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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教学的激情中。
她听到门“咔嗒”响了一声,但没去注意。突然她浑身一惊:她看到一个男人的脸出现在那一道血红金黄的光线中,就在她身边。他浑身红焰一般闪着光,看着她,等着她去注意他。这个身影简直把她吓坏了,她觉得自己就要昏过去了。
她心中压抑着的潜意识恐怖感立时痛苦地爆发出来了。
“我让你吃惊了吧?”伯金同她握着手说,“我以为你听到我进来的声音了。”
“没有,”她迟疑着,几乎说不出话来。他笑着说他很抱歉。她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太黑了,”他说,“开开灯好吗?”
说着他挪到边上打开了电灯,灯光很强。教室里清晰多了,跟刚才他来时比显得陌生了,刚才这儿溶满了舒缓黛色的魔幻色彩。伯金转过身好奇地看着厄秀拉。她的眼睛惊诧地睁圆了,由于惊恐,嘴唇都有点哆嗦了,看上去她就象一个刚刚被惊醒的人一样。她的面庞洋溢着一种活生生、温柔的美,就象柔和的夕阳一样在闪烁。他看着她,又添一分喜悦,满心的欢乐,轻松愉快。
“你正摆弄杨花?”他问着,顺手从讲台上拣起一颗榛子。
“都长成这么大了吗?今年我还没有留意过呢。”
他手中捏着雄花,看上去很入迷。
“还有红的!”他看着雌蕊中落出的绯红色说。
然后他在课桌中穿行着去看学术书,厄秀拉看着他稳步走来走去,他的稳重令她屏息。她似乎静静地站在一旁,眼看着他在另一个世界里聚精会神地走动着。他那静悄悄的身影几乎象凝结着的空气中的一个空洞。
突然他向她扬起脸来说话,听到他的声音她的心跳加快了。
“给他们一些彩笔吧,”他说,“让他们把雌性花涂上红色,雄性花涂成黄色。我只画不着色的画儿,只涂红、黄两种颜色。在这种情况下素描没什么不好的,要强调的就是这一点。”
“我这儿没有彩笔。”厄秀拉说。
“别处会有的,红的和黄的,你只需要这两种。”
厄秀拉打发一个男孩子去找。
“彩笔会把书弄脏的。”厄秀拉对伯金说,脸红透了。
“没那么严重,”他说,“你必须把这些东西标明,这是你要强调的事实,而不是记录主观印象。而这种事实就是雌花儿的小红斑点儿和悬坠着的黄色雄性杨花,黄色的花粉从这儿飞到那儿。将这事实绘成图,就象孩子画脸谱一样——两只眼,一只鼻子,嘴里长着牙齿,就这样——”说着他在黑板上画出一个人形来。
就在这时,玻璃门外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来人是赫麦妮。罗迪斯。伯金走过去为她打开门。
“我看到了你的汽车。”她对他说,“我进来找你,你不介意吧?我想看看你履行公务时的样子。”
她亲昵愉快地看了他好半天,然后笑了一下。接着她自己朝厄秀拉转过身来,厄秀拉和她的学生们一直在看着这对情人间的一幕。
“你好,布朗温小姐,”赫麦妮唱歌般地同厄秀拉打招呼,那声音低沉,奇妙,象在唱歌,又象在打趣。“我进来,你不介意吧?”
她那双灰色、几乎充满讽刺意味的眼睛一直看着厄秀拉,似乎要把她看透。
“哦,不介意的。”厄秀拉说。
“真的吗?”赫麦妮追问,态度镇定,毫不掩饰自己的霸道专横。
“哦,不介意,我很高兴,”厄秀拉笑道,既激动又惊恐,因为赫麦妮似乎在逼近她,那样子似乎跟她很亲昵,其实她怎么能亲近厄秀拉呢?
赫麦妮需要的正是这样的回答。她转身满意地对伯金说:“你做什么呢?”那声音是漫不经心的。
“摆弄杨花,”他回答。
“真的!”她说。“那你都学到了什么?”她一直用一种嘲弄、玩笑的口吻说话,似乎这一切都是一场游戏。她拣起一枚杨花,吸引了伯金的注意力。
她身穿一件宽大的绿色大衣,大衣上透着凸出的图案,显得她在教室里有点怪模怪样的。大衣高领和大衣的衬里都是用黑色皮毛做的,里面着一件香草色的上衣,边儿上镶着皮毛,很合适的皮帽子上拼着暗绿和暗黄色的图案。她高大,模样很怪,就象从什么希奇古怪的图画上走下来的人一样。
“你认识这红色的小椭圆花儿吗?它可以产坚果呢。你注意过它们吗?”他问赫麦妮,说着他走近她,指点着她手中的枝子。
“没有,”她回答,“是什么?”
“这些是产籽的花儿,这长长的杨花只生产使它们受精的花粉。”
“是吗?是吗!”赫麦妮重复着,看得很仔细。
“坚果就从这些红红的小东西里长出来,当然它们要先受精。”
“小小的红色火焰,红色火焰,”赫麦妮自言自语着。好半天,她只是盯着那长出红花儿的小花蕾看来看去。
“多么好看啊,我觉得它们太美了,”她凑近伯金,细长,苍白的手指指点着红红的花丝说。
“你以前注意过吗?”他问。
“没有,从来没有。”她答道。
“以后总要看到这些了。”他说。
“对,我会注意的。”她重复他的话说,“谢谢你给我看了这么多,它们太美了,小小的红火苗儿——”
她对此那么入迷,几乎有些发狂,这可有点不正常。厄秀拉和伯金都感到迷惑不解。这些红雌蕊竟对赫麦妮有某种奇妙的吸引力,几乎令她产生了神秘的激情。
这一课上完了,教科书放到一边不用了,学生们终于放学了。但赫麦妮仍然坐在桌前,双肘支在桌上,两手托着下腭,苍白的长脸向上仰着,不知在看什么。伯金走到窗前,从灯光明亮的屋里朝外观望,外面灰濛濛的,细雨已悄然落下。
厄秀拉把她的东西都归置到柜子里去。
赫麦妮终于站起身走近厄秀拉问道:“你妹妹回家来了?”
“回来了。”厄秀拉说。
“她愿意回贝多弗来吗?”
“不愿意。”厄秀拉说。
“不会吧,我想她能够忍受。我呆在这里就得竭尽全力忍受这个地区的丑陋面目。你愿意来看我吗?和你妹妹一起来布莱德比住几天,好吗?”
“那太谢谢您了。”厄秀拉说。
“那好,我会给你写信的,”赫麦妮说,“你觉得你妹妹会来吗?她如果能来我会很高兴的。我觉得她这个人很好,她的一些作品真是优秀之作。我有她的一幅木刻,上了色的,刻的是两只水鹡鸰,也许你没见过吧?”
“没有。”厄秀拉说。
“我觉得那幅作品妙极了,全然是本能的闪光——”
“她的雕刻很古怪。”厄秀拉说。
“十足得美妙,充满了原始激情——”
“真奇怪,她为什么总喜欢一些小东西呢?她一定经常画些小东西,小鸟儿啦,或者小动物什么的,人们可以捧在手中把玩。她总喜欢透过望远镜的反面观察事物,观察世界,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赫麦妮俯视着厄秀拉,用那种超然、审视的目光久久地盯着她,这目光令厄秀拉激动。
“是啊,”赫麦妮终于说,“这真奇怪。那些小东西似乎对她来说更难以捉摸——”
“可其实不然,对吗?一只老鼠并不比一头狮子难以捉摸,不是吗?”
赫麦妮再一次俯视着厄秀拉,仍然审视地看着她,似乎她仍然按照自己的思路想着什么,一点也不在意对方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她回答。
“卢伯特,卢伯特,”她唱歌般地叫他过来,他就默默地靠近了她。
“小东西比大东西更微妙吗?”她问道,喉咙里憋着一声奇特的笑,似乎她不是在提问而是在做游戏。
“不知道。”他说。
“我讨厌微妙不可捉摸的东西。”厄秀拉说。
赫麦妮缓缓地巡视她,问:“是吗?”
“我总认为小东西表现出的是软弱。”厄秀拉说着抬起了胳膊,似乎她的尊严受到了威胁。
赫麦妮对此没有注意。突然她的面部皱了起来,眉头紧锁着,似乎她想着什么,竭力要表达自己。
“卢伯特,你真地以为,”她视厄秀拉旁若无人一般,问道:“你真地以为唤醒了孩子们的思想是件值得的事吗?”
伯金脸上闪过一道阴影,他生气了。他的两腮下陷着,脸色苍白,几乎没有人样儿了。这个女人用她那严肃、扰乱人意识的问题折磨他,说到了他的痛处。
“他们不是被唤醒的,他们自然会有思想的,不管愿意不愿意。”
“可是,你以为加快或刺激他们的思想发展会更好吗?让他们不知道榛子为何物不是更好吗?为什么要把榛子弄成一点点的,把知识分割成一点点的?让他们识其全豹不是更好?”
“不管你懂不懂吧,你是否希望让这些小红花儿在这儿受精呢?”他严厉地问。他的语调残酷、尖刻、蛮横。
赫麦妮的脸仍然仰着,茫茫然。伯金在生闷气。
“我不懂,”她和解地说,“我是不懂。”
“可知识对你来说就是一切,是你的全部生命,”他忿忿地脱口而出。她缓缓地巡视他。
“是吗?”她说。
“知识,是全部的你,你的生命——你只有这个,知识,”
他叫道,“只有一棵树,你的口中只有一颗果子。”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
“是吗?”她终于无动于衷地说。然后她又怪声怪气地问:“什么果子,卢伯特?”
“那永恒的苹果,①”他气愤地答道,连自己都仇恨这个比喻。
①这里指“智慧树”上的果子,象征知识和理智。
“是的,”她说道,看上去很疲惫。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然后,她竭尽全力振作起精神,又恢复了那漫不经心歌唱般的语调。
“别考虑我,卢伯特。你是否认为孩子们有了这些知识会变得更好、更富有,更幸福?你真是这么想的吗?是不是让他们不受影响,顺其自然?让他们仍然是动物,简单的动物,粗犷、凶暴。怎么样都可以,就是不能因为有自我意识而无法顺其自然。”
大家以为她说完了,可她喉咙奇怪地咕哝一下,又说了起来:“让他们怎么着都行,就是不要长大了灵魂残废,感情上残废,最后自食其果,无法——”赫麦妮象一个神情恍惚的人一样握紧了拳头——“无法顺其自然地行事,总是谋划什么,总是选择来选择去一事无成。”
大家又以为她的话说完了。可就在伯金要回答她时,她又狂热地说:“总是无法自行其事,总那么清醒,自我意识过强,时时注意自己,难道没有比这更好的吗?最好是动物,一点头脑都没有的动物,也比这强,这样太不值了。”
“难道你认为是知识使得我们失去了生气,让我们有了自我意识?”伯金气恼地问。
她睁大眼睛打量着他说:“是的,”她停顿一下,茫然地看着他。然后她用手指抹了一下眉毛,显得有点疲惫。这个动作令他反感极了。“头脑这东西,”她说,“就是死亡。”她渐渐抬起眼皮看着他说:“难道头脑,”她浑身抽动着说:“不是我们的末日吗?难道它不是毁灭了我们的自然属性,毁灭了我们全部的本能吗?难道今日的年轻人不是在长大以后连活的机会都没有就死了吗?”
“但那不是因为他们太有头脑,而是因为太没有头脑了。”
他粗暴地说。
“你敢肯定吗?”她叫道。“我觉得恰恰相反。他们的意识太强了,一直到死都受着沉重的意识的重压。”
“受着有限的,虚假的思想的禁锢。”他叫着。
赫麦妮对他的话一点也不注意,仍旧狂热地发问:“当我们有了知识时,我们就牺牲了一切,就只剩下知识了,不是吗?”她颇为动情地问道。“如果我懂得了这花儿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不是失去了花朵,只剩下了那么点知识?难道我们不是在用实体换来影子,难道我们不是为了这种僵死的知识而失去了生命?可这对我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这一切知识对我意味着什么?什么也不是。”
“你只是在搬弄词藻,”伯金说,“可知识对你来说意味着一切。甚至你的人同野兽的理论,也不过是你头脑里的东西。你并不想成为野兽,你只是想理论一下你的动物功能,从而获得一种精神上的刺激。这都是次要的,比最墨守成规的唯理智论更没落。你爱激情,爱野兽的本能,这不过是唯理智论最坏的表现形式,难道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