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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二掌柜声音低了下去:“还有五六十万两。”
成青崖又问:“银库里有多少存银?”“前几天照您的吩咐拉走了大半,现在还有一百多万两。”
成青崖吃了一惊:“怎么还有这么多?……你有什么救急的主意?”
田二掌柜眼睛骨碌碌转,接着上来低语了几句。
成青崖一惊,问道:“你是说把我们的存银和业务全托付给乔致庸?”
田二掌柜点头道:“乔致庸口口声声说同业间要相互扶持,大掌柜就借这个由头,请他们接收我们的存银,全权代理我们留下的业务。长毛军打进来,乔致庸的庄垮了,我们可以在山西找他要银子,长毛军打不进来,大家虚惊一场,我们顶多舍弃一些利息给他们!”
成青崖道:“主意是个好主意,只是乔致庸那么聪明,就看不出我们的金蝉脱壳之计?”
田二掌柜道:“可是除此之外我们还能有别的办法吗?……”
成青崖的牙又疼起来,当下道:“死马当成活马医,我也不要这张老脸了,让人套车,我亲自去!”
听了成青崖的来意,李德龄一边吩咐齐二掌柜陪他,一边将致庸拉进内室,急切道:“东家,千万别上这个老狐狸的当,成青崖这是想让我们替他擦屁股,担风险,他自己一溜了之!”
致庸出了好一会神,却道:“李大掌柜,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我还是想接下这笔生意!”
李德龄大惊。
致庸解释道:“北京是国都,皇上坐龙廷的地方!别说长毛军打不到北京城下,就是能打到,朝廷也会用尽全力保住它!接下广晋源的生意,对我们有利无害,我干吗不帮他这个忙?”
李德龄道:“东家,要是万一北京城守不住呢?”
致庸怒道:“我说过了没有万一!我乔致庸、乔家大德兴茶票庄,要与这个国家共存亡!”
李德龄见他这般坚持,当下也不再劝,发了一会呆,突然道:“东家要真的不走,我们就真还有不少生意可做!”
致庸吃一惊:“你也不走了?”李德龄叹道:“东家都不走,我一个大掌柜,更不该走,大德兴茶票庄是我和东家一起创建的,我也要和它共存亡!”
致庸高兴地一笑,叫了声:“好!”
李德龄也不客气,道:“目前有不少商家,要走又带不走银子,问能不能存放到我们这儿,还有些商家要走没有盘川,想找我们借银子。更有一些商家,要把铺子低价顶出去,问我们要不要。这些生意,只要我们打定了主意不走,都可以做!”
致庸点头:“对呀!广晋源要我们接下他们的一百多万两存银,我们就用这笔银子借贷,顶铺子!我们要做天下那么大的生意,在北京城里只有这么一个茶票庄怎么行? 这些生意,我们做!”
李德龄道:“那我今天就让人去收银子,借银子,顶铺子!”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东家,要是真应了您的话.长毛军打不进北京,我们这一笔财,就发大了!”
“谁说不是呢!”致庸笑道。
何宅里胡管家已经急得团团乱转,对一旁的盛掌柜道:“风声又紧了,东家这会儿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盛掌柜道:“我就不明白了。她怎么就不愿意走呢?”
胡管家欲言又止,半晌叹口气解释道:“先备车吧,万一这姑奶奶转了主意,只要说一声走,我们立马就能上路!”
盛掌柜点头。
内室中,雪瑛和翠儿正给小少爷喂饭。
雪瑛时不时努力地听着外面的动静,皱眉道:“翠儿,你打发一个人,看乔致庸还在不在北京,是不是像胡管家说的那样他要等着长毛攻进北京。”
翠儿应声出去,刚要开口唤人,想了想,却吩咐套车,自己亲自出了门。
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面上已空无一人,秋风卷着落叶,满地乱滚。接着一队官兵齐齐地跑过。
快到西河沿大德兴茶票庄的时候,翠儿吩咐停车,她下来躲在一棵大树后面,远远地张望过去。
这大德兴茶票庄只怕是京城目前最后一家还开着的店铺,生意异常火爆,存银取银的络绎不绝。翠儿张望的时候,人已经少多了。
店里闲着的男人们纷纷寻觅家伙,如致庸号召的那样,只等着和长毛干仗。长栓拿着杆红缨枪,舞得风火轮一般……
翠儿远远看着,忍不住捂嘴笑,紧跟着眼泪却落下来,她痴痴地望了好一阵,心中虽有百般不舍,却还是悄悄地上车走了。
一进何宅,翠儿便迎面撞上胡、盛两位掌柜。
“翠姑娘,怎么样?”两人急得连声地问。
翠儿低低道:“乔致庸,他真的还……还没走!”
胡管家急得一跺脚:“翠姑娘,我可告诉你,我们得赶快让东家走,再晚就怕走不掉了!”
翠儿刚要说话,雪瑛走了出来,看看翠儿问:“你怎么自个跑了出去?那……乔致庸走了吗?”
翠儿突然道:“太太,乔家的人走了,大德兴茶票庄也关张了,我们也快走吧!”
雪瑛一愣,不相信地拿眼看着翠儿。已相当练达的翠儿不露声色地回望着她。
雪瑛冷冷笑道:“真没想到他也走了!我还以为他是条汉子,刀架在脖子上也不眨眨眼呢,这会儿看来他也不过就是个卖茶叶做票号的商人罢了!胡管家,我们也走!”
众人心中大喜,略略收拾了一下,很快便拥着雪瑛上了路。
一路上关于长毛的谣言依旧四起,逃难的人到处都是。
雪瑛原本极少与人往来,可这次仓皇回到榆次,江家与何家的不少亲戚都上门来,一是看望,二是询问京城的情形,同时交换着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
这一日雪瑛送走一个本家表嫂,怒冲冲回到内室,唤来翠儿问:“告诉我,当初是谁说乔致庸已经离开了北京城?”
翠儿低头不语。雪瑛盯了她半晌,突然道:“我要是查到谁出的主意,绝不轻饶!”
不料翠儿一抬头,静静道:“太太,是我的主意。”
雪瑛勃然变色:“你?”翠儿硬着心肠点点头。
雪瑛再也忍不住,气急败坏道:“果然是你,你……”她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翠儿看着她,道:“太太留在北京不走,是因为乔二爷不走,这个翠儿自然明白,可太太和乔二爷不一样,太太不但是个女流,还带着小少爷呢,为了太太和小少爷早点离开,所以我就扯了个谎!”
雪瑛看着翠儿,两行泪直淌下来:“翠儿……真没想到,连你也在骗我!这都二十多天了,要是长毛军打进了北京城,他和长栓就得死……”
翠儿一听这话,眼泪呼啦啦地掉了下来,她一把抹去,端过一杯茶,平静地递给雪瑛:“太太,您先喝茶。”
雪瑛一把将茶杯打落:“你……走开!连你也骗我!我身边真是没有人了!来人,叫他们套车,我要去北京!”
在门口听了半天的赵妈赶紧跑进来。翠儿看看她,耳语了几句让她离去。
雪瑛大怒,刚要发作,听翠儿静静道:“太太,乔致庸是您的仇人,他要是死了那就好了,太太就不用每日每时想着他,恨着他了!”
“你……”雪瑛又惊又怒,说不出话来。
翠儿激烈道:“自从太太在何家接管了家事,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和乔家较劲。太太心里一定恨死了乔东家,有一日非要将乔家置于死地不成。既然这样,若乔致庸今天死在北京城,太太为何还要难过?这应该是大好事,刘黑七的长毛军替太太报了仇,以后世上就没有乔致庸这号人了。乔致庸一死,乔家倒了顶梁柱,也就完了,太太以后也就省了心.不用每天琢磨怎么挤垮乔家的生意了。太太,乔致庸死了好!死了……”
雪瑛再也忍不住,劈脸给了她一个耳光。
翠儿捂着脸,泪水淌下来,依旧继续说:“这乔致庸不死,只怕太太早晚都得发疯,太太到了今日这一步,全是他乔致庸害的,就是刘黑七抓住他,将他千刀万剐,也是他活该!太太……”
雪瑛再也受不了,捂住耳朵狂叫一声,扑到翠儿怀里大哭。
翠儿抚着她的背,泪也流了一脸,只盼雪瑛能稍有醒悟。
李妈慌慌地跑进来,说胡管家到了前厅,带来了京城的确切消息。
雪瑛和翠儿闻言皆大惊,因为各自心有所牵,草草拭了一把泪,赶紧奔往前厅。
一进门,就见胡管家喜形于色道:“太太,刚刚得了准信儿,长毛军根本就没打进北京!”
胡管家又看翠儿一眼,说:“啊,当初乔东家并没有离开北京,是我们打听错了!可昨天乔家北京大德兴茶票庄的齐二掌柜特地从北京回来报平安信,说乔东家没事儿!”
一阵巨大的喜悦瞬时涌上雪瑛心头,接着泪光便在眼眶中浮现。
胡管家看看两人,叹道:“乔家的两位太太都急病了,赶着打发曹掌柜进京。不过乔东家这一阵子在北京可是发了一笔不小的财。这次人人都要离开北京,银子带不走,都往他那儿存,连广晋源也这么做,他用这些银子买生意,置房产,当初人都觉得他疯了。乔东家真是个神人,他算准了长毛军进不了北京,这长毛军就真的没进!一来一回,他赚了个沟满壑平。这乔东家,真是个奇人……”
雪瑛慢慢平静下来,一种逆反心理又开始像蚂蚁般咬啮她的心。
她突然恨恨地打断胡管家的话,道:“我让你说这个了吗?对了,上次我跟你说过,乔家到处开票号,我们也开,你谋划得如何了?”
一听这话,翠儿头一抬,失望地向她看去。
胡管家嗫嚅了半晌:“太太,别的事情都好办,只是这开票号的事,我还真是有点打怵!”
雪瑛越来越生气:“怎么,是怕我不给你银子?”
胡管家头一低,赶紧道:“那倒不是,办票号需要人才,一时半会我们也找不到这么多人才呀。”
雪瑛哼了一声:“原来是因为这个。这个好办,你去问问,乔家开票号雇的那些掌柜,一年撑死了能拿到多少银子,我们给他翻番。一个一个,你想办法全给他们挖过来,帮我们做!”
“太太,这个不太好吧,这么干就坏了规矩!”胡管家一边说着,一边求助般向一旁的翠儿看去,翠儿却转身离开了房间。
雪瑛心中一动,放缓声音道:“你把事情做得细密一点,不就行了吗?”
胡管家虽然为难,但还是点了点头。雪瑛当下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房中只留下了她一个人,雪瑛背过脸站着,她虽然强忍着,但泪水还是痛快地流了下来。
第三节
没过多久,潞州又来了一封信,看完信大家都没做声。
致庸摸着下巴问:“在潞州和我们唱对台戏的那个安徽商家的底细,查清楚了吗?”
李德龄摇头道:“没有。东家,这事也怪了,在京的安徽商人,谁也不认识这家徽商。还有在武夷山上和我们唱对台戏的那家江西商人是什么来历,也没人知道。”
长栓在一旁道:“岂有此理,这家徽商就这么厉害,非要将我们赶出潞州才罢休吗? 不行,我们得过去教训教训这个不讲理的家伙!”
李德龄也叹口气道:“不管怎么说,东家倒是快拿主意,前天回来的齐二掌柜就说,再这样下去,我们在潞州将会一败涂地。”
致庸忽然轻声一笑。长栓见状忍不住道:“就这您也笑得出来?摆明了人家是专门冲您来的,还不知什么后台呢!”
致庸摆摆手:“我想好了,既然这位徽商如此热心在潞州织绸,我看咱们干脆从那儿撤出,把生意全部让给他得了!”
“撤出?”李德龄一惊,叫起来,这边长栓已经急着摆手:“不行不行,那样我们就败了!您怎么仗还没打,就认输呢?哼,只怕家里的太太也不会干!”
致庸看看众人,道:“当初让高瑞在苏杭两州买丝,运回潞州织绸,本就不是为了赚钱,而是让潞州失业的织户复业,家家都有口饭吃。现在既然有人争着跟我做这件善事,我们干脆就让给他做好了!”
李德龄佩服地向致庸看去,继而又说:“长栓说的也有道理啊,太太在那里做了这么久,我们投进去了那么多银子,现在这么撤出来,太太她能愿意吗?”
长栓见李德龄支持他,忍不住得意地挺了挺腰杆。
致庸看看他,笑道:“这样好了,我写两封信吧,你马上让人分别送往祁县和潞州,我决定了,不和对方斗气。”
一听这话,众人想了想,都点起头来,李德龄问:“东家,可那武夷山上的茶货买卖呢?东家不会也打算拱手让给那位来历不明的江西商人吧?”
致庸微笑道:“这个你们不用担心,武夷山大着呢,谁家也没法把那里的生意都吞下来。大茶商耿于仁是我的好大哥,只要我写一封信去,这位江西商人就买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