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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招待不周。”说完她又转身对儿子说。“温妮弗莱德对我说医生要对你谈你父亲的情况。说什么了?”
“只是说他的脉搏很弱——耽误了好长时间了——他可能过不去今晚了。”杰拉德回答。
克里奇太太木呆呆地坐着,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她的身体似乎在椅子中隆起,头发披到耳际。但她的皮肤很光滑,她的手是很美的,很有力量。沉寂中她体内那巨大的能量似乎溃败了。
她抬头看着站在身边的儿子,他显得敏捷而有英气。她的眼睛总是那么蓝得出奇,比“勿忘我”还要蓝。她似乎对杰拉德很信任,但作为母亲似乎又有点怀疑他。
“你怎么样?”她声音出奇得轻,似乎不想让别人听到,只让他听。“你不紧张吧?这事儿不会让你发疯吧?”
这种奇怪的挑战让戈珍吃惊。
“不会的,妈妈。”他的口气既冷漠又轻松,“反正得有人奉陪到底。”
“是吗?是吗?”母亲连着说道,“为什么你要给自己压上这副担子?你能做些什么?它自己会完结的,不需要你。”
“是的,我并不认为我有什么用。”他说,“不过我们都受影响。”
“你愿意受影响?这不是什么好事。它会使你变得举足轻重。你不用呆在家中,为什么不走?”
她说这些话很明显是思考良久的,杰拉德感到吃惊。
“我认为这时走没什么好,妈妈,这是最后的时刻。”他冷冷地说。
“你可要珍重,”母亲说,“照顾好自己,你要做的就是这些事。你的负担太重了。一定要注意,否则你就会陷入困境。
你总是歇斯底里的。“
“我挺好,妈妈,”他说,“不用为我担心,放心吧。”
“让死人去埋葬死人吧,不要把你自己也赔进去——我要告诉你这一点。我太了解你了。”
他没作回答,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母亲弯着腰默默地坐在椅子里,她手腕上没戴什么装饰品,很美的白皙的手扶着椅子扶手儿。
“你干不了这事。”她几乎痛苦地说,“你没那胆量。你象小猫儿一样软弱,真的,一直是这样。这位女士今天住这儿吗?”
“不,”他说,“她今晚要回家。”
“那她可以坐单匹马车。远吗?”
“只到贝多弗。”
“啊!”这老女人一直没看戈珍,但她似乎能感到她的存在。
“看来你愿意给自己加重负担,杰拉德。”说完母亲有点艰难地站起身。
“要走吗,妈妈?”他礼貌地问。
“我得上去了,”她又转身向戈珍道声再见,然后她缓缓向门口走去,似乎她不习惯走路一样。走到门口时她向杰拉德默默地抬起脸。他吻了她。
“别跟我走了,”她用令人难以听清的声音说。“我不要你再多走一步。”
他向她道了晚安,看着她走到楼梯口,缓缓地上了楼。然后他关上门又回到戈珍身边。戈珍也站起身向他走去。
“妈妈是个怪人。”他说。
“是的。”她说。
“她有自己的想法。”
“是的。”戈珍说。
然后是沉默。
“你要走吗?”他说,“等一会儿,我去备马。”
“不,”戈珍说,“我想走回去。”
他许诺过要陪她一起沿着长长的、孤独的道路走回去,她希望他这样做。
“坐车回去也一样嘛。”他说。
“还是走回去的好。”她加重语气说。
“是吗?!那我跟你一起走。你知道你的东西在哪儿吗?我去穿上我的靴子。”
他戴上帽子,在晚礼服上罩上大衣,然后他们就走入黑夜中。
“点支烟,”他在雨廊上的角落里停下来点烟。“你也来一支。”
就这样他们吸着烟上路了,路两旁是修剪的整整齐齐的树篱笆和草坪。
他想用胳膊搂住她的腰。如果他能搂住她的腰,边走边把她拥向自己,他就可以使自己平衡。现在他感到自己象一座天平,天平的一边正向无底的深渊沉下去。他必须保持某种平衡才行。平衡的希望就在于此。
他看也不看她,只想着自己,伸手温柔地搂住她的腰并把她拉拢向自己。她几乎要昏过去,感到被他占有了。可他的手臂太强壮了,她在他强大的拥力下退缩了出来。她感到自己死了一回,然后他在黑暗中边走边重又把她拢过去。他揽着对方,两个人走着,感到完美的平衡。于是他突然感到自己自由了,完美了,强壮而有英雄气概。
他抬手把香烟从嘴中拔出甩掉,只见黑暗的树篱中亮起一个火星。他现在可以自由地揽住她保持平衡了。
“这就好了。”他得意地说。
他话语中透出的得意之情对她来说就象一剂甜甜的毒药。她此时对他竟是如此重要!于是她吸吮着这毒药。
“你更幸福了吗?”她热切地问。
“幸福多了,”他仍旧很得意地说,“我有点头晕。”
她依偎着他。他感到她浑身柔软,温暖,她就是他丰沃、可爱的存在实体。她走起路来浑身的热量和动作都传导给了他。
“如果我能帮助你的话,我将感到十分高兴。”她说。
“是的,”他说,“如果你不能,任何别人都无法做到这一点。”
“那倒是,”她心里说,感到出奇的高兴。
他们走着,他似乎愈来愈把她揽近自己,直到她贴在他身上随着他走。他是那么强壮,能承受巨大的压力,你无法摆脱他。她被他裹挟着在野风呼啸的黑暗山坡上走着,那肉体与肉体的交融美妙至极。远处,贝多弗闪着微黄的灯光,万家灯火在那面山坡上铺出一条灯的光带。但他和她则在与世隔绝的黑暗中行走着。
“你对我关心得太过分了!”她几乎有点恼火地说,“你瞧,我不知道,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过分!”他痛苦、激动地叫了起来。“我也不知道,我一切都是为了你。”他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这是真的。他竭尽全力爱护她,他为她想到了一切,她就是他的一切。
“可我不相信,”她低沉着嗓音惊奇、颤抖着说。她浑身因着疑虑和激动而颤抖着。她要听的就是这话,只是这样的话。现在,她听到了,听到了他宏亮的声音道出了这句真话,可她却不相信它。她无法相信——她不相信。可她终究相信了,感到胜利了,感到激动。
“为什么?”他说,“你为什么不相信呢?这是真的。此时此刻,这是真的。”他和她一起站在风中。“天上的、地上的我都不在乎,除了你,我什么都不关心。我关心的不是我的存在,这一切都是你的。我就是失去我的灵魂一百次也不能没有你。我无法忍受孤独。我的头会炸开的。这是真的。”他果断地把她拢近了。
“不,”她喃言着,有点怕。但她希望他这样。她为什么要丧失勇气呢?
他们又上路了。他们是那么陌生,可又挨得那么近,真不可思议。他们这是在发疯。他们走下山来,来到了矿区铁路拱桥下。戈珍熟悉这拱桥,方石砌成的桥壁一面长满了鲜苔,墙壁上往下淌着水。而另一面则是干燥的,她站在桥下,听着火车隆隆驶过。她知道,在这座黑暗、孤零零的桥下,一到下雨天年轻的矿工和他们的心上人就聚在一起。所以她也想同自己的心上人一起站在桥下,在黑暗中让他吻自己。走近拱桥时,她的步子变慢了。
于是,他们伫立在桥下,他把她抱起,让她伏在自己胸前。他的身体紧张地颤抖着,他搂紧她,她粉碎了,粉碎在他的胸脯上,难以将息,很惊恐。啊,真太美妙了,就在这桥下,矿工们都这样拥紧他们的情人,把她们拥在自己胸前。而现在,他的矿主人却把她搂紧了!而他的拥抱会比他们的拥抱强烈、可怕得多,他的爱更专注、更高尚!她感到她会在他那颤动着的、超人的手臂和躯体下昏过去、死过去。随后他的颤动变缓慢了、缓缓起伏着。他松开她,背靠墙壁站着,又把她揽过去。
她几乎丧失了意识。矿工们也一定是这样背靠墙壁站着,搂着他们的情人吻着,就象现在这样。啊,他们的吻会比这位矿主有力的吻更美、更有力吗?甚至他修剪得短短的硬胡茬,那些矿工们不会有这些。
那些矿工的情人们会象她一样头向后仰着,从桥下遥望远处黑暗的山上那一条黄色的光带,看着模糊的树影,或看着另一个方向矿山贮木场上的房屋。
他的手臂紧紧揽着她,似乎要把她搂入自己的身体中去,她的温暖,她的温柔,她可爱的身体,他都贪婪地渴望着,沉醉在肉体与肉体的融通中。他举起她,似乎要象倒一杯酒一样把她泼向自己。
“这比什么都值。”他说,他的声音富有奇特的穿透力。
她松弛了,似乎要溶化,要流向他,似乎她是一股无尽的热流,象一副麻醉剂注入了他的血管。她的双臂搂住他的脖子,他托起她,她全身松弛、向他流泻着,而他就象一只结实的杯子,收取她的生命之酒。她就这样偎着他,束手无策,悬在空中,在他的一个吻下融化、融化,溶进他的四肢和骨骼,似乎他是满载着她火热生命的铁流。
她似乎昏了过去,她的意识渐渐远去了,她全身都溶化了、流淌着,她被他拥着睡在他怀中就象闪电睡在纯洁、柔软的石头中。她就这样在他怀中睡了过去,于是他得到了完善。
当她睁开眼睛看到远方的灯光时,她感到十分奇怪,怎么,这世界仍旧存在,她正站在桥下偎在他怀中。杰拉德,他是谁?对她来说,他是个美妙的冒险物,一个令她渴望的未知世界。
她抬头向他看去,黑暗中他那张男性的脸廓轮分明。他身上似乎散发出微弱的白色光芒,似乎他来自一个看不见的世界。她向上伸出手臂,就象夏娃把手伸向智慧树上的苹果,吻了他,尽管她怕他,仍旧用自己纤细探索的手指抚摸着他的脸,她的手在他脸上摩挲着。他是那么完美,又是那么陌生——啊,太可怕了!意识到这一点,她的心不寒而栗,这张男人的脸,就是一只闪光的禁果。她吻了他,手指从他脸上、眼睛上、鼻孔上和眉毛上摸到他的脖颈上,她要了解他,用抚摸来得到他。他是那样强壮、那样轮廓分明,他那分明的轮廓抚摸起来令人十分惬意,简直不可思议。他是个让你说不清的敌人,可是他浑身却燃烧着不可思议的白色光焰。她要抚摸他、抚摸他、抚摸他,直到她的双手拥有了他。直到她迫使他被她了解,啊,如果她能够了解他,这种知识将会是多么宝贵,她会感到满足,什么也无法夺去她的满足。他太让人捉摸不透,在常人的世界中他是个冒险的家伙。
“你太漂亮了。”她喃言着。
他揣度着,很芒然。她感到他在颤抖,于是她情不自禁地偎近了他。这下他无法控制自己了。她把他置于她的手指控制之下。这些手指激起的无尽、无尽的欲望令他别无选择,这欲望太强烈了。
但是她了解他了,这就够了。在这一刻,她被他体内那流动着的闪电——看不见的闪电击中,她的灵魂都被这闪电毁灭了。她了解他了。这种感知是一种死亡,她得从中获得再生才行。他身上还有多少更多的东西需要她去了解呢?啊,太多了,太多了,她那双敏感、聪颖的手触摸着他活生生、放着电光的躯体,取得了巨大的丰收。啊,她的手竟是饥渴、贪婪地要了解他。不过,就目前而言,就她的灵魂所能够承受的重负而言,她满足了,感到很满足。太多了,她那纤巧的方寸太快地得到了满足,就要破碎了。够了,一时间她满足了。今后还将会有更多的日子,她的双手象鸟儿觅食一样在他富有雕塑感的神秘躯体上徜徉,直至她感到满足为止。
他甚至乐意让她检查、责难和抑制。渴望别人总比控制别人要好,人们害怕结局却又渴望结局。
他们两人向城里走去,向星星点点闪耀着的灯光走去,一直下到谷地中黑漆漆的公路上。他们最终来到了大门口。
“别再送了,”她说。
“你不希望我送了?”他问,心里松了一口气。他不想同她一起在街上亮相。
“是的,晚安。”她说完伸出手。他握住她的手,然后吻了她那可怕而有力的指尖。
“晚安,”他说,“明儿见。”
他们分手了。他回家了,浑身充满了力量和对生命的渴望。
可第二天她却没有来,她送来一张纸条说她患了感冒无法出门。这真折磨人!但他仍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