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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圈 柯雨田-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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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革开放,不能要一刀切。一九八六年,中国改革进入“八年抗战”,取得举世瞩目的成就,但人们的观念还没有彻底改变,还有一部分沉湎于大锅饭、平均主义,竞争意识淡漠,学校初次实行奖惩制度,阻力大来自各个方面,内部意见分歧大,勉强通过规章,周围社会满城风雨,闻所未闻,莫衷一是,再则,部分教师添油加醋,对学校领导百般刁难,然而,新任校长态度坚决,丝毫不让。但是总的说,支持者拥护者占多数,赞成者中黎明分校教师李坚最拥护。
  总结会开完后,教师们到厨房吃饭,六十个人刚好六桌人。桌上摆满啤酒、香槟、老白干,菜却很单调,每张桌上摆一大盆羊肉滥帕,腥味熏天,令人作呕。俗话说,不吃羊肉羊衫臭。炊事员说:“大家慢慢吃,羊肉足足有一大锅,放开肚皮吃。”这个时候,李坚从总务室出来,大家已坐好,只差他一人。
  他刚进厨房门,一股羊肉腥味迎面袭来,过后,一阵胸闷,脖子里有一股股东西从下面往上涌来,他立刻跑到厕所呕吐了一番,眼睛只冒五角星。有一个同志说:炊事员,别的菜做了没有?你不知道李老师不吃羊肉,他一吃羊肉就会呕吐,得过伤寒病,吃了也会发作,那谁叫你杀羊的,什么?办伙食的老张,过去,经常是这样的,我们吃羊肉,他呢?给他鸡吃,张老师说不行了。唉,你也太大意了。这时候,办伙食的张老师进来:
  “凭在我身上刮去的两百块钱,不要说杀鸡,牛都杀得起吃了,随他去吧,我办伙食面向的是五、六十个人,不是专为他干的,想吃就吃,不吃就拉倒。是什么东西,还要开点小灶,充其量碰运气再加上耍点小聪明罢了,竟敢玩到老子头上。真是老鼠舔猫屁股找死。活该!本来吗,他也就不该拿,拿了不易之财,那有不闹肚子不闹鬼。这个月的工资全被他掏着去了,什么第一名,狗屁,四十个学生,二十五个人考,弄虚作假,他还脸不红心不跳,亏他混了二十多年工龄。你看,我回去日子难过又谁知道。老婆向我要钱备年货,小孩向我要衣服、火炮,全家人的生命系在我的那几文工资上啰。”这个时候,李坚回来了,他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去收拾东西,扛起铜炮枪,一颗饭也不进就回家了。
  下午五点钟,时间还不算迟,可是影子已经遮遍半山腰,江风从西边顺山俗灌上来,岭岗上的南桉树摇摇晃晃,叶子噼噼啪啪,李坚挎一个洗漂了的帆布包,帆布包上写着“为人民服务”这样,那是当兵时团部嘉奖领得的。紫檀色脸,粗眉剑毛,瓜子脸,身材高大,穿一件蓝色中山装,厚嘴皮,声如洪钟。
  李坚心事重重,忿恨老张故意玩花招,出他的丑,出他的洋相。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他禁不住扑嗽嗽淌了下来。他想过,人怕出名猪怕壮,第一名反正是顺数倒数都是不好当,他推辞不要奖金,可是校长执意要拿,要对现,这不,大家就不服,人家就说死心眼,说他几百代人没见过钱,饿钱佬。再仔细想,又不是抢来的,是领导给的,有什么关系。经过一番斗争后,心里得到平衡,觉得自己该得,76年,40%进工资,本来自己可以进,但发扬风格,让给别人,吃过不少亏,很少人说他好,现在,他想通了,该拿的还是拿,不拿白不拿,拿了也白拿。他跟别人不及的是教材教法过不了关,三次考试都只考得五十多分,过了关的人得意洋洋,不必要考的中师生高高在上,言谈举止高人一等。他心里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总是抬不起头。他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用学生的考试成绩来跟他们比高低。功夫不负有心人,全学区一年级共有二十班,他所教班级以总平均七十分名列榜首,给那些中师生成堆的中心校难堪,令人刮目相看,让人重新认识自己,不能给混日子的中师生看扁了。在他们眼里学历不合格的教师是一伙提不起吊桶索,扶不起来的阿斗。尤道是十马九不全,五个指头有长短。他虽然只有读过小学四年级,教出去的学生一个个叫呱呱,每次统考都在学区榜首。然而,讲文凭讲学历的年代,谁看实绩,只看报表上的文字,盖棺论定,一锤定音。凡是小学教师没有达到中师学历以上的,都要得过教材教法关,过不了的要坚决辞退。无论是高中、初中、小学,一律如此。无论职务高低大小都不例外。他拿出拼杀敌人的干劲,秉烛挑灯苦读,肉都掉了几斤,但五升箩装不下一斗,仍然是过不了关,眼下最后一次心中仍然没有把握。一朝被蛇咬,见蛇也害怕。他从山头走到山脚,两边杂木丛生,松鼠跳上跳下,画眉鸟飞去飞来,天上白云轻轻飘浮。由于走得太急,汗水喇喇从脸上淌下,湿透衣襟,他干脆脱掉外衣挂在枪上,红背心湿漉漉汗浸浸,透出两只臂膀,凉爽舒服。再过一条箐沟就回到家,看看天空,太阳还有一丈多高。在树下歇了下来,靠在地上,望着天空。头上结满金光灿灿的橄榄,又粗又亮。起来抓两颗橄榄丢到嘴里,又甜又酸,咽到肚里叽哩咕噜。一时间肚子觉得饿,眼睛冒起片子花。望梅止渴而他是望橄榄想起香喷喷的包麦沙锅巴,泡上一杯浓茶,外加一杯小酒,哼,要多好吃就多好吃。早上就只喝了一盅酒,一颗饭也没进,晚饭又没有吃,上不沾天下不落地,唯一能放进嘴里的就是漫山遍野的橄榄。他吃一个想再吃一个,越吃肚子越叫,直到一嘴牙齿都要倒,才停止下来。走到井边猛喝一气,肚子发出嘣哜嘣哜的声音,全身却一点力气也没有。背子头上一颗针,一个包包,一杆十斤重的枪,这时,他巴不得马上甩掉。于是回想当兵那阵子,身背背包和枪弹,日走百里千里也不觉得累,现在不行了,年近四十,心有余而力不足,想的多做的少,渐渐一股辛酸事和当年雄风羼和在一起,进入一场深刻的反思。
  六六年,文革刚开始,他才十六岁,看见两个哥哥闹着要当兵,他也就跟着他们一起去报名,体检终于合格了。可是政治审查过不了关,大队支部书记咬着不放,认为富裕中农不能去当兵,还说他们是漏划的富农。但体检结果全公社二十名验兵者中,身体合格的只有十人,还差两名。十人中他们三弟兄在内,公社人武部还为完不成任务而操心,支部书记却在那儿添乱,不准他们三弟兄去。公社征兵领导组副组长、党委书记一气之下撤销了那个支部书记的职务,以干扰“征兵工作为名,对他进行审讯。阿弥陀佛,他们三弟兄才得已去当兵。到县上三弟兄已分开,两个哥哥到东北野战军奔赴沈阳。他分到蒙自,转战于云南各地。起初分到后勤处,在团部当炊事员,养猪、做饭、挑水、扫地、抹桌甚至扫厕所,反正别人不想干的,他都去干。新兵三个月,把他提升为炊事班班长。他努力学习《毛选》四卷,还用笔两年内把它抄写在笔记本上,师部连队把他报到团部,团部上报给师部,树为学习《毛选》四卷标兵,授予三等功,提升为副排长,后来调到侦察排,担任排长。
  美国进攻越南,中国政府支援越南打击美帝国主义,把他们团调到河口,和越南人民一道打击帝国主义,回国后,调到贵阳,参加军管。他和三名士兵进驻贵州茅台酒厂,担任军代表。
  他一到,茅台酒厂的全体职工欢呼雀跃,欢迎他们的到来。平生最光辉的一段,过后,一提起这事,他手舞足蹈,高兴万分。
  转眼七年过去,转战南北,仍然孤身一人,兴奋之余,夜深人静,面对窗外大街上的情侣成对成双的散步,免不了产生孤独寂寞。他向上级打报告,上级觉得他符合退伍标准,就准予他退伍。回到县民政局复退军人安置办公室,负责人却是原来他的上级高副营长。问他愿到哪个单位,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愿当一名小学教师。”过去是武,现在来一回文的。周围人都笑他太傻,人家当教师的都想跳槽,觉得待遇低,地位也低。
  自以来都一样,尤道是,秀才落没下乡教书。不是吗?社会发展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国内流行这么一句顺口溜,食品小组油漉漉,合作工人花漉漉,小学教师干枯枯。他听过这些顺口溜,而且听出老茧,然而,在他心目中人民教师的地位是崇高的,他敬慕教师,喜爱蜡烛一样毁灭自己照亮别人那种自我牺牲精神。相比之下,其他行业太俗气。站柜台、卖肉、卖粮,虽然都是为人民服务,但地位太低下了。再说跟金钱打交道,很少没有人犯错误。经济错误,自古以来要不兴平反。教书苦是苦,干是干,累是累,但两袖清风,清白过一生。文革期间,文化人是整治的对象,可是凭他穿过军装这一点就没有人敢跟他作对,军装就是他的挡箭牌。的确,文革期间不论什么派没有人跟他作对,只有人拉笼他。他一概不过问,轻轻松松度过了常人难以度过的一道道关口。穿过军装意味着他是正统的无产阶级革命分子,意味着是立场靠得住的无产阶级战士,意味着跟毛主席站在一边。他虽然只上过小学四年级,但到部队锻炼多年,抄写过《毛选》四卷,背得老三篇,教小学不成问题。要使学生有一碗水,老师必须先有一桶水,他的一桶水就是《毛选》。这样,教育局就把他分配到一师一校的乡村小学。家长们打听到新来的教师是在部队当过干部,大家都很敬慕他。在那个年代,军人是上等公民,他们每说一句话都是真理。在人们心目中,他们的美好生活都是军人给的。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土地改革,抗美援朝,都是军人干的。在很大程度上,他们心里解放军就是共产党的代言人,解放军就是毛主席的代言人。他刚到的那天,老百姓都到村门口迎接,有的家长老泪纵横,热泪盈眶,欢迎他的到来。李老师热血沸腾,下定决心教好书。
  学校在村子中间,三隔一间瓦房,一三复式,楼上三隔做教室,桌凳用土箕和木板搭成,楼下左边一隔做宿舍,右边两隔当厨房,前边有一块球场,围墙顺球场围过来,大门开往东边。教师宿舍没有办公桌,他用箱子当办公桌。李老师很乐观,认为比起南泥湾开荒好多了。开学后,他动员群众集资,制桌凳,修房子,铺塘石院心,建成窗明几净的学校。一校学生共有五十多人,巩固率百分之百。他有一个最大的爱好,就是喜欢打猎。他的枪法准,几乎弹无虚发。转眼又是二十年,尽管教学质量随时处于领先,但百十户人家的村子,人多话杂,渐渐呆腻了,但上级也没有动他一下的意思。他也心灰意冷,回家的次数渐渐多起来,由于隔家较远,学校离家足足要走一天,还要两头黑。他开始放松自己,村里人意见逐步大起来。有人说,教师不象教师,猎人不象猎人,孔夫子带腰刀不文不武,整天东游西荡,三天打渔四天晒网,成什么体统。有些人议论,虽然他平时散漫些,但教起学来挺认真的,教出去的学生还不赖,一个个考起学校,一个个顶呱呱。他也随时抱回大奖状、大镜框。两个碗摆在一起都会有碰撞声,何况是人呢。学校旁边有一户四口人家,老汉七十多,老伴早已归西,儿子儿媳孙子,本来应该和和美美。可是儿媳是个泼妇,虐待老人。儿子是软耳朵的人,事事听媳妇的话,也就是得气(妻)
  管炎(严)。他两口只要出门就把房门全部锁上,老人忍饥挨饿,李坚看见老人躺在门口,进不去,他就把他领到学校里住宿和吃饭,儿媳回来骂老人不要脸,跟人家要饭吃。李坚渐渐睁只眼闭只眼,不去管。这样,老人常常处于饥寒交迫的状态,他就想到了死。
  一天下午,老人跑到学校,李坚正上下午第一节课,他向李坚说:“李老师,我刚从山上回来,看见山背后凹子里有一只麂子进去了,你赶忙去看看。”李坚说:“谢谢你老人家,如果打翻了,我一定分给你一只下腿,等一会儿,再上一节课,我就去。”
  这位老人细高个子,全身只剩下一把骨头,脸上刮不出半斤肉,就象一具木乃伊,一具骷髅,手里拄一根拐杖,披一件皮领挂,悄悄到山背后的凹子里去。他来到山上,折一些橄榄树枝,围在周围,搭成一间丫叉房,做好后,去看李坚。才走过去几步,李坚从山脚急匆匆走了上来,他急忙跑过去躲到丫叉房里,用嘴吹起“唿一唿一”的口哨,然后翘起二郎腿,麂皮盖在膝关节上,一翘一翘的上下摆动。李坚听到麂子叫唤声,停下脚步,仔细观察动静,夕阳西下,桔黄的天空染遍山川。他从三百米外看见黄黄的麂子皮,断定是麂子在睡觉。因为他在这里打过两条,那里是睡麂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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