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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庸高兴道:“好,很好,大家有什么好主意,都说出来。”
祁东山道:“总号对分号在经营上统得过死,分号没有丁点儿自由,什么都得听总号的,说穿了是要各分号分摊总号的亏欠。我提议新店规里加上一条:分号和总号各自独立经营,独自核算,自负盈亏,谁的业绩是谁的,谁也不能强迫谁为谁效劳,到了四年账期,赏罚要分明。”
众分店掌柜一阵叫好,场面很快热闹起来。
泰安店的苏掌柜道:“我提一提,老店规里头的好东西,一条也别拉下。像这不能带家眷、不能喝花酒、不能捧戏子等等,都要写上。捧戏子就少不了花钱,钱不够就免不了鼠窃狗偷的事情发生!”
他话音未落,同店的三掌柜站起道:“我也说一句,以后对总号大掌柜的权力要有所约束,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要写明,不能让他的权力无边无际;权力无边无际,必然任人惟亲,造成店内同仁离心离德!”
致庸越听越高兴:“好!接着说。”一边的茂才奋笔疾书,一一写上。
顾天顺在一边再也坐不下去,满头大汗,悄悄离去。
二掌柜、三掌柜匆匆跟着赶进大掌柜室,只见顾天顺正在含泪收拾铺盖。
二掌柜上前劝道:“大掌柜,您别这样啊……”
顾天顺抹泪道:“二位爷,顾某早就不是大掌柜了!”
三掌柜叹气道:“大掌柜,你说东家今天这顿饭真是……”
顾天顺怒道:“他哪是要请掌柜的吃饭,今天的事情他和那孙茂才早就商议好了!反正我顾天顺已经帮他解了高粱霸盘之围,他已经过了河,可以拆桥了!”
顾天顺一边哆嗦着手收拾东西,一边颤声道:“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还有什么脸面留下来?我要回祁县去!”
一听这话,二掌柜急得跺脚:“大掌柜,听我一句话,你不能走!我觉得今天的事吧,东家主要是对事,并不是对着大掌柜你一个人。顾爷你堂堂乔家复字号大掌柜,一世英名,晋商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要是这样灰溜溜地走了,以后人们怎么议论大掌柜?大掌柜想过没有?”
顾天顺一惊,醒悟道:“要这样说,我还真不能走了!顾天顺命可以不要,但一生的名声,不能不顾惜!我还真想看看,他乔致庸怎么处置我这个在复字号效力了四十年的老掌柜!”
他探头向外,隐约听见致庸正在念新店规:“……第十一款,各号伙计有权顶一份身股,身股由一厘起,累年按劳绩由东家和掌柜会议决定是否添加;第十二款,不得任用私人,非经东家和掌柜的会议,不得收徒;第十三款,不准带家眷人号;第十四款,店内任何人一律不得喝花酒;第十五款,店内任何人无故不准进戏园子听戏;第十六款,买卖公平,诚信第一,不准强买强卖,欺蒙客商,发现一例,立即出号;第十七款,不得强索债务,更不得逼死人命,违者出号;第十八款,店内任何人均不准赌博,违者出号;第十九款,店内任何人均不得吸毒,违者出号;第二十款,也是最后一款,任何人在任何时候不得与任何相与商家争做霸盘,违者出号。以后这个新店规就是铁的,就是我们复字号的立业之本……”
顾天顺心中难过,却又不得不服气,忍不住跺跺脚叹了一口气,再听下去,就是一浪高过一浪的掌声了。
第三节
是夜,致庸和茂才下棋,一局下毕,茂才拿出旱烟,美美地吸了一口道:“东家,你想过没有,你为复字号订的这个新店规,不但在包头,而且有可能在全体晋商中引起一场地震!”
致庸摇头:“茂才兄,你甭吓我。我只是为了留住马荀,为了清除复字号内部的积弊,有你说的那么耸人听闻吗?”
茂才笑道:“东家,我现在觉得,你可能在无意间做了一件真正的大事。自古以来,伙计在掌柜的眼里算什么?说得重些,伙计就不算人,掌柜的赏饭给他吃,他才有饭吃;掌柜的不给他饭吃,他就没饭吃。这下可好,你让他们也在生意里顶一份身股,他们在内心里就和掌柜的,甚至和你这个东家平起平坐了!”
“真的?”
茂才笑道:“你这一纸新店规,把伙计也变成了东家,既然他们成了东家,他们还会离开复字号吗?”
致庸笑了:“还有吗?”
“你将在晋商中间引发一场人才大流动,不用多长时间,上门当伙计的人将挤破复字号的大门!”
致庸哈哈一笑:“茂才兄,你觉得这样不好吗?哎对了,这次回去,我也给你在大德兴顶一俸的身股,怎么样?”
茂才笑笑继续道:“东家,你要准备好,不用回到祁县,你眼下在包头,恐怕就已成了商界的公敌!”
致庸哼一声回答:“是吗?对于那些目光远大的东家和掌柜的来说,他们一定不会认为我是商界的公敌。至少眼下的包头城中,有一个人不会这么看我。”
“你是说邱老东家?”茂才有点不以为然。
致庸没有回答,反而看着窗外的月色,悠悠道:“茂才兄,你瞧这口外的天地,有多广阔,我都不想走了!”
茂才也换了个话题:“东家,有一个人你可能要好好发落一下。”
致庸想了想:“顾大掌柜吗?唉,你说我该如何发落他?”茂才道:“顾大掌柜虽然犯有大错,但他毕竟在乔家复字号效力了四十年,大掌柜也当了十年,若是发落得不好,也会动摇那些在复字号效力多年的老掌柜们的心!,’
致庸不禁凝思道:“这件事你提醒得好。顾大掌柜从徒弟熬到大掌柜不容易,就是这一次,不是靠他,复字号库里的高梁和马草也不会那么顺溜地卖给达盛昌。看来,对这样的老掌柜和老伙计,新店规里还该加上一条……”
达盛昌内,崔鸣九走进邱天骏房中,兴奋道:“东家,乔致庸做了一件让全包头商家瞠目结舌的事,他改了复字号的店规!”
邱天骏一惊:“改了店规?”
崔鸣九有点幸灾乐祸,道:“东家,他坏了晋商多少辈子的规矩,让伙计也在他的店里顶一份身股!”
邱天骏心中一震,长久地站着不发一语。
崔鸣九奇道:“东家,您怎么不说话?这件事闹得我们达盛昌的伙计心都动了!但凡能办点事的,人人都想辞号,奔复字号去呢!”
邱天骏突然回头,道:“你悄悄告诉他们,让他们等着,过不了多久,我也给他们顶一份身股,只是谁也不能说出去!”
崔鸣九大惊:“东家,我们也要……”
邱天骏转过身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说了!”
崔鸣九道:“为什么?今儿我听说好几位东家都来找您老人家,请您去找乔致庸,把这条新店规改回去!”
邱天骏道:“告诉他们,我病了。”
崔鸣九一愣:“东家……”
邱天骏摆摆手:“好了,你去吧!”
崔鸣九赌气道:“东家,既然我们也要给伙计们顶身股,干吗要悄声?我们也大张旗鼓地不好?”
邱天骏瞪他一眼:“你懂什么?等着瞧吧,不止包头,全体晋商,都会受到冲击。乔东家说得不错,他要在包头商界重立秩序,再建行规,就凭这一条,他就已经做到了!不过常言怎么说来着……”
崔鸣九有点摸不着头脑:“什么?”
邱天骏哼了一声:“众怒难犯。还有一句话,叫做出头的椽子先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乔致庸已经犯了众怒,我们吃不到鱼,干吗要去惹这一身腥?”
崔鸣九点头。
邱天骏又道:“上次胡麻油这么一件丑闻,在别人那里,能让铺子关掉,生意倒闭,结果竞被这个乔致庸变成了天大的好事,复字号不但没有名誉扫地,相反还赢回了诚信的好名声!所以他出牌,不能以常理论之。况且这乔家二爷可能真想在包头重建商家与商家、商家与客人之间的诚信。他是年轻,初涉商界,可这个人骨子里有一股正气,别人说自己重义轻利,那是假的,这个人却是真的!让这样一个人经商可惜了,不过也说不定,在商界终成大器的,也可能正是他这一类人……”
邱天骏唠唠叨叨一大通,说完却发现崔鸣九早走了神。邱天骏叹口气,不再多说了。
城外草原上,致庸和马荀策马跑了好久,终于下马找了一块草地坐下,两人望着蓝大白云,一时间都觉得天高地阔,心中无比畅快。
半晌致庸突然道:“哎,马荀,跟我说说你在经营上还有什么好主意,复字号还有没有更多生财的路数!”
马荀笑了:“东家,我只是个跑街的。”
致庸道:“我只问你如何才能把复字号做大,不问你现在的身分。你就当你这会儿是复字号的大掌柜好了。”
马荀歪着脑袋想了想:“我要是总号大掌柜,头一件事就要集中调配各店的资金,灵活使用。”
致庸点点头:“仔细说说,怎么集中使用各店资金?这有什么好处?”
马荀拉长声调:“那好处可大了。我们做生意的,一年分春夏秋冬四个标期,在这四个标期里,各店主营的货品不同,银子就有了淡季和旺季。要是能把淡季店铺的银子投放到旺季店铺用,一份本钱就能变成四份,余下三份银子还可以做更多的生意。做生意缺的永远是银子,银子多盘子就能做大,盘子大利润自然就高,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致庸想了想,问道:“可是昨天刚订了新店规,各店独自经营,自负盈亏!”
马荀笑道:“这和各店自负盈亏并不顶牛。我用你的银子,付给你利息,分店反而会高兴!”
致庸又问:“好。还有呢?”
“我们复字号的生意在包头城算是做得挺大,可是出了包头城,我们还可以做得更大,比现在大十倍、百倍!”马荀拉长声调道。
致庸两眼放光,忍住激动道:“此话怎讲?”
马荀望着天边道:“东家,包头只是一座城,出了城往北就是一望无际的蒙古草原。草原上有多少王爷和牧民,我们就有多少生意!你想过没有,要是咱们把生意做到几千里蒙古大草原上去,这生意该有多大?”
这话让致庸一跃而起:“快给我说说,蒙古草原上都有什么生意可做!”
马荀跟着站起,向着辽阔的草原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子,激动道:“草原上的牧民需要内地的铁器、木器、绸缎、棉布、中药、马具、面粉、食糖、茶酒、马靴,内地人希望得到蒙古草原上的骏马、牛羊、皮张、羊毛、奶品,我们可以从内地贩运蒙古牧民要的东西到蒙古草原,再从蒙古草原上贩运内地人要的货物进口内。那时,整个蒙古大草原,北半个中国,都会成为我们的店铺;这个店铺有多大,复字号的生意就有多大!”
致庸叫道:“好!说下去!”
马荀笑道:“说完了!”
致庸看着他,高兴地点点头,过了一阵子,转头望着天际线,道:“马荀,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些生意人,除了挣银子养家,一生还能做些大事!”
马荀有点迷惑,道:“东家,除了挣银子养家,我们生意人还能做什么大事?”
“如果有一天,你挣的银子很多,不用再操心养家的事,就没有想过还能为天下苍生做些大事?”
马荀笑着挠挠头道:“东家,你逗我呢。我就是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上,按眼下的店规,也得再做二十年,才有机会顶到一俸的身股。那时候我才能说,不用操心养家的银子了!”
致庸脱口而出:“要是我让你明天就拿到一俸的身股银子呢?”
马荀笑道:“东家,您可别逗我,我会信以为真的!”
致庸紧逼着他的眼睛:“马荀,要是我请你做复字号的大掌柜,你敢不敢干?”
马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间不禁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致庸郑重地点着头道:“我是认真的!”
马荀激动道:“这个……这个我可从没敢想过!我才二十八岁!”
致庸大笑:“那你现在就想!马上想,就在这里想!然后回答我!”
说着他跳上马向前方飞奔而去。
马荀很快勇敢地策马追上去,向致庸大叫道:“东家,东家信得过马荀,马荀就敢千!”
致庸大笑:“好,有胆识!那我问你,要是你做了复字号的大掌柜,能把我们刚才合计的那件大事做成吗?”
马荀勒马,遥问道:“把乔家复字号的生意做进千里蒙古大草原?”
致庸冲他严肃地点点头。
马荀见状也打马过来,接着庄重承诺道:“东家,一年不行,我就两年,三年,五年,十年,不把蒙古大草原变成复字号的大商铺,马荀死不瞑目!”
致庸看着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