作势的举止。对着爱丽可是甜得不得了。
“爱丽呀,我写给你的那些信,一定不要记在心里啦,”她说:“你也
要承认,那可真是一次恐怖的震撼吧,你的婚事就像那样儿呀,太秘密了。
但是,当然我知道这是葛莉娜教唆你,用上那种办法呵。”
“你一定不能怪葛莉娜,”爱丽说道:“我也无意使你们大家都不舒服。
我只想到个。。唔,少一些大惊小怪。。”
“这嘛,当然啦,好爱丽呵,你可真了不起呢,所有那些管事的人根本
面色发黑——劳斯坦啦,厉安德啦,我想他们以为大伙儿都要怪罪,说没有
好好照看你啦,当然他们也不知道美克是个什么长相。一点都不知道他竟是
这么叫人喜欢,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呀。”她冲着我笑笑,笑得好甜,却也是
我所见过的最假的笑法!我想如果要有一个女人痛恨男人,那就是可瑞恨我
了。想到她对爱丽那份亲密劲儿,就够明白的了。厉安德已经回到美国,毫
无疑问,向她说过一些小心谨慎的话。爱丽正在把美国一些财产卖掉,因为
她已拿定了主意要住在英国,但要给可瑞一大笔津贴,让她可以住在她自己
选择的地方。没有人多提可瑞的老公,我猜想他业已远走高飞到世界别的地
方去了,孤零零一个人去了那里,十有八九;我在猜想,另外一次离婚正在
审理中吧,这一回不会有好多赡养费了。她最后这次结婚,那男的比她年轻
了好多,引诱力在生理方面而不是在头寸上。
可瑞想要那笔津贴,她是个奢侈成性的女人。毫无疑问,老厉明明白白
指点过,如果爱丽选择的话,这笔钱任何时候都会打折扣,假如可瑞目前忘
记了自己的身份,批评起爱丽新婚夫婿太刻薄的话。
鲁朋表哥,或者鲁朋表叔吧,这次旅行并没有来,却给爱丽写了封高高
兴兴、毫无拘束的信,希望她非常幸福,但不相信她会喜欢住在英国。“爱
丽,如果不喜欢的话,就立刻回到美国来吧;不要以为得不到欢迎,因为你
自会有人欢迎,当然鲁朋表叔会欢迎你。”
“他说起来倒挺好的嘛。”我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