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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不是太淫秽了?”他不赞同地问。
“我不知道,”俄国人喃言着,“我从来不认为它淫秽。我想这很好。”
杰拉德转过身去看另几幅未来主义风格的画和屋里的那架大钢琴。这些东西加上伦敦出租房间的一般家具算是这间屋子的全部装饰物。
米纳蒂摘下帽子,脱掉大衣,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她在这屋里显然很有点宾至如归的样子,但还是显得局促不安。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地位。她现在的同盟是杰拉德,可她不知道其余的男人是否承认这种同盟,承认到什么程度。她正考虑如何对付眼前的局势,她下决心体验一下。在这关键时刻,她决不再受挫。她涨红了脸,似乎要打一仗,眼睛审度着,但这一仗是不可避免的了。
男仆端着茶点和一瓶科麦尔酒进屋来了。他把托盘放在了长沙发椅前的桌子上。
“米纳蒂,”海里戴说,“倒茶。”
她没有动。
“你倒茶,听见了吗?”海里戴重复着,但心里很是紧张害怕。
“我今天回这儿来,可跟以前不一样了。”她说,“我来这儿只是大伙儿想让我来,并不是为你来的。”
“我亲爱的米纳蒂,你知道你是自己的主人。我只是想让你在这公寓里受用,没别的意思,这你知道,我以前对你讲过多次了。”
她没有回答,却默默、有节制地伸手去拿茶壶。大家都围桌而坐品着茗香。杰拉德可以感觉到他同她之间那电磁般的联系是多么强壮,以至于他觉得这是另一种场合。她沉默着,克制着自己,她的沉寂令他困惑。他怎么才能亲近她呢?他感到这是不可避免的。他太相信那将他们两人连结在一起的电流了,他的困惑不过是表面现象,新的条件产生了,旧的已成为过去。此时一个人必定要尊从自己的命运,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管是什么事都要去做。
伯金站起身来。已经快一点了。
“我要去睡了,”他说,“杰拉德,我明早往你的住处打电话,要不然你就给我这儿打电话。”
“好吧,”杰拉德说,他说完伯金就出去了。
当伯金的影子全消失了以后,海里戴很激动地对杰拉德说:“我说,你留在这儿吧,啊,留下吧!”
“你并不能为每个人都安排住宿。”杰拉德说。
“能,我可以,没问题,除了我的床以外,还富裕三张床,留下吧。都是现成的,我这里总有什么人住,我总留人住下,我喜欢这屋里人多热闹。”
“可只有两个房间呀,”米纳蒂冷漠、敌视地说,“现在卢伯特在这儿呢。”
“我知道只有两间房,”海里戴声音高得有点怪。“那有什么?还有一间画室呢。”
他很憨厚地笑着,诚恳地、执着地说。
“裘里斯和我住一间,”俄国人谨慎、吐字准确地说。海里戴同他在伊顿公学上学时就是朋友了。
“这很简单嘛,”杰拉德说着舒展一下双臂阔一阔胸,然后又去看一幅图画。他的四肢被电流催胀,后背象老虎一样紧张地耸着,燃着一团火。他感到很自豪。
米纳蒂站起身,狠狠地瞪了一眼海里戴,这一瞪反倒招来海里戴一个很憨厚、得意的笑。然后米纳蒂向所有的人冷冷地道晚安,走了出去。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响起了关门声,然后马克西姆用优雅的语调说:“好了,就这样吧。”
他又意味深长地看看杰拉德,点点头说:“就这样,你没事了。”
杰拉德看看那张光洁、红润、漂亮的脸,又看看他那意味深长的眼睛,似乎那俄国人的声音是在血液中震荡而不是在空气中。
“我本来就没什么事。”杰拉德说。
“是!是啊!你是没什么事。”俄国人说。
海里戴还在笑着,沉默不语。
突然米纳蒂又出现在门口,她那孩子气的小脸上表情阴郁、充满报复性。
“我知道你们想找我的茬儿,”她冷漠但响亮地说,“可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你们挑我多少错儿。”
说完她又转身走了。她身着一件棕色的宽松上衣,下摆系在腰部。她看上去那么娇小,象孩子一样容易被伤害,几乎有点可怜。可她的眼神却让杰拉德感到沉入了黑暗的深渊,他几乎吓坏了。
男人们又点上烟聊起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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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一页前一页第七章 图腾
早晨,杰拉德醒得很晚,这一夜睡得很实。米纳蒂仍然在熟睡,象孩子一样可怜。她娇小,蜷缩着,毫无戒备,这一点让血性十足的小伙子很不满足,他感到自己贪心不足,很遗憾。他又看看她,如果叫醒她可是太残酷了。他克制住自己,走了出去。
杰拉德听到起居室里传来海里戴同里比德尼科夫的说话声,就走到门口朝里扫了一眼。他身穿一件漂亮的蓝绸衣,衣服镶着紫水晶边。
令他吃惊的是,他看到这两个年轻小伙子浑身一丝不挂地躺在壁炉边上。海里戴抬起眼皮朝上看看,很得意。
“早上好,”他说,“哦,你要毛巾吗?”说着他赤着身子走到前厅去,那奇特的白色身躯在静态的家具中间穿行着。他取回毛巾,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挨着火蜷坐下。
“你不喜欢让火舌舐一舐你的皮肤吗?”他问。
“那挺舒服吧?”杰拉德说。
“在不用穿衣服的气候下生活该是多么美妙呀。”海里戴说。
“是啊。”杰拉德说,“还要没有那么多东西叮你、咬你才行。”
“这点可是不利因素。”马克西姆喃言道。
杰拉德看着这个金黄皮肤裸体的人间动物,心里有点厌恶,感到耻辱。海里戴则不同。他身上有那么一种庄重、懒洋洋、很散淡的美,皮肤黝黑,骨架很结实,很象躺在圣母玛丽亚怀抱中的基督。杰拉德还注意到海里戴的眼睛很漂亮,那眼睛是棕黄色的,透着温暖、迷茫的光,眼神中显出些病态。火光照在他沉重、圆滚滚的肩膀上,他蜷坐着靠在壁炉前的栅栏上,一副倦怠的神态。他的脸抬起来,脸色有些苍白,神情潦倒,但仍然很漂亮动人。
“可是,”马克西姆说,“你去过人们赤身裸体的热带国家呀。”
“真的吗!”海里戴感叹道。“哪儿?”
“南非和亚马逊河流域。”杰拉德说。
“啊,太妙了!我最想做的事情之一就是这件事——整天不穿任何衣服逛来逛去。如果我能做到这一点,我才会感到我是在活着。”
“那是为什么呢?”杰拉德问,“我不认为这有什么两样。”
“哦,我觉得那太美了。我敢肯定,那样生活就会是另一种样子,全然不同于我们的生活,百分之百地美妙。”
“可这是为什么呢?”杰拉德问,“为什么?”
“啊,那样,人就是在感知事物,而不仅仅是观察。我更愿意感触我周围的空气流动,感触我周围的事物,而不是仅仅观看。我敢说,生活之所以全走了样儿,那是因为我们把它太视觉化了——我们既不能听、也不能感受、不能理解,我们就会看。我敢说,这么做整个儿地错了。”
“对,说的是,说的是。”俄国人说。
杰拉德瞟了一眼他柔和、金黄的肉体,他的四肢象光洁的树干,黑头发长得很好看,自由地舒展着象植物的卷须一样。他很健康,身材也很不错,可他为什么让人感到耻辱、令人生厌呢?为什么杰拉德会厌恶这裸体,为什么这裸体似乎是有损于他的尊严呢?难道人就是这样的吗?太没有灵气了!
杰拉德想。
伯金身穿白色睡衣突然出现在门道里,他湿着头发,胳膊上搭着一条毛巾。他淡漠、苍白,有点纤弱。
“浴室空了,要洗就来吧。”他对大家说,说完刚要走就被杰拉德叫住了:“听我说,卢伯特!”
“什么?”那白色的人影又出现了,象一个幽灵。
“你看那雕塑怎么样?我想知道你的看法。”杰拉德说。
伯金面色苍白,幽灵般地走到那尊野女人生育的雕像前。
她大腹便便的裸体蜷缩着,双手抓着乳房上方的带子。
“这是件艺术品。”伯金说。
“太漂亮了,太漂亮了。”俄国人说。
大家都凑过来看。杰拉德看着这几个男儿:俄国人躯体金黄,象一株水生植物;海里戴颀长、庄重、散淡、很漂亮;伯金非常苍白、朦胧,细细地看着那女人的塑像,那形象难以形容。杰拉德感到一阵异样的激动,也去看那木雕了,看着看着他的心都缩紧了。
他用自己的心看着这野蛮女人那向前伸出的铁青色的脸,脸上肌肉紧绷着,全身都在用力。这是一张可怕的脸,紧皱着,由于下身的痛感太强烈,这张脸已经缩得看不出原样。他在这张脸上看出了米纳蒂的影子,似乎他是在梦中认识了她。
“为什么说这是艺术品?”杰拉德感到惊诧,反感地问。
“它表达了一条十足的真理,”伯金说,“它包容了那种条件下的全部真实,不管你作何感想。”
“可你无论如何不能称它是高级艺术。”杰拉德说。
“高级!在这座雕刻之前,艺术已直线发展了几百个世纪了,这雕刻标志着某一特定文化的惊人高度。”
“什么文化?”杰拉德反问,他厌恶纯粹野性的东西。
“纯感觉的文化,肉体意识的文化,真正最高的肉体意识,毫无精神作用,十足的肉感。太肉感了,因此是艺术的终极,最高的艺术。”
可是杰拉德对此表示反感。他试图保留某种幻象,即诸如衣服之类的观念。
“你喜欢反常的东西,卢伯特,”他说,“那是些与你作对的东西。”
“哦,我知道,这并不是一切。”伯金说着走开了。
当杰拉德洗完澡回他的房间时,他也没穿衣服,而是搭在手臂上。他在家时很守规矩,可真离开家,过现在这种放荡的生活,他就享受这种令人难以容忍的生活方式了,彻底放荡。于是,他手臂上搭着绿绸衣,挑战般地走回屋去。
米纳蒂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圆睁的蓝眼睛就象一泓宁静、不幸的清水。他只能看到她眼睛里那一潭无底的死水。可能她很痛苦。她那莫名其妙的苦楚燃起了他心中原有的情火,一种撕心裂肺的怜悯和近乎于残酷的激情。
“醒了?”他说。
“几点了?”她平静地问。
她似乎象液体一样从他这里向四面流动,孤立无援地离开他,下沉着。她纯静的表情看上去象一个受到伤害的奴隶,她只有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伤害才会得到满足,这副样子令他的神经发抖,激起他强烈的欲望。归根结底,他的意志对她来说是唯一的意志,而她则是他意志的附庸。他被这种微妙的感觉撕咬着。然后他知道他必须离开她,他们两人必须分开。
这顿早餐吃得很简单,气氛很安宁。四个男人洗过澡,看上去都很清爽。杰拉德和俄国人的外表与风度都很合时宜。伯金则憔悴、一脸病容,他想象杰拉德和马克西姆一样穿得合时宜些,可他那身打扮证明他做不到这一点。海里戴穿着粗毛花呢外衣和法兰绒内衣,扎一条旧领带,这条领带配他倒合适。那阿拉伯人端来许多烤面包,他看上去跟昨天晚上一模一样。
吃完早餐以后,米纳蒂出现了,她穿着一件绸外衣,系着一条闪闪发光的腰带。她有点恢复过来了,但仍然郁郁寡欢。这时谁跟她讲话对她都是一种折磨。她的脸象一只小巧的面罩,有点可怕,脸上笼罩着不堪忍受的痛苦。快中午了。杰拉德站起身出去办他的事了,走的时候心里很惬意。但他并不就此罢休,他还会再回来,晚上他们要共进晚餐,他为这些人在音乐厅订了座位,不过伯金不参加。
晚上大家又很晚才回来,喝得满脸通红。那阿拉伯人晚上十点到十二点时不在,现在默默、不可思议地端着茶点进来了,低弯着腰,象豹子那样,进来后把茶点托盘轻轻地摆在桌子上。他的面容没有变,仍然象贵族,皮肤有点发灰,他还年轻,很漂亮。但是伯金一看到他就感到有点厌恶,感到他脸上的灰色象灰粉或腐败后的颜色,在他那贵族气的表情中透着某种令人作呕的兽性愚蠢。
大家又热情地聊起来,谈得很热闹。但已经出现了要散伙的气氛。伯金有些气得发疯;海里戴已经对杰拉德恨之入骨;米纳蒂变得又冷漠又残酷,象一把锋利的刀;海里戴对她可算是竭力逢迎。而她的目的就是最终俘获海里戴,彻底控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