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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人遭了灾难他们也不会这么惊恐。肖特兰兹发生了这么悲惨的事儿,这矿区里的大户人家出了这样的事儿!他家的一位小姐非常任性,坚持要在游船的屋顶上跳舞,同那年轻医生一起落水淹死了!星期天的早上,矿工们都议论着这桩惨事,奔走相告着。星期天,人们饭桌上似乎纠缠着一个奇特的幽灵,似乎死亡的天使离人们很近了,天空中游荡着某种超自然的感觉。男爷们儿们露出惊恐的脸色,女人们看上去很沉郁,不少人都哭了。一开始,孩子们觉得这种惊恐场面极好玩儿,空气中弥漫着紧张感,几乎有点魔力。人们都觉得这好玩儿吗?都觉得这种刺激好玩儿吗?
戈珍大胆地设想去安抚杰拉德。她编造着最好听的话想去安慰他。她很是惊恐,但她对此毫不在乎,一个劲儿想着该怎么在杰拉德面前表现得恰如其分:扮演自己的角色。这才是最令人惊恐的事——她如何扮演自己的角色。
厄秀拉现在爱伯金爱得极深,很有激情,但她又是个对什么都无能为力的人。对于湖上的事件,别人怎么议论她都无动于衷,那冷漠的态度真让人不舒服。她只会一个人干坐着,渴望见到伯金。她想要他来家里,除此之外她没有别的办法,他必须马上就来。她在等他,整天都在屋里徘徊,等他来敲门。每隔一分钟她都会机械地朝窗户望去。他会出现在那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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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一页前一页第十五章 星期天晚上
随着时光流逝,厄秀拉变得不那么有生气了,她心胸空虚,感到极端失望。她的激情之血流干了。她陷入了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虚无中,对此,她宁可死也不要忍受。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她怀着结束痛苦的想法自言自语道,“我将去死,我的生命快完了。”
她置于一片黑暗之中,她已经心厌意懒,不为人注目,这黑暗濒临着死亡。她意识到自己一生都在向着这个死亡的边界靠近,这里没有彼岸,从这里,你只能象萨福①一样跃入未知世界。对即将降临的死亡的感知就象一帖麻醉药一样。冥冥中,不假什么思索,她就知道她接近死亡了。她一生中一直在沿着自我完善的路旅行,现在这旅程该完结了。她懂得了她该懂得的一切,经过了该经过的一切,在痛苦中成熟了,完善了,现在剩下的事就是从树上落下来,进入死亡的境界。一个人至死非练达,非要冒险到底不可。而下一步就是超越生的界线,进入死的领域。就是这么回事!在领悟了这一切后,人也就平静了。
①古希腊著名女诗人。
归根结底,一个人一旦得到了完善,最幸福的事就是象一颗苦果那样熟透了落下来,落入死亡的领域。死是极完美的事,是对完美的体验。它是生的发展。我们还活着的时候就懂得了这一点。那我们还需要进一步思考什么呢?一个人总也无法超越这种完美。死是一种了不起的,最终的体验,这就够了。我们何必还要问这种体验之后会是什么呢,这种体验对我们来说是未知的。让我们死吧,既然这种了不起的体验就要到来,那么,我们面临的就是一场大危机。如果我们等待,如果我们回避这个问题,我们不过是毫无风度地在死之门前焦躁地徘徊罢了。可是在我们面前,如同在萨福面前一样,是无垠的空间。我们的旅程就是通向那儿的。难道我们没有勇气继续走下去吗,难道我们要大呼一声“我不敢”吗?我们会继续走下去,走向死亡,不管死亡意味着什么。如果一个人知道下一步是什么,那么他为什么要惧怕这倒数第二步呢?再下一步是什么我们可以肯定,它就是死亡。
“我要死,越快越好。”厄秀拉有点发狂地自语道,那副镇定明白的样子是一般人无可比拟的。可是在暮色的笼罩下,她的心在痛苦地哭泣、感到绝望。不管它吧,一个人必须追随自己百折不挠的精神,不要因为恐惧就回避这个问题。如果说现在人最大的意愿就是走向未知的死亡境地,那么他会因为浅薄的想法而丧失最深刻的真理吗?
“结束吧,”她自言自语道,下定了决心。这不是一个结束自己性命的问题——她断乎不会自杀,那太令人恶心,也太残暴了。这是一个弄懂下一步是什么的问题。而下一步则导致死的空间。“是吗?或许,那儿——?”
她思绪万千,神情恍惚起来,似乎昏昏欲睡地坐在火炉边上。一坐下那想法又在头脑中出现了。死亡的空间!她能把自己奉献给它吗?啊,是呀,它是一种睡眠。她活够了,她一直坚持,抵抗得太久了。现在是退却的时候了,她再也不要抵抗了。
一阵精神恍惚中,她垮了,让步了,只觉得一片黑暗。在黑暗中,她可以感到自己的肉体也可怕地发出了宣言。那是难以言表的死亡的愤怒、极端的愤怒和厌恶。
“难道说肉体竟是如此之快地回应精神吗?”她询问自己。凭借她最大限度的知识,她知道肉体不过是一种精神的表现,完整的精神嬗变同样也是肉体的嬗变,除非我有一成不变的意志,除非我远离生活的旋律、人变得静止不动、与生活隔绝、与意志溶为一体。不过,宁可死也不这样机械地过重复又重复的生活。去死就是与看不见的东西一并前行。去死也是一种快乐,快乐地服从那比已知更伟大的事物,也就是说纯粹的未知世界。那是一种快乐。可是机械地活着,与生活隔绝,只生活在自己的意志中,只作为一个与未知世界隔绝的实体生活才是可耻、可鄙的呢。不充实的呆板的生活是最可鄙的。生活的确可以变得可鄙可耻。可死决不会是可耻的。
死之本身同无限的空间一样是无法被玷污的。
明天就是星期一了,是另一个教学周的开始!又一个可耻、空洞无物的教学周,例行公事、呆板的活动又要开始了。难道冒险去死不是很值得称道吗?难道死不是比这种生更可爱、更高尚吗?这种生只是空洞的日常公事,没有任何内在的意义,没有任何真正的意义。生活是多么肮脏,现在活着对灵魂来说这是多么可怕的耻辱啊!死是多么洁净,多么庄严啊!这种肮脏的日常公事和呆板的虚无给人带来的耻辱再也让人无法忍受了。或许死可以使人变得完美。她反正是活够了。哪儿才能寻到生活呢?繁忙的机器上是不会开出花朵来的,对于日常公事来说是没有什么天地的,对于这种旋转的运动来说是没有什么空间可言的。所有的生活都是一种旋转的机械运动,与现实没有关系。无法指望从生活中获得点什么——对所有的国家和所有的人来说都是如此。唯一的出路就是死。人尽可以怀着深情仰望死亡的无垠黑夜,就象一个孩子朝教室外面观看一样,看到的是自由。既然现在不是孩子了,就会懂得灵魂是肮脏的生活大厦中的囚徒,除了死,别无出路。
可这是怎样的欢乐了啊!想想,不管人类做什么,它都无法把握死亡的王国,无法取消这个王国,想想这个道理该是多么令人高兴啊!人类把大海变成了屠杀人的峡谷和肮脏的商业之路,为此他们象争夺每一寸肮脏城市的土地一样争吵不休。连空气他们都声称要占有,将之分割,包装起来为某些人所有,为此他们侵犯领空、相互争夺。一切都失去了,被高墙围住,墙头上还布满了尖铁,人非得可鄙地在这些插了尖铁的墙中爬行,在这迷宫似的生活中过活。
人类却偏偏蔑视那无边无际的黑暗的死亡王国。他们在尘世中有许多事要做,他们是一些五花八门的小神仙。可死亡的王国却最终让人类遭到蔑视,在死亡面前,人们都变得庸俗愚蠢。
死是那么美丽、崇高而完美啊,渴望死是多么美好啊。在那儿一个人可以洗涮掉曾沾染上的谎言,耻辱和污垢,死是一场完美的沐浴和清凉剂,使人变得不可知、毫无争议、毫不谦卑。归根结底,人只有获得了完美的死的诺言后才变得富有。这是高于一切的欢乐,令人神往,这纯粹超人的死,是另一个自我。
不管生活是什么样子,它也无法消除死亡,它是人间超验的死亡。哦,我们别问它是什么或不是什么这样的问题吧。了解欲是人的天性,可在死亡中我们什么都不了解,我们不是人了。死的快乐补偿了智识的痛苦和人类的肮脏。在死亡中我们将不再是人,我们不再了解什么。死亡的许诺是我们的传统,我们象继承人一样渴望着死的许诺。
厄秀拉坐在客厅里的火炉旁,娴静、孤独、失神落魄。孩子们在厨房里玩耍,别人都去教堂了,而她则离开了这里进入了自己灵魂的最黑暗处。
门铃响了,她吃了一惊,隔着很远,孩子们疾跑着过来叫道:“厄秀拉,有人找。”
“我知道了,别犯傻。”她说。她感到吃惊,几乎感到害怕。她几乎不敢去门口。
伯金站在门口,雨衣的领子翻到耳际。在她远离现实的时候,他来了。她发现他的身后是雨夜。
“啊,是你吗?”她说。
“你在家,我很高兴。”他声音低沉地说着走进屋里。
“他们都上教堂去了。”
他脱下雨衣挂了起来。孩子们在角落里偷偷看他。“去,脱衣服睡觉去,比利,朵拉,”厄秀拉说,“妈妈就要回来了,如果你们不上床她会失望的。”
孩子们立刻象天使一样一言不发地退了下去。伯金和厄秀拉进到客厅里。火势减弱了。他看着她,不禁为她丰采照人的娇美所惊叹,她的眼睛又大又明亮。他看着她,心里直叹服,她似乎在灯光下变了个样儿似的。
“你这一天里都做些什么?”他问她。
“就这么干坐着无所事事。”她说。
他看看她,发现她变了。她同他不是一条心了,她自己独自一人显得很有丰采。他们两人坐在柔和的灯光里。他感到他应该离去,他不该来这儿。可他又没勇气一走了之。他知道他在这儿是多余的人,她心不在焉,若即若离。
这时屋里两个孩子羞涩地叫起来,那声音很柔、很细微。
“厄秀拉!厄秀拉!”
她站起来打开了门,发现两个孩子正身穿睡衣站在门口,大睁着眼睛,一副天使般的表情。这时他们表现很好,完全象两个听话的孩子。
“你陪我们上床好吗?”比利大声嘟哝道。
“为什么呢?你今天可是个天使啊。”她温柔地说,“来,向伯金先生道晚安好吗?”
两个孩子光着脚腼腆地挪进屋里来。比利宽大的脸上带着笑容,可他圆圆的眼睛显得他很严肃,是个好孩子。朵拉的眼睛在刘海后面偷看他,象没有灵魂的森林女神那样向后躲闪着。
“跟我道晚安再见好吗?”伯金的声音奇怪得温柔和蔼。朵拉听到他的话立即象风吹下的一片树叶一样飘走了。可比利却慢慢地悄然走过来,紧闭着的小嘴凑了上来很明显是要人吻。厄秀拉看着这个男人的嘴唇异常温柔地吻了小男孩儿的嘴巴。然后,伯金抬起手抚爱地摸着孩子圆圆的、露着信任表情的小脸儿。谁都没有说话。比利看上去很象个天真无邪的天使,又象个小待僧。伯金则象个高大庄重的天使那样俯视着孩子。
“你想让人吻吗?”厄秀拉冲口对女孩儿说。可朵拉象那小小的森林女神一样躲开了,她不让人碰。
“向伯金先生道晚安再见好吗?去吧,他在等你呢。”厄秀拉说,可那女孩儿只是一个劲儿躲他。
“傻瓜朵拉!傻瓜朵拉!”厄秀拉说。
伯金看得出这孩子有点不信任他,跟他不对眼。他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来吧,”厄秀拉说,“趁妈妈还没回来咱们上床去吧。”
“那谁来听我们的祈祷呢?”比利不安地问。
“你喜欢让谁听?”
“你愿意吗?”
“好,我愿意。”
“厄秀拉?”
“什么,比利?”
“‘谁’这个字怎么念成了Whom?”
“是的。”
“那,‘Whom’是什么?”
“它是‘谁’这个词的宾格。”
孩子沉默了一会儿,思忖一下后表示信任地说:“是吗?”
伯金坐在火炉边笑了。当厄秀拉下楼来时,他正稳稳地坐着,胳膊放在膝盖上。她觉得他真象个纹丝不动的天使,象某个蜷缩着的偶像,象某种消亡了的宗教象征。他打量着她时,苍白如同幻影的脸上似乎闪烁着磷光。
“你不舒服吗?”她问,心中有种说不出的不快。
“我没想过。”
“难道你不想就不知道吗?”
他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