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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血痕-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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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钱两个字算得甚么!你我大丈夫做事,还要替换生死,全凭的一副热肠,满腔血性,才算得是好汉子,银钱值个狗屁?只是我若是不收下,你又不放心,我暂时替你存着,你要用时只管来取。”又拍拍胸脯道:“此事都交在我身上,你快将客人的东西全交给我,不可少了分毫,我自替你布置,包管无事。”寓主人急忙将查点之物全行交与里正,里正解开包袱仔细看过,收好告辞。寓主人还说了多少承情不了、后报有期的话,方才分手。大约这等事,他们里正一般做公的人要蒙蔽起官府来,官府们只图省事,没一个不甘心俯首听他的,还要称赞他些“公事谙练,办公勤能”的上等考语。多少大有出入的要案都由他们上下其手,何况这点无人发觉的小事,就算冰消了。
  且说陈音杀了原楚,一直向西爬山越岭,牵藤附葛而行,都走的丛林荒岭,幸未遇着一人。大约走了二十余里,离石子山已远,天色渐渐地快黑下来了,想道:“此时十二月下旬,到了夜间,全无月色,又值北风凛冽,寒气侵人,身边又无铺被,荒山之上寒气愈大,如何度夜?”四顾近处,不见一个人家,心中着实为难,便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停息,见身上斑斑点点血迹不少,一想倘若遇着人必然盘诘,许多不便。一看寒烟影里白茫茫一个水荡,我不如往水荡那里把血迹洗去,再寻个栖身的地方。立起身转下山来,到了水荡,放下包裹,将身上的盖衣脱下,一一地将血迹洗洁净,对着水光一照,脸上也有几点血痕,掬水洗过,挣身立起,忽听清磐一声,穿林度水而来。
  其时冷雾横山,晚烟笼树,陈音顺着磐声听去,料来相隔不远,急急跑至山腰,四下张望,见北面山坳里,树林丛中露出绀瓦,鱼鳞层叠,鸱吻高撑。
  迸口气向北跑去,一刻到了,果然是座庙宇,门额“太清宫”三字,只是清荡荡的,山门虚掩。陈音叫道:“可有人么?”连叫数声,方见一人,年逾五十,驼背跛脚,慢条斯理地出来,问道:“甚么人,大呼小叫?”陈音向前声喏道:“失路之人,求借一宿,万望方便!”那人把陈音上下打量一回,又问道:“你姓甚名谁?是那国人?到此何事?”陈音道:“小子陈音,越国人氏,迷道到此。”那人也不再问,只说一声:“且随我来。”进得庙去,那人关好山门,将陈音引至西廊,指着一个房道:“你就睡在此间。”陈音谢了,进房一看,倒还干净,支板作床铺草为褥。见那人已经去了,就坐在板上歇息。少顷,那人携了一盏灯,夹着一卷布被进来,陈音连忙将灯接了,那人放下布被道:“夜间寒冷把来盖身。”陈音感谢不已。那人道:“肚中想是饿了,我去与你端整茶饭来。”说罢出房,一会用大盘托了进来,摆放在一张桌上。陈音一看,一碗肉汁,一尾鱼,一盘麦粉卷子,三碟菜蔬,还有一壶酒,两双箸,两个杯。陈音甚是不安。那人将大盘倚在当壁,随即坐下,叫陈音坐了道:“大哥,你的肚子饿了,先吃几个卷子,再喝酒,我先喝酒陪你。”陈音也不客套,用了十来个卷子,随意吃点菜,已将饥焰塌下去了。只因那人如此举动,颇为疑惑,陪着喝了几杯酒,问道:“请问居士在此几年了?庙中另外有甚么人?”那人此刻酒已半酣,撑着杯叹口气道:“不消问起,喝酒罢!”陈音越是疑惑,再喝几杯又问道:“寒夜无聊,居士何妨略道一二,以解岑寂?”那人又满喝了一杯,方答道:“你不是说你是越国人吗?”陈音道:“正是。”那人道:“越国自会稽大败,臣妾于吴,此刻不知越王在吴是何光景?越国的时势又不知是何光景?”陈音听了,触动满腔的心事,也叹口气道:“越王在吴受尽屈辱,每日砍草饲马。吴王出游,越王手执马箠,步行随辇,观者任情讥笑。夫人身穿无缘之衣,汲水除粪。范大夫柴炊爨,石室相随,真是难堪!”那人听了,早噙着一包眼泪,更问道:“越国近来时势嘞?”陈音道:“国事是文大夫掌管,一班旧臣仍旧分任各事,均以国耻难堪,尚能实心任事。”那人听了点点头道:“还好,但不知可有洗刷国耻的一日?”陈音问道:“居士莫非也是我越国人吗?”
  那人道:“何尝不是!我是甬东人氏,姓宁名毅,椒山之战我亲在行间,副将宁须是我族兄,死于伍员之手,我为右翼牙将,与伍员所部左翼相持。族兄战死,我死命抵御,手刃吴将三人,杀死吴兵不少,怎奈莫邪宝剑与那吴鸿扈稽二钩十分厉害,把我胸前筋骨划断。所以我的背至今驼了,把我左脚的腱骨戳伤,所以我的脚至今跛了。当时多亏了我部下一个步校名叫利颖,平日受我深恩,舍命把我从乱军中背出来,离了船,凫水上岸,将身上的衣甲换些银两,买药敷了伤痕,一路千辛万苦问道逃至此处。路上就听人传言,知是君王夫妇臣妾于吴。我那时一恸几绝,利颖再三劝解,自念天不祚越,受此大辱,你我都是越国的一分子民,食毛践土,世受国恩,太平之世仰赖君王抚育,无虑不周,无微不到,省刑薄敛,救灾赈荒,哪一点不是君王的仁厚?不幸否运相乘,国势衰弱,强邻压制,欺夺随心,真令人裂眦滴血,握拳透爪,恨不得以颈血相溅,出口恶气!其实这般忿激,每每偾事,不但毫无益于国计,且反使国家多受其损。只要把这国耻两字镌在心里,联络众心,筹划远计,大家在富国强兵上用一番精力,心坚气奋,艰险不辞,哪有做不到的事?!就说身不列朝位,言不入公卿,伏在草茅作几部稗官野史,吐一吐胸中的义愤,提一提国民的精神,也不枉国家有这个子民,方是郑重国耻的道理。你说是不是?”陈音听了,甚是佩服,连连点头,又接着说道:“我此时成了残废,空怀幽愤,莫遂壮心,可望天可怜我,眼睛里亲看着把国耻雪了,死在九泉也自瞑目!”不禁点点滴滴洒下泪来。陈音尤觉伤感,涕泪模糊,立起身道:“原来是上官,失敬了!”宁毅道:“快休礼套,酒冷了,且喝两杯再说。”大家喝了一会酒,吃了几样菜。陈音问道:“上官到此,难道这庙从前无人居住吗?利颖这人如何不见?”宁毅道:“此话慢讲。我观大哥气象不凡,且眉宇之间大有一种沉郁悲壮之气。何妨对我提说一二?”陈音把自己的事细细说出,宁毅一面听一面称快,听到刺杀原楚时,拍案大叫道:“快事!我要满饮一杯!”斟满酒一汲而尽。陈音说完,宁毅道:“足下既这样的忠孝,且有这般的本事,又在英年,正是分君忧雪国耻的伟器。但不知此刻的主意作何计较?”陈音道:“匆忙之际,主意尚未打定,还望上官赐教!”宁毅默然片刻,拍案叫道:“有主意了!”正是:喜同老将联杯饮,更为英雄借箸筹。
  宁毅替陈音打个甚么主意,下回自有分解。

第七回 考军器楚国宝臂弓 入盗群利颖锄毛贼
  陈音此时侧耳静听,宁毅捻着几茎髭道:“战阵之事与时为变,方今列强并峙,考求战务精益求精。我国军政腐败,器械窳钝,用以制境内萑苻尚能得用,倘以国家之兴衰系于一战之胜负,此等军械只好借以壮仪表,张虚声耳!遇战辄北令人愧死!苟有深思渺虑之士能审其所短,设一奇想创一奇器,制其所长,何难称雄一世。想来一物之兴必有一制克之物,盾兴而矛艰于攻,牌出而箭失其利。只要肯专心致志,哪里有想不出的道理。不过如今的人总没有恒心,遂至别人随意创一物件,便震而惊之,缩颈挢舌,你说可笑不可笑?就是依样葫芦,学人步武,袭其貌似遇其神真,也是事事受制于人,有何用处!我替你一想,现在楚国的弩弓天下无敌,弩之所向鸟不及飞,兽不及走,楚国之强,恃此以御邻国。你何不去到楚国学习弩弓,学成回越,教习一军,吴不足灭矣!”陈音道:“听说楚国的弩弓,其中施机设枢,不肯传人,恐到楚国没一个投师处,如之奈何?”宁毅道:“大哥既然原籍楚国,到了楚国或者弄出机会来,得偿所愿,也未可知。大凡丈夫做事,只要拿定主意,振起精神,立一个做不到不止的心,总是十有九成的。”陈音甚以为然,道:“承上官指示,我而今就一心往楚国去。”喝了一杯酒,又问道:“上官且把来此的情形,何妨说个大概。”宁毅道:“我同利颖是三月间到此,此处已不是香火地方,早成了盗贼巢穴,共是七个强徒,盘踞在此,白昼杀人,黑夜放火,毫无忌惮。贼人见我已成残废,没得用了,便想杀我,因见利颖身强力猛,一心要利颖入伙。我同利颖悄地商议,若不相从,定为所害,不如暂时相附,慢慢设法剪除他。利颖便应允了。他们出去,我就留守,利疑听我计划,把这般贼人明诱智陷,陆续诛了五人,现今只剩两个,一个唤做辛都,一个唤做蒙劲,这两个比那五个尤为狡悍,今日午后带了利颖出去,说离此十余里有一富家,名叫曹渊,那人一身好本事,广有积蓄,近来新买两匹好马,十分神骏,两个贼人久想去劫掠,只畏曹渊了得,不敢冒昧。昨日打听得曹渊有事往鸠兹去,今日动身,家中不过些幼妇小孩杂役佣工,毫不足畏。动身之时我嘱利颖好生留心,善觑方便,不知可能除此两贼?大约也快回来了。倘是两贼同回,你只将灯光吹灭,不出声息,天明即去,我也不来照应你。”陈音听了奋然道:“既有贵部,小子不才,与贵部合诛此贼,谅也不难!”宁毅道:“这样也好。两贼回来,你总须吹灭了灯,免他动疑,到得下手的时候,我自来唤你。”陈音应了。
  正说间,山门拍得声响,陈音外的吹灭了灯,静悄悄坐在铺板上听候信息。宁毅点烛在手,出外开了山门,只听马蹄得得,连着人的步声一路进来,又听得关山门的声响。到了西廊停了,听得两人哝哝唧唧了一回,忽然宁毅大叫道:“甚好,甚好!只可惜蒙劲那贼逃了。陈大哥快出房来!”陈音摸出房门,到了廊沿,烛光中见一年约三十岁的人,面如削瓜,气象猛厉,一手拿根铜棒,一手牵着一匹铁青色的马,马背上驮一革囊,不知装些甚么,立在那里,知是利颖。宁毅指着陈音,告利颖道:“这是我越国人陈音陈大哥,真算个忠孝汉子!”利颖把陈音一相,知是一个豪杰,挽着缰绳,恭恭敬敬作了一揖。陈音还礼不迭。宁毅道:“此处不便说话,叫利颖把马拴在后院,到东廊房里再谈。”利颖牵马去了,陈音跟着宁毅先到东廊,宁毅推开房门让陈音进去。陈音见房内虽不华丽,却十分整洁,箱笼什物堆得不少。
  宁毅将烛插好了道:“待我去西廊把酒菜收拾拿过来。”陈音道:“上官步履不便,且待我去。”说罢携烛到了西廊,将桌上的酒食全放在大盘内,捧过东廊。利颖已将革囊抱到房中。宁毅问利颖道:“想来你也饿了,厨下酒菜现成,快去搬来,大家吃个饱,你好把今天的事细细表说,虽不能下酒,大约总可以喷饭。”说罢一笑。利颖出房去,顷刻也是用大盘托来,摆满桌上。陈音一看,又添了一大碗焖猪肉,一只大肥鸡,一碟卷子,一碟馒头。
  宁毅招呼坐下,通不言语。利颖一口气喝了两大碗酒,然后将鸡肉馒头往口中乱塞,象是饿极了的光景。三人狼吞虎咽饱吃了一顿,利颖一齐撤去,拭净了桌面,大家用汤漱过口,坐下吃茶。宁毅笑道:“只因此刻吃饭要紧,耽搁工夫,倘若将来有人把我们今天的事做成书,照此做去,看书人倒要急坏。闲话休题,你把今天的事说来听听。”利颖道:“今日我同二贼出去,到了曹渊庄上一打听,曹渊果然往鸠兹去了。我们见天色尚早,伏在近处树林里,挨至黄昏,计划停妥,辛都去庄外草堆上放火,我同蒙劲持械闯进,辛都后来接应。照计而行,辛都先去,一霎时哔哔剥剥,草堆上火起,烈焰腾空,黑烟乱滚,曹渊庄上的男子都拿了水桶铁钩救火去了,我同蒙劲手执器械大吼着闯进庄门,一些妇女正立在阶上望火,见了我们,吓得乱跑乱窜,好似蝴蝶纷飞,躲藏得影子俱无。我同蒙劲直扑正房,见房门紧闭,两脚踢开,冲将进去,听得床下蟋蟀有声,知是有人躲在那里,不去管他。蒙劲便去开箱倒笼,搜刮金珠宝玩,装入革囊,还想奸淫妇女。经我再三搁阻,说恐久延误事,方肯出房。去到马房里,只见这一匹铁青马,那一匹枣骝想是曹渊骑去了。我牵了这匹马出来,就将革囊搭在马背上,刚刚走出庄,救火的人把火救熄转来了,见了我们,齐喊有贼,又不敢向前,倒被辛都挥动钢鞭打得个鸡飞狗跳墙,也是藏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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