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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边谈孩子们的教育和做母亲的职责,一边又一再提到她过去的事情,因此愈谈
愈激动。我发现她过于兴奋,克莱尔不断地把表姐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嘴上亲吻,哭得
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芳烁茵也非常难过。至于朱莉,她眼睛里虽噙着泪水,但忍住没有
哭,以免使我们更加慌乱。我当时思付道;“她知道自己快死了。”我希望她是因为惊
吓过度,所以把病情想象得比实际严重,比实际危险。可是我太了解她了,知道她说那
些话,不是随随便便说的。我几次劝她心情不要过于激动,一次又一次地求她不要因为
谈话过多而无缘无故地伤心,说有些话可以慢慢讲。她说:“啊!女人不把心里的话全
都说出来,那是最痛苦的,何况我在发烧,说的虽然是胡话,但谈的是有益的事情,总
比清醒地谈无意义的事情好。”
医生的到来,给全家造成的混乱情形,我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仆人们都拥挤在卧
室门口,眼睛里充满了焦急的神情,双手不安地紧握在一起;对于他们来说,医生对女
主人的病情的诊断,就如同对他们的命运做判决似的。此情此景使可怜的克莱尔受到很
大的刺激,我担心她的头痛病又会发作。必须找各种借口把仆人们打发开,以免使她看
到这可怕的情形。医生笼笼统统地说病人还有些希望,但从他的声调可以听出是没有希
望。朱莉一句话也没有说,因为她的表妹在场,她不敢说。当医生走出房间,我便跟着
他走出去;克莱尔也想跟着医生走出房间,但朱莉不让她走,并给我便了一个眼色,让
我知道她的用意,我急忙提醒医生说,如果有危险,对多尔贝夫人比对病人还要更加注
意隐瞒,以免使她神情慌乱,无法照顾她的朋友。医生说病情确实危险,但从事情发生
到现在才二十四小时,所以还需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做出确切的诊断;并说病人的命运如
何,要看今天夜里病情的发展,到了第三天,他才能作最后的判断。这一番话,只有芳
烁菌一个人听见;我们费了很大的劲才说服她不要把这些话传给别人,并商量好对多尔
贝夫人和其他人说什么。
傍晚时,朱莉强要她的表妹去休息几个小时,因为她已经守了一夜,还想再守一夜。
此时,病人知道医生要抽她脚上的血,还要开药方,便叫人去把医生请来。“杜波松先
生,”她对他说道,“胆小的病人怕自己的病,医生就瞒哄他,这是人道的做法,我赞
成,但是,对所有的病人都这么做,那就是多余了,令人不愉快了,因为对有些人根本
不需要这样做。你认为我该怎么治就怎么治,我完全照办,但是,如果你给我开的药只
是为了使我抱有幻想,那就不用开了。因为,我的身体有病,而不是精神有病,我不害
怕生命结束,但害怕我余下的日子使用得不好。一生中的最后时光是非常珍贵的,是不
能乱用的。如果你不能延长我的生命,就更不要不让我好好使用大自然留给我的最后一
点儿时光,因为那样做,等于是在缩短我的生命。我余下的时间愈短,就愈应加以珍惜。
能治就治,不能治,就不用管我好了:我自己知道如何死法的。”谁会想到这位平时谈
话那样腼腆和温和的女人在关键时刻说话的语气是如此的坚定和有力。
这一夜是很难熬过的,是决定性的。她一会儿气喘,一会儿胸闷,一会儿昏迷;她
的皮肤干瘪发烫。她发高烧,全身发烫,一会儿大声喊叫“马士兰!”好像要想抓住他
似的;一会儿又喊她从前发高烧时反复喊叫的另一个人的名字①。第二天医生坦率地对
我说,他估计她最多只能活三天。这一可怕的秘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是我一生中
最可怕的时刻,因为我心里藏着这个秘密,不知如何是好。我独自到小树林里踱步,反
复思考我该怎么办,这时,我不免悲伤地想到命运使我在本该享受更甜蜜的幸福的时候,
反而又要重新过孤独的生活。 ①指圣普乐;朱莉从前出天花发高烧,在昏迷中曾反复喊叫圣普乐。
头天夜里,我曾经答应朱莉把医生诊断的结果如实告诉她;她对我讲了许多使我深
受感动的话,要我履行诺言。我感到我的良心受到压力。唉!难道为了随随便便答应的
一句话,就硬要实行,硬要去伤她的心,让她慢慢领略死亡的滋味吗?我有什么理由要
采取如此狠心的做法?把她的死期告诉她,这不等于是在使它提前到来吗?在这么短短
的一段时间里,欲念和希望,这些维系生命的要素,她还会有吗?当她知道她的生命很
快就要结束时,她还能享受人生的乐趣吗?难道由我来促她死亡吗?
我怀着从未有过的不安的心情,疾步走着。我没完没了地走到哪里,愁到哪里,心
里像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似的。最后,一个念头终于使我下了决心。你不必去猜测是什
么念头,让我告诉你。
我想,我这样考虑究竟为的是谁?是为她还是为我自己?我采用什么思路来考虑问
题?是采用她的思路还是采用我的思路?采用她的思路或我的思路能说明什么问题?我
的论点必须具有几分或然性,我才认为它是正确的,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推翻的;但是,
应如何论证才能说明它是正确的呢?她也有她的论点证明她是正确的,她认为自己的论
点是有依据的;这一点,在她的心目中是确定无疑的。在涉及她的事情上,我有什么权
利硬要采用连我自己也半信半疑的论点而不采用她认为是经过检验的论点呢?让我们来
比较一下两种论点的结果。按她的论点,她认为她生命的最后时刻的安排将决定她来世
的命运。按我的论点,我认为,我为她做的安排,在三天以后就与她毫无关系了。因为,
我认为,她三天以后什么感觉也没有了。不过,万一她的论点是正确的,其间的差别是
多么大啊!永恒的善或恶!……万一这是真的!很可能!这个词儿太可怕了……“不幸
的人啊!”我对自己说,“宁伤你的心,而不要伤她的心。”
以上是我对曾经被你多次批评过的怀疑论感到怀疑的第一个问题。从那个时候起,
这个问题反复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不管怎么说,它使我摆脱了过去迷惑不解的疑问。因
此,我立刻做出决定,而且,为了不让自己改变主意,我马上跑到朱莉床前。我让所有
的人都走出她的房间,只我一个人坐在她身边;我当时是什么神情,你是可以想象得到
的。在她面前,不必像在心胸狭隘的人面前那样说话吞吞吐吐,句句留神。不过,我还
没有开口,她就明白了我的来意。“你认为还有必要把医生的话告诉我吗?”她一边向
我伸手,一边说道,“没有必要,我的朋友,我已经感觉到了:我的死期已近,我们已
经到了该分手的时候了。”
然后,她对我讲了很多,她的话,将来在适当的时候我一定告诉你;她一边讲,一
边写她心中想留下的遗言。如果说我以前还不十分了解她的心,那么,她最后对我说的
话就足以使我充分了解它了。
她问我家里的人是否都知道她的病情。我说大家都惊惶不安,但谁也不知道确切的
情形。杜波松先生只对我一个人说了真话。她求我当天要严守秘密,还说:“克莱尔只
有从我这里得知这个消息,她才能经受得住这个打击。如果让别人告诉她,她会伤心死
了的。我决定今天夜里做这件令人难过而又非做不可的事情。正是由于这个缘故,我才
想确切知道医生的诊断,以免只凭我自己的猜想使这个可怜的人错受一次如此可怕的打
击。在今天夜里之前,不能让她产生任何怀疑。否则你将失去一位朋友,孩子们也将失
去一位母亲。”
她还和我谈到她的父亲。我告诉她说,已经派专人给他送信了,但我不敢告诉她:
这个人不但没有遵照我的嘱咐,只把信送到就完了,反而急急忙忙地把事情的全部经过
都讲了,而且把事情讲得如此严重,以致使我的老友以为他的女儿已被淹死,吓得摔倒
在楼梯上,而且还受了伤,在布洛勒卧床不起。朱莉非常想见到父亲,可是我知道这个
希望根本不能实现,这一点,真使我难过极了。
一夜的高烧使她的身体十分虚弱。长时间的谈话又消耗了她的许多精力。她精疲力
竭,想在白天休息一会儿。到第三天,我才知道,她那一天根本没有入睡。
在这期间,家里笼罩着非常难过的气氛。人人都愁容满面,默不作声,希望有人来
解开他们的疑团,但又不敢向别人打听,生怕听到不愿听到的消息。每个人的心里都这
样想:“如果有什么好消息,立刻会告诉我们的;如果有什么坏消息,还是知道得越晚
越好。”他们惶惑不安,因此最好还是什么消息也不告诉他们。在这愁闷的等待中,唯
有多尔贝夫人在说话,在忙碌。有时候她虽然离开了朱莉的卧室,但不是回自己的房间
去休息,而是跑遍整幢房子,见人就问医生说了些什么,他们听到了什么。昨天夜里她
已亲眼看到,她不可能不知道她看到的情况是怎样一回事情,只是她企图欺骗自己,想
否定她亲眼看到的事实是真的。被她问到的人都只说好的消息,这就更鼓励她去向别人
打听;看到她那种忧心忡仲、惊慌失措的样子,别人即使知道许多真实的情况,也是不
会告诉她的。
但在朱莉身边,她竭力表现得很镇定,看着可怜的病人,她默默地伤心,而无坐立
不安的样子,她最怕病人看出她有惊慌的表情。可是她并未成功地掩饰她的情绪,甚至
在她故作镇静时也流露出不安的神情。至于朱莉,她也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她的
病已经过去,只是恢复健康,还需要一段时间。看到她们千方百计地互相安慰,我心里
更加难过,因为我十分清楚,她们两人当中,谁也不能像对方所希望的那样高兴起来。
多尔贝夫人守护了两夜,已经连续三天没有脱衣睡觉;朱莉劝她去睡觉,她根本不
听。“唉!”朱莉说,“就在我的房间里给她支一张小床,否则你和我同睡一张床,表
妹,你的意见呢?”朱莉沉思了一会儿又说:“你知道我的病是不传染的,如果你不嫌
我,那就和我同睡一床吧。”克莱尔接受了朱莉的意见。她们让我走;说实话,我也需
要休息。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我心里惴惴不安,不知道昨天夜里的情况如何,所以一听到朱
莉房间里有动静,我就进去了。根据前一天多尔贝夫人的状态,我猜想她此刻不是我头
天晚上见到她那种绝望的样子,便是心情烦躁,坐卧不宁。我进门时,看到她坐在一把
椅子上,精神委顿,脸色苍白,确切地说,面呈土色。她眼圈是黑的,眼神呆滞,但显
得温柔和镇静,她说话不多,默默地做着别人让她做的事情。朱莉比前一夜里好一些,
她的声音比较有力,动作比较灵活,好像她把克莱尔的精力拿去归她用了似的。我从她
的脸色一眼就可以看出,她的病情好转是表面的,是发烧的结果,不过我发现她的眼睛
里闪动着神秘而又快乐的神情,其中的原因,我怎么也猜不出来。医生的诊断和昨天的
情况完全一样,病人也和他持同样的看法;至此,我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她们让我出去一会儿,当我再进去时,我发现房间已收拾得很整齐,很雅致。壁炉
上放着花盆,窗帘微微拉开,并系好;房间里也换过了空气,散发出一股清香,根本就
看不出是一个病人的房间。她和平常一样地梳洗过了,她的穿扮尽管简单,但仍显得高
雅大方。从这些表现看,她俨然是一位等候客人到来的社交界贵妇,而不像一个等待死
神的乡村女人。她见我满脸惊异就微笑起来,她猜到我在想什么。她正想对我说话时,
有人把孩子们领进房间,于是她就只顾去管他们了。你可以想象得出:她知道即将离开
孩子们,她的抚爱是多么温柔而又尽量克制自己的感情。我发现她一次又一次地使劲亲
吻她以生命救活的孩子,好像这孩子是她用命换来的,所以更加宝贵似的。
可怜的孩子们不懂得母亲为什么那样叹息、那样激动和那样使劲地吻他们。他们爱
母亲,但这是他们这种年龄的孩子的爱。他们一点也不知道母亲现在的病情,不明白她
为什么一次一次地爱抚他们,不理解她是因为再也见不到他们而伤心。他们看见我们难
过的样子,他们就哭了;此外,他们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尽管他们也听说过“死”字,
但他们根本不懂死的含义。他们怕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