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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秀拉笑了。
“难道不是吗?”戈珍又问。
“也许是吧,不过我觉得克里奇家的人跟那个时期不般配。我知道,杰拉德正建一座私人发电厂,为室内供电,他还着手进行最时髦的改进呢。”
戈珍迅速耸耸肩说:“那当然,这是不可避免的嘛。”
“对呀,”厄秀拉笑道。“他一下子就做了几代人的事。为这个,人们都恨他。他强抓住别人的脖领子拖着人家走。等到他把可能改进的都改进了,再也没有什么需要改进的时候,他就会立即死去。当然,他应该做这些。”
“当然,他应该做。”戈珍说,“说实在的,我还没见过象他这么显身手的人。不幸的是,他这样做会走向何方,后果是什么?”
“我知道,”厄秀拉说,“就是推行最新的机器呗!”
“太对了!”戈珍说。
“你知道他杀死了他的弟弟吗?”厄秀拉问。
“杀死他弟弟?”戈珍大叫着皱起了眉头,似乎她不同意这么说。
“你还不知道?是这样!我还以为你知道了呢。他和弟弟一起玩一支枪。他让弟弟低头看着装了子弹的枪筒,他开了枪,把他弟弟的头打破了,这太可怕了!”
“多么可怕!”戈珍叫道,“不过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对,当他们很小的时候。”厄秀拉说,“我觉得这是我所知道的最可怕的事儿。”
“他并不知道枪里上着子弹,对吗?”
“对,那是一支在马厩里藏了好多年的老枪了。没人知道它还会响,更没人知道它里面还上着子弹。可发生这样的事,真是吓死人啊!”
“活吓死人!”戈珍叫道,“同样可怕的是孩提时代出了这样的事,一生都要负疚,想想都害怕。想想这事儿,两个男孩子一起玩得好好的,不知为什么,这场祸从天而降。厄秀拉,这太可怕了!我受不了。要是谋杀还可以理解,因为那是有意的。可这种事发生在一个人身上,这——”
“或许真是有意的,它藏在潜意识中。”厄秀拉说,“这种漫不经心的杀戮中隐藏着一个原始的杀人欲,你说呢?”
“杀人欲!”戈珍冷漠、有点生硬地说。“我认为这连杀人都不算。我猜可能是这么回事:一个孩子说:”你看着枪口,我拉一下板机,看看有什么情况。‘我觉得这纯粹是偶然事故。“
“不,”厄秀拉说。“如果别人低头看枪口时,我是不会扣动板机的。人的本能使得人不会这样做,不会的。”
戈珍沉默了,但心里十分不服气。
“那当然,”她冷冷地说。“如果是个女人,是个成年女人,她的本能会阻止她这样做。可两个一起玩的男孩子就会这样。”
她既冷酷又生气。
“不会的,”厄秀拉坚持说。就在这时她们听到几码开外有个女人在大叫:“哎呀,该死的东西!”她们走上前去,发现劳拉。克里奇和赫麦妮。罗迪斯在篱笆墙里,劳拉。克里奇使劲弄着门要出来。厄秀拉忙上前帮她打开门。
“谢谢您,”劳拉说着抬起头,脸红得象个悍妇,不解地说:“铰链掉了。”
“是的,”厄秀拉说,“这门也太沉了。”
“真奇怪!”劳拉大叫着。
“您好啊,”赫麦妮一开口便歌唱般地说。“天儿很好。你们来散步吗?好。这青枝绿叶美吗?太美了,太美了。早晨好——早晨好,你们会来看我吗?谢谢了,下星期,好,再见——再——见。”
戈珍和厄秀拉站着,见她缓缓地点头,缓缓地挥手告别。她故作微笑,浓密的头发滑到了眉际,看上去高大、奇怪、令人胆寒。然后姐妹两人走开了,似乎低人三分,让人家打发走了一样。四个女人就这样分别了。
她们走到比较远的地方时,厄秀拉红着脸说:“我觉得她太没礼貌了。”
“谁?赫麦妮。罗迪斯?”戈珍问,“为什么?”
“她待人的态度,没礼貌!”
“怎么了,厄秀拉,她哪点没礼貌了?”戈珍有点冷漠地问。
“她的全部举止,哼,她想欺侮人,没礼貌。她就是欺侮人,这个无礼的女人。‘你们会来看我’,好象我们会爬在地上抢这份恩赐似的。”
“我不明白,厄秀拉,你这是生的什么气,”戈珍有点恼火地说,“那些女人才无礼——那些脱离了贵族阶层的女人。”
“可是这太庸俗了,多余。”厄秀拉叫道。
“不,我看不出来。如果我发现了这一点,我就不允许她对我无礼。”
“你认为她喜欢你吗?”厄秀拉问。
“哦,不,我不这么以为。”
“那她为什么请你去布莱德比作客?”
戈珍微微耸耸肩膀。
“反正她明白我们不是普通人。”戈珍说,“不管她怎样,她并不傻。我宁可同一个我痛恨的人在一起,也不同那些墨守成规的普通女人在一起。赫麦妮。罗迪斯在某些方面是敢于冒险的。”
厄秀拉回味了一会儿这句话。
“我怀疑这一点,”她回答,“她什么险也没冒。她竟能请我们这些教员去作客,这点倒值得我们敬佩,不过她这样做并不冒什么险。”
“太对了!”戈珍说,“想想吧,好多女人都不敢这样做呢。她最大限度地利用了她的特权,这就不错。我想,真的,如果我们处在她的位置上,我们也会这样做的。”
“才不呢,”厄秀拉说,“不,那会烦死我。我才不花时间做她这种游戏呢。那太失身份了。”
这姐妹两人象一把剪刀,谁从她们中间穿过都会被她们剪断;或者又象一把刀和一块磨刀石相互磨擦。
“当然,”厄秀拉突然叫道,“我们去看她那是她的福份。你十全十美得漂亮,比她漂亮一千倍,她过去和现在都无法跟你比。我还觉得你的衣着比她美一千倍。她从来没有象一朵花似地鲜艳、自然,总是那么老气横秋、老谋深算。而我们比大多数人都聪明。”
“一点不错!”戈珍说。
“这一点应该得到承认才是。”厄秀拉说。
“当然应该,”戈珍说,“不过,真正的美应该是绝对得平凡,就象街上的行人那么平凡。那样你才是人类的杰作,当然不是实际上的行人,应该是艺术创造出来的行人——”
“太好了!”厄秀拉叫道。
“当然啦,厄秀拉,是太好了。你无法超脱尘世,十足的朴实才是艺术创造出来的平凡。”
“打扮自己打扮不好可太没意思了。”厄秀拉笑道。
“太没意思了呗!”戈珍说。“真的,厄秀拉,这太没意思了,就这么回事。一个人希望自己能口若悬河,便学着高乃依①那样夸夸其谈。”
①高乃依(1606—84),法国诗人与戏剧家,著有悲剧《熙德》等。
戈珍妙语连珠地说着,脸红了,心儿激动起来。
“而且高视阔步,”厄秀拉说,“人们总想象鹅群中的白天鹅一样高视阔步。”
“没错,”戈珍叫道,“鹅群中的白天鹅。”
“他们都忙着装扮成丑小鸭,”厄秀拉嘲讽地笑着说,“可我就不觉得自己是一只丑陋、可怜的小鸭子。我情不自禁地以为自己是鹅群中的白天鹅。人们让我这样看自己。我才不管他们怎么看我呢,爱怎么看怎么看。”
戈珍抬头看看厄秀拉,心里有点奇怪,说不出的妒忌与厌恶。
“当然,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不理睬他们,就这样。”她说。
姐妹二人又回家了,回去读书、谈天、做点活儿,一直到星期一又开始上课。厄秀拉常常弄不清除了学校一周中的始与终及假期的始与终以外,她还等待别的什么。这就是全部的生活啊!有时,当她似乎感到如果她的生活不是这样度过时,她就觉得可怕极了。但她并没有真地认命。她的精神生活很活跃,她的生活就象一棵幼芽,缓缓发育着但还未钻出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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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一页前一页第五章 在火车上
一天,伯金奉诏去伦敦。他并不怎么常在家。他在诺丁汉有住所,因为他的工作主要是在诺丁汉开展。但他常去伦敦或牛津。他的流动性很大,他的生活似乎不稳定,没有任何固定的节奏,没有任何有机意义。
在火车站月台上,他看到杰拉德。克里奇正在读报纸,很明显他是在等火车。伯金站在远处的人群中,他的本性决定了他不会率先接近别人。
杰拉德时不时地抬起头四下张望,这是他的习惯。尽管他在认真地看报,但他必须监视四周。似乎他头脑中流动着两股意识。他一边思考着从报上看到的东西,冥思苦想着,一边盯着周围的生活,什么也逃不出他的眼睛。伯金远远地看着他,对他这种双重功能很生气。伯金还注意到,尽管杰拉德的社交举止异常温和,他似乎总在防着别人。
杰拉德看到了他,脸上露出悦色,走过来向他伸出手,这让伯金为之一振。
“你好,卢伯特,去哪儿呀?”
“伦敦。我猜你也去伦敦吧?”
“是的——”
杰拉德好奇地扫视一下伯金的脸。
“如果你愿意,咱们一起旅行吧。”他说。
“你不是常常要坐头等车厢吗?”伯金问。
“那是因为我无法挤在人群中,”杰拉德说,“不过三等也行。车上有一节餐车,我们可以到那儿去喝茶。”
再没什么可说的了,两个人只好都把目光投向车站上的挂钟。
“报纸上说什么?”伯金问。
杰拉德迅速扫了伯金一眼,说:“瞧报上登的多么有趣儿吧,有两位领袖人物——”他扬扬手中的《每日电讯报》说,“全是报纸上日常的行话——”他往下看着那个专栏说:“瞧这个标题,我不知道你怎么给它起名字,几乎算杂文吧,和这两个领袖人物一齐登了出来,说非得有一个人崛起,他会给予事物以新的价值,告诉我们新的真理,让我们对生活有新的态度,否则不出几年,我们就会消亡,国家就会毁灭——”
“我觉得那也有点报纸腔。”伯金说。
“听起来这人说得挺诚恳的。”杰拉德说。
“给我看看,”伯金说着伸手要报纸。
火车来了,他们两人上了餐车,找了一个靠窗口的桌子,相对坐下来。伯金浏览了一下报纸,然后抬头看看杰拉德,杰拉德正等他说话。
“我相信这人说的是这意思。”他说。
“你认为他的话可靠吗?你认为我们真需要一部新的福音书吗?”杰拉德问。
伯金耸了耸肩膀,说:“我认为那些标榜新宗教的人最难接受新事物。他们需要的是新奇。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谛视我们的生活,我们或自做自受、或自暴自弃,可要让我们绝对地打碎自身的旧偶像我们是不会干的。你在新的没有出现之前无论如何先要摆脱旧的,甚至旧的自我。”
杰拉德凝视着伯金。
“你认为我们应该毁掉这种生活,立即开始飞腾吗?”他问。
“这种生活。对,我要这样。我们必须彻底摧毁它,或者令它从内部枯萎,就象让一张紧绷绷的皮萎缩一样。它已经无法膨胀了。”
杰拉德的目光中透着一丝奇怪的笑意,他很开心,人显得平静而古怪。
“那你打算怎么开始?我想你的意思是改良整个社会制度?”他说。
伯金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对这种谈话也感到不耐烦了。
“我压根儿没什么打算,”他回答,“当我们真地要奔向更好的东西时,我们就要打碎旧的。不打碎旧的,任何建议对于妄自尊大的人来说都不过是令人作呕的把戏。”
杰拉德眼中的微笑开始消失了,他冷冷地看着伯金说:“你真把事情看得那么糟吗?”
“一团糟。”
杰拉德眼中又浮上了笑意。
“在哪方面?”
“各个方面,”伯金说,“我们是一些意气消沉的骗子。我们的观念之一就是自欺欺人。我们理想中的世界是完美的,廉洁、正直、充实。于是我们不惜把地球搞得很肮脏;生活成了一种劳动污染,就象昆虫在污泥浊水中穿行一样。这样,你的矿工家的客厅里才能有钢琴,你现代化的住宅里才会有男仆和摩托车,作为一个国家,我们才会有里兹饭店或帝国饭店,才会有《加比。戴斯里斯》或《星期日》这样的大报社。
这让人多么丧气。“
这通激烈的言词让杰拉德好久才明白过来。
“你认为我们生活没有房屋行吗?要重返自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