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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一连几个看车的人都说,这样的破车,卖废铁都嫌麻烦。还说连一千块都不值,弄不好就是从废车堆里搞来的。李俊这才知道受骗了。
更坏的消息随即就到了,伤者的颅内出血毫无吸收的迹象,必须立刻手术,押金三万元。李俊再也承受不住,买了一瓶白酒,一气喝完,一头栽倒在医院的绿地上。
米虞绝望了。
米虞的母亲竟然从半昏迷中醒了过来,而且意识清楚,当她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后,对只知道发脾气的丈夫有气无力地说:老头子,别发火……那小伙子要是实在拿不出钱那就算了……咱们回家吧……出院……再别给儿女们添负担了……把他们养大多不容易,我……我不能眼看着他们为……为我吃苦……受……受拖累……叫他们把孙子带好,好好过日子……我也就……就心安了……我走后,你可不能一个人过……你一个人过……我不放心……你要和孩子们在一起啊……我要回家,回家……越说声音越低,眼泪一串串从那塌陷了的眼窝涌出来,漫过蜡黄松弛布满皱纹的皮肤,滴落在雪白的枕头上……
闻讯赶来的医生问明情况后,说你们还没找到钱啊,这样的病人,不赶紧手术可是危险。
正说着,去找钱的安志意来了。米虞一看他那死气沉沉的脸就知道事没办好。果然,安志意说钱没找着,好不容易找到李俊,想不到这小子竟然在住院楼旁的花园里醉成了烂泥。他在那儿一面怪笑一面大叫,说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最好的办法是坐牢。
气昏了的米虞顿时失去了理智,她大骂可恶的肇事者,骂只认钱的医院毫无人道,最后就把所有的气都撒在了没本事的安志意身上。末了,她咬着牙说:你们都没办法了? 你们没办法了我有办法,我这就回去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把爸爸的房子也卖了,然后拿我的房子作抵押,到银行贷款,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妈妈救过来……她为这个家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啊! 我们米家大大小小哪一个没受过她的恩泽? 哪一个孩子不是在她精心呵护下长大? 她爱我们大家,把毕生的精力、心血和情感都给了我们……现在,她伤成这样,我们怎能忍心看着她等死? 我们还有良心吗?
6
冶洋是在医院大门口碰见米虞的。刚刚冲动过的米虞一见冶洋,在强烈的委屈和伤心中,泪水就又涌了出来。冶洋大惊,以为病人出了意外,忙问怎么了。米虞犹豫了一下,拉了拉他的胳膊说:走,咱们到花园里去说。
冶洋没听米虞讲完,就急巴巴地说:你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咋不吭一声?连卖房子、贷款都想到了,就是想不到我! 米虞说:咋想不到,只是装修房子时借你的钱还没还,咋好意思再张口。冶洋不客气地瞪她一眼,把手里的水果递给她说:我就不上去了,你叫医生立刻准备手术。就说半小时之内给他们续钱,不就三万块嘛,多大事啊。
冶洋把钱直接交到医院收费处,把收据交给米虞,两人一块儿找到主治医生,确定第二天早上手术后,匆匆赶回公司,已快十二点了。
他见总经理不在,就雇了一辆车,将办公室里的一整套电子办公设备指挥俩小工搬到车上,直接拉回了家。北环机床厂已有数月没发工资了。隶属于北环机床厂的工贸公司虽说还开得出工资,可也拖欠了职工不少的钱,单是医药费就有两年没报了。前几天,冶洋趁着酒兴到总经理家,没费什么心机就证实了北环机床厂将和其他几个机床行业的厂子合并经营的消息。北环一倒,工贸公司也就完了。他回家后想了想,就决定将办公室里的家当搬走。这些东西是他冶洋从客户手上要来的,价值十多万呢,既没入账,也没办理任何手续,与其留给那些吃白食的王八蛋,不如趁早拉走,自己办公司时再用。
企业合并,前路未卜,担任北环机床厂党委副书记的总经理已经给他交了底,在机床厂宣布合并之前,公司最重要的事情是清理账务,要灵活,用一切手段尽最大力量回收资金和欠款。事实上,一个月前,公司就已经停止了对外经营,超过二分之一的雇员已被辞退,三个讨债组也已悄然派出。
冶洋将办公设备搬回家后,给他的一个老客户也是老朋友李宏道打电话,说北环机床厂就要被并购,他手上现有价值五百多万元的各种型号的机床、机电优质配件将要进行大甩卖,降价幅度在百分之三十到四十左右,并再三强调,现在公司的一切销售手续全部正规。
放下电话,冶洋又给库房打电话,问明了货的存放情况,才舒舒服服躺在了沙发上。很快。
李宏道的回话就来了,货全要,发票按批发市场上的开。明天一早先看货后提货。冶洋说一言为定,朋友做事,有话明说,货款绝对不可以拖欠。李宏道说,放心吧,按规矩办,先付一半,三十天后付另外一半,但不超过四十天。冶洋说,好,痛快! 晚上我请你吃饭,咱们到“金银树”好好玩玩,那儿的小姐非常棒。
挂上电话,冶洋的心情快乐无比。这生意做得太利索了。现在,他就是要利用一切机会抓钱,绝不错失任何机遇。
这天,米虞约冶洋一起去找肇事的李俊。
虞母手术后,病情恢复得不错,李俊来看过几次,说去找钱,就再也没露过面。这期间,安志意到他家里找过,但没见着人,他父母说是出去找亲戚们借钱去了,啥时回来不知道。冶洋对此十分气愤。本来无照驾车伤人就已经是极其严重的违法行为了。出事后,不但不主动补救,还不见了踪影,连起码的人性都不讲,无耻到此种地步的人实属罕见。他已找过交警,负责此案的警官说,已给他们家里下了限期结案的通知,没来可能另有原因,但跑是跑不了的。
他们找到李俊家的时候,正是中午十二点,强烈的阳光穿过几棵笔直的钻天杨在一排低矮的平房上洒下一片刺目的斑白。平房左右是些三年多前三线建设时盖的砖混楼房。后面是厂区,高大的烟囱冷冰冰地耸立在那儿,灰蒙蒙的厂房落满了尘埃,连阔叶的树丛都是尘灰色的,不见一丝生气,一看就是那种破产倒闭的死相。
平房是土木结构,年久失修,破破烂烂;房顶上的瓦已经变成了泥土色,残缺的地方露出刺眼的疤痕,不少疤痕里长出了野草;墙上的裂缝清晰可见。冶洋在杂乱的小院里站了站,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屋里响动起来,一位约六十岁左右的小个儿老太太开开门,惊讶地看着冶洋和米虞问:你们找谁? 冶洋说:这是李俊的家吗? 老太太脸色一阴,一边把他们往门外关,一边说:他不在,早就不回来了。冶洋忙伸手推住门,心想,这肯定是李俊的母亲,这家人怎么都这样,把好好儿的人撞成那样,不但不管不问,倒像是别人欠了他们的。今天来,就是要拿出点儿颜色给他们看.便高声道:儿子不在有老子,你让开,我们有事找他老子。老太太脸上绿光一闪,松皱的眼皮猛然一睁,双手就凶巴巴地推住了冶洋的身体。
就在这时,屋里一个苍老孱弱的声音说:你这是干什么? 放人家进来嘛,有事来屋里说嘛。
屋里光线昏暗,黑糊糊的墙壁上贴满了不同年代的挂历和乱七八糟的画片、美人照、健美明星、武打明星,大炕上堆着散乱的被子,几件常用的家具摆在拥挤的角落里,都是些当年简易木制品。一股说不上来的难闻气味直扑面门。那个苍老孱弱的声音从套间再次传出来:是谁啊? 请到屋里坐。冶洋掀开门帘,见跟外屋同样大小的套间里盘着一个大火炕,炕上半躺半坐地靠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老人的面前放着一个乡下人常用的火盆,盆里有炭,一张低矮的炕桌和火盆并在一起,桌上有盘盘碗碗,显然正在吃饭。
老人见冶洋和米虞进来,挣扎着欠了欠身子,挥挥手说:来啊,来炕上坐,我身子不便,起不来,有话过来说。冶洋见此情景,气消了大半。见屋里没有坐的地方,就径直到了炕沿边,但他没有坐下,这与他穿着笔挺的西装有很大的关系。老人不等他开口,就急急地说:我知道你们是为李俊的事来的,狗东西闯下这天大的祸就没了影儿,不是个人嘛! 天杀的,我要不是这病,打也把他打死了。你说这叫啥事嘛! 把人家撞成那样……你说说,你说说我这半条命的人咋办? 我想去看看人家的死活,可是动不了啊! 老太婆又不是个清爽人,你叫我咋办? 说着,老人一阵颤动,喉咙里呼呼噜噜,大片的潮红涌上脸颊,内凹的胸脯急剧起伏,接着就像是要背过气似的死命一咳。一口浓痰喷将出来,挂在嘴角和下巴上。
他抬起右臂胡乱一擦,张开黑洞洞的大嘴使劲喘了几口,愤然道:你们是办案的吧? 快点儿把他抓住,我着摸着他不会跑到远处去,肯定在他的狐朋狗友那儿躲着,你们把他带到医院,叫他尽心尽意把人家侍候好,然后法办他狗日的! 冶洋心里一阵难过,他今天来,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要药费,他已准备帮着米虞通过法律的手段逼李俊拿钱出来。在他的意识里,李俊既然能跑运输,再怎么着,两三万元钱应该拿得出来,他之所以不拿,纯粹是耍无赖。无论如何没想到会面对这样的情景。他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想走又不能走,倒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似的。见老人又要说什么,冶洋忙说:老叔你误会了,我们不是办案的人,她叫米虞,你儿子撞伤的就是她妈妈。
老人一惊,做出挣扎起身的样子道:哎呀,你看我这老糊涂,真是该死。然后脖子使劲一伸,哑哑地喊:老太婆,你咋还不倒茶? 哎呀,实在对不住,全怪我那该死的畜生,一开始,我就坚决反对他弄车,可他就是不听,做梦都想发财呢,结果闯下大祸……你妈妈现在咋样了? 好点了没? 手术做了没? 没落下残疾吧? 俊娃拿去的两千块钱够不够花? 冶洋和米虞相互一望,都没说话,眼见米虞眼圈红了,冶洋扶她坐在小凳子上,拍拍她的肩膀,自己一屁股坐在了炕沿上,他还能说啥呢?可老人在问,他不得不将真实的情况告诉他,便说:手术做了,命保住了,可病情仍然很重,钱嘛,已经花了五万了,还在继续花……
老人听着听着,突然吓人地吼道:你说啥呢,花了多少钱? 冶洋伸出手掌,一字一顿道:五——万! 砰的一声响,李俊的母亲手里的茶杯掉在了地上,滚烫的开水浇在了穿着拖鞋的赤脚上。李俊的母亲一声惨叫,也跟着跌坐在地上。
米虞见状,再也顾不得许多,慌忙跳将起来,在外屋随手拿了一个盆,从自来水龙头上接了大半盆凉水,在冶洋的帮助下,将老太太的脚浸在了水里。几分钟之后,再换上凉水,如此这般约十来分钟,老太太脚面上除了大片的红,基本上没有明显的烫痕。米虞松了口气说:没事了,估计不会起泡,待会儿如果还疼,就去诊所抹点药,很快就会好的。
一场变故过去了。
冶洋招呼米虞准备走,却发现老人有点儿不对头,嘴里嘟嘟噜噜,手里指指画匦,不知道在干什么,像是神志昏迷的样子,细听竟然全是些骂人的话,原来是在咒骂李俊。
老太太说:不碍事,他就是这样子,一气就犯晕,一会儿就过来了。
米虞说:咋不去看看,这多危险。
老太太说:看不好的,药丸子吃得没个数,不顶事,针也扎过,也不顶事。都是年轻时逞强累下的病。他现在起不来床,也是累下的病,把腰累坏了。那时候他为了入党,当标兵,没日没夜在铸造车间里抱铁疙瘩,玩命地干,腰腿都落下了病根,不到50岁腰就直不起来了,全身的关节也都变了形,自己吃苦受罪不说,害得一家人都跟着受累。厂里效益又不好,退休工资每月只有四百块,几年的药费都报不了,偏偏俊儿又出了事……老天爷是不让人活了,可又不让人痛痛快快地死……
米虞听不下去了,表情复杂地看着冶洋。
冶洋的注意力却集中在李老头的身上,他觉得老人不对劲,摇着他的手臂叫了两声李师傅,老人不应,就改口大声叫大叔。
李老头回过神来,木讷地看着冶洋,揉了揉发红的眼睛。
冶洋不经意间看了看桌上的食物,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再看,就张开嘴巴说不出话了。
那盘馒头怎么看都不像是面做成的,一盆水煮白菜,清汤寡水看不见一星儿油花。他拿起馒头仔细看了看,摇着头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叔,你怎么……在吃这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 粮……粮食啊。
粮食? 现在哪有这样的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