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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生命真的是太重太重了,已经压得我抬不起头了。
过了很久,他轻轻地推开门,走到我面前,他的硬硬的倔强的头发上好像打了摩
丝。他穿着爸爸的西装,衣襟拖在膝盖下面,单眼皮的黑眼睛,长长的脖子,像
足了那个叫三毛的流浪孩子。领带看上去像条绊马索,可是他的每一个扣子都扣
得很齐整,领带也打得很像样子,他平静地说:〃妈妈,你现在看清楚了吗?我
是大人。〃
也许我真的没有发现,他居然能做很多的事,给我喂药,梳头发,洗脸,洗脚,
扶我慢慢地学习走路。我那时动不动就做噩梦,常常会在深夜里惊叫,每一次都
是小小的斑点狗把台灯打开,叫醒惊悸的我。昏黄的灯光里,他的脸看上去很安
静,小小的手,为我拭着额上的冷汗,给我盖好被子,不住地对我说:〃不怕,
不怕,我在这里,妈妈不要害怕,有我呢!〃
可是,我的病情就那样不好不坏,仿佛要永远这样。
那天,他在电话里对别人说:〃我妈妈已经好了,她能走路了,也能做饭了,她
每天都领我去公园里划船。〃
这惹恼了暴躁的我,我愤愤地骂了他一顿,怪他向别人撒谎。他站在我身边,没
有争辩,也没有流泪。我使劲地推了他一下,他流泪了,惊叫起来:〃妈妈你好
了,你已经有力气推人了!〃我愣住了。
午睡被一种很轻的声音惊醒,原来儿子正在自言自语。他用了极低的声音说:〃
妈妈已经好了,妈妈会走路了,妈妈每天都领我去公园。〃
我躺着没有动,他用祈祷的声音低低地、一遍一遍地说着,也数不清说了多少遍,
那么专注,那么认真,那么固执,好象要一直说下去。
西方那个远远的上帝会听到他的祷告吗?东方那个莲花座上的慈悲女人会听得
到他的祷告吗?
我微微睁开眼,他将玩具兵摆放在自己面前,拉出一个很神气的兵说:〃你是院
长吗?为什么还不把我妈妈的病治好呢?〃
〃我已经用了最好的药了。〃
〃你一定没有用,要不我妈妈早就好了,请你一定要治好我妈妈。〃
他又拉出两个兵来:〃你是医生,你是护士,对吗?你们为什么不赶快治好我妈
妈的病呢?你们说吧,想吃馄饨还是想吃板刀面?〃那两天正上演《水浒传》,这
正是阮小二对宋江说的话。
我忍不住想笑,忍住了之后,又觉得想哭。
〃你别急,你妈妈就要好了。〃
〃求求护士阿姨,求求院长叔叔,求求医生叔叔,求求你们,求求所有的医生,
快给我妈妈治病吧。〃
他累了,却总是不肯好好睡下,他在独自一个人做着游戏,做着妈妈会好的美梦,
他在求一切他认为有能力有爱心的人,他相信这些力量一定可以救治他的妈妈,
而我却相信着他的力量。
于是,我学习走路,学习吃饭,学习穿衣服,在30 岁以后,我学习着在3 岁就
掌握了却在一场病中失去的本领。
学会刷牙的时候,我有一种满足;能够洗脸的时候,我有一种惊喜;一个人蹒跚
地走在路上,看见大片大片的野菊花把路两边都染成了深紫色,我更是有一种异
样的幸福。请原谅这个太容易满足、太容易惊喜、太容易幸福的人,因为她体会
了失去一切东西时的艰辛,所以,现在她活在一种快乐里。
我的孩子总会紧紧地跟在我的身后,他如同一个不放心的大人看着一个小孩子出
门那样,在后面悄悄地看着我,看我会不会跌倒,并时刻准备着跑过来搀扶我。
在那些漫长的日子过后,他终于可以放心我一个人出去了。
现在,他是一个四年级的学生了,他从来没有得过第一,只有一次考过第二名。
现在,他就在我旁边,我正写着这篇文章,电脑里播放着《中国功夫》:〃南拳和
北腿,少林武当功,太极八卦连环掌,中华有神功。〃他举着一根晾衣竿,演练
着自创的武功,一招一式都虎虎生风。是的,你不得不承认,他赢了,也许他根
本没有把这当成一场战斗,只是他很投入,投入到赢了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所以他才会赢。
现在,他仍然是那个没有什么特长的孩子。像大部分孩子一样,会淘气,会惹祸,
会哈哈大笑,有时候会害羞,会在你想让他表现的时候说出一句让你颜面扫地的
话,因为他不知道大人的面子有时候要小孩子来支撑。
他不觉得他遇到了什么,那一场风波没有让他老成起来,没有让他特别懂事,或
者在别的方面有了什么感悟。仿佛一场风一场雨,来了就来了,去了就去了,没
有惊心动魄,也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若狂。他太小了,就让他浑然不觉吧。也许
这才是对的。
生命里有许多的东西,而他有他的快乐,我有我的悲喜,我们在戈壁遇到一场意
想不到的风暴,沙尘暴或许惊吓了成人,在孩子眼里却是风景。在尘世里我们相
遇了,并且成了一家人,成了互相依靠的朋友,就这样好了。
此时,他靠着我,看我写下的字,一会儿笑了,就是这样的!他叫道。有时,他
迷惑地说,是这样吗?我忘了,还记得一点点。
而我,怎么可以忘记呢?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童一
我是一个孤儿,也许是重男轻女的结果,也许是男欢女爱又不能负责的产物。是
哲野把我拣回家的。那年他落实政策自农村回城,在车站的垃圾堆边看见了
我,一个漂亮的,安静的小女婴,许多人围着,他上前,那女婴对他璨然一笑。
他给了我一个家,还给了我一个美丽的名字,陶夭。后来他说,我当初那一笑,
称得起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哲野的一生极其悲凄,他的父母都是归国的学者,却没有逃
过那场文化浩劫,愤懑中双双弃世,哲野自然也不能幸免,发配农村,和相恋多
年的女友劳燕分飞。他从此孑然一身,直到35 岁回城时拣到我我管哲野叫叔叔。
童年在我的记忆里并没有太多不愉快。只除掉一件事。
上学时,班上有几个调皮的男同学骂我“野种”,我哭着回家,告诉哲野。第二
天野特意接我放学,问那几个男生:谁说她是野种的?小男生一见高大魁梧的哲
野,都不出声,哲野冷笑:下次谁再这么说,让我听见的话,我揍扁他!有人嘀
咕,她又不是你的,就是野种。
哲野牵着我的手回头笑:可是我比亲生女儿还宝贝她。不信哪个站出来给我看看,
谁的衣服有她的漂亮?谁的鞋子书包比她的好看?她每天早上喝牛奶吃面包,你
们吃什么?小孩子们顿时气馁。
自此,再没有人骂我过是野种。大了以后,想起这事,我总是失笑。
我的生活较之一般孤儿,要幸运得多。
我最喜欢的地方是书房。满屋子的书,明亮的大窗子下是哲野的书桌,有太阳的
时候,他专注工作的轩昂侧影似一副逆光的画。我总是自己找书看,找到了就
窝在沙发上。隔一会,哲野会回头看我一眼,他的微笑,比冬日窗外的阳光更
和煦。看累了,我就趴在他肩上,静静的看他画图撰文。
他笑:长大了也做我这行?
我撇嘴:才不要,晒得那么黑,脏也脏死了。
啊,我忘了说,哲野是个建筑工程师。但风吹日晒一点也无损他的外表。他永远
温雅整洁,风度翩翩断断续续的,不是没有女人想进入哲野的生活。
我八岁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哲野差点要和一个女人谈婚论嫁。那女人是老师,
精明而漂亮。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她,总觉得她那脸上的笑象贴上去的,哲
野在,她对我得又甜又温柔,不在,那笑就变戏法似的不见。我怕她。
有天我在阳台上看图画书,她问我:你的亲爹妈呢?一次也没来看过你?我呆了,
望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啧啧了两声,又说,这孩子,傻,难怪他们不要你。
我怔住,忽然哲野铁青着脸走过来,牵起我的手什么也不说就回房间。
晚上我一个人闷在被子里哭。哲野走进来,抱着我说,不怕,夭夭不哭。
后来就不再见那女的上我们家来了。再后来我听见哲野的好朋友邱非问他,怎么
好好的又散了?哲野说,这女人心不正娶了她,夭夭以后不会有好日子过的。邱
非说,你还是忘不了叶兰。八岁的我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大了后我知道,叶
兰就是哲野当年的女朋友。
我们一直相依为命。哲野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好,包括让我顺利健康的度过青春期。
我考上大学后,因学校离家很远,就住校,周末才回家。哲野有时会问我:有男
朋友了吗?我总是笑笑不作声。学校里倒是有几个还算出色的男生总喜欢围着我
转,但我一个也看不顺眼:甲倒是高大英俊,无奈成绩三流;乙功课不错,口才
也甚佳,但外表实在普通;丙功课相貌都好,气质却似个莽夫……
我很少和男同学说话。在我眼里,他们都幼稚肤浅,一在人前就来不及的想把最
好的一面表现出来,太着痕迹,失之稳重。
二十岁生日那天,哲野送我的礼物是一枚红宝石的戒指。这类零星首饰,哲野早
就开始帮我买了,他的说法是:女孩子大了,需要有几件象样的东西装饰。吃
完饭他陪我逛商场,我喜欢什么,马上买下。
回校后,敏感的我发现同学们喜欢在背后议论我。我也不放在心上。因为自己的
身世,已经习惯人家议论了。直到有天一个要好的女同学私下把我拉住:他们
说你有个年纪比你大好多的男朋友?我莫名其妙:谁说的?她说:据说有好几个
人看见的,你跟他逛商场,亲热得很呢!说你难怪看不上这些穷小子了,原来
是傍了孔方兄!我
略一思索,脸慢慢红起来,过一会笑道:他们误会了。
我并没有解释。静静的坐着看书,脸上的热久久不褪。
周末回家,照例大扫除。哲野的房间很干净,他常穿的一件羊毛衫搭在床沿上。
那是件米咖啡色的,樽领,买的时候原本看中的是件灰色鸡心领的,我挑了这件。
当时哲野笑着说,好,就依你,看来小夭夭是嫌我老了,要我打扮得年轻点呢。
我慢慢叠着那件衣服,微笑着想一些零碎的琐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发现哲野
的精神状态非常好,走路步履轻捷生风,偶尔还听见他哼一些歌,倒有点象当年
我考上大学时的样子。我纳闷。
星期五我就接到哲野电话,要我早点回家,出去和他一起吃晚饭。他刮胡子换衣
服。我狐疑:有人帮你介绍女朋友?哲野笑:我都老头子了,还谈什么女朋友,
是你邱叔叔,还有一个也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一会你叫她叶阿姨就行。
我知道,那一定是叶兰。
路上哲野告诉我,前段时间通过邱非,他和叶兰联系上了,她丈夫几年前去世了,
这次重见,感觉都还可以,如果没有意外,他们准备结婚。
我不经心的应着,渐渐觉得脚冷起来,慢慢往上蔓延。
到了饭店,我很客观的打量着叶兰:微胖,但并不臃肿,眉宇间尚有几分年轻时
的风韵,和同年龄的女人相比,她无疑还是有优势的。但是跟英挺的哲野站在一
起,她看上去老得多。
她对我很好,很亲切,一副爱屋及乌的样子。
到了家哲野问我:你觉得叶阿姨怎么样?我说:你们都计划结婚了,我当然说好
了。
我睁眼至凌晨才睡着。回到学校我就病了。发烧,撑着不肯拉课,只觉头重脚轻,
终于栽倒在教室。
醒来我躺在医院里,在挂吊瓶,哲野坐在旁边看书。
我疲倦的笑:我这是在哪?哲野紧张的来摸我的头:总算醒了,病毒性感冒转肺
炎,你这孩子,总是不小心。我笑:要生病,小心有什么办法?
哲野除了上班,就是在医院。每每从昏睡中醒来,就立即搜寻他的人,要马上看
见,才能安心。我听见他和叶兰通电话:夭夭病了,我这几天都没空,等她好了
我跟你联系。
我凄凉的笑,如果我病,能让他天天守着我,那么我何妨长病不起。
住了一星期院才回家。哲野在我房门口摆了张沙发,晚上就躺在上面,我略有动
静他就爬起来探视。
我想起更小一点的时候,我的小床就放在哲野的房间里,半夜我要上卫生间,就
自己摸索着起来,但哲野总是很快就听见了,帮我开灯,说:夭夭小心啊。一直
到我上小学,才自己睡。
叶兰买了大捧鲜花和水果来探望我。我礼貌的谢她。她做的菜很好吃,但我吃不
下。
我早早的就回房间躺下了。
我做梦。梦见哲野和叶兰终于结婚了,他们都很年轻,叶兰穿着白纱的样子非常
美丽,而我这么大的个子充任的居然是花童的角色。哲野愉快的微笑着,却就是
不回头看我一眼,我清晰的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