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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遇到了他——穆含真。
“人也都走远了,还要再看么?是不是……想追上去,想和他一起走?”
魅惑妩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种冰凉薄弱的感觉,激起她一片鸡皮疙瘩。太九垂下头,半晌,低声道:“不错……有一刻我几乎就想答应了……但只是想想,毕竟是得不到的,你说呢?”
穆含真笑了一声,声音犹如暗夜里开放的花,分外妖娆:“得不到,所以你只能降低档次来我这里,你的意思是这个?”
太九默然。他尖锐起来,实在是让人无言的。
手腕忽然被人紧紧抓住,他拖着她,不说话,只一直往前走,走得飞快。太九也不说话,哪怕头发被树枝扯乱了,衣服被撕坏,她也不出一声。
她知道要去什么地方。
这一路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把所有的光明都遮掩了去。他是披着绝色人皮的修罗恶鬼,带着她去地狱。那里有声色犬马,漫天火焰,把一切都引诱着,一切都焚烧着。
黑夜影影幢幢,覆盖住所有的。她穿越妖域,心脏都被捏紧,提不上气,为他领着,飞跃过一片又一片海洋——荆棘的海洋。
忽而坠身十丈软红,烛火幽然,青纱乱舞。
她被按倒在床上,这只绝美的修罗欺身上来,对她微微一笑,低声道:“好哥哥,是不是?好哥哥……好哥哥……叫得真甜。”
她也只有眼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良久,才吐出一句话:“他是好哥哥,你……却是含真。”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太九抬手紧紧抱住他,缠着他,将那一丝犹豫都缠绕起来,消失的无影无踪。
黑暗猛然降临,他与她纠缠在一起。摩挲、起舞、吞噬、缠绵。
简直就像第一次,那么窒息地、狂热地、令人深切悲哀的。
太九犹如藤蔓一般,缠绕着,包裹着。她只觉得痛,分不清是身体上还是心里,好像被人撕裂,撕成了齑粉,再高高地抛洒在天空里。
再一次与他同台唱戏。他手把手来教,她亦步亦趋地跟着,水乳交融,畅快淋漓。
他忽然把她的手举起来,这样一个旋转、两个旋转——裙角荡漾出春色般的花边。在她的裙角开出一朵花的时候,他骤然松开手。
太九猛然抱住他,只觉痛到了极点,忍不住轻轻呼唤他的名字,求他救救她,就好像之前的一切,她那么茫然无措,他始终在后面撑着她。无论什么时候,一回头他都在那里,一伸手就可以救到她。
穆含真停下动作,将她拦腰抱起,伸出手指在她眼下轻轻一擦——是泪水。
他喘息着,柔声道:“弄痛你了?”
太九摇了摇头,贴着他的脸颊,轻声道:“别……别停……含真你抱着我……抱着我……”
他依言紧紧抱住她,几乎要将她嵌合在自己身体里。这样摩擦着,碰撞着。她柔软的胸脯贴上来,双腿盘住他的腰身,兴许是恨不得将他全部吸纳进来,填满她,填满那种无边无际的空虚。
他低头去吻她,唇舌交缠,一双手弄乱了她的长发,与他的纠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
终于还是燃烧殆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样瘫软在床上,谁也不能够再动一下。
太九把脸贴上他的胸膛,低低地,呢喃般地说道:“你别离开我……含真不要丢下我……”
他沉默了半晌,终于回手抱住她,轻声道:“嗯,我绝不丢下你。一起活,一起死。”
太九闭上眼,心中只觉无比的疲惫,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深院月斜人静(五)
太九被摇醒的时候,天色还只蒙蒙亮,窗外却一反平常地热闹喧嚣,好像有许多人在闹着什么。
她有些茫然地睁开眼,一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穆含真的脸乍出现在眼界里的时候,她还有些懵懂。
“我的姑娘,该起来了。”他柔声说着,一面在她赤裸的背上摩挲,来来回回,痒而且酥。
她忽然惊醒过来,低声问道:“什么时辰了?……外面怎么这样吵?”
穆含真轻声道:“点卯而已。外面那些人……”他顿了一下,才笑道:“或许是赶着离开姚府吧。”
太九心中一惊,急忙坐了起来,满床找衣服要穿上看看外面的情况。穆含真从枕头下抽出她的绣花肚兜,亲手替她系上,一面柔声道:“别急,好戏是要慢慢看的。”
穆含真说得没错,外面的人吵是因为赶着离开姚府。
姚云狄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素九这帮黑门的人自然也一散而空,这种行为等于默许了红门的孩子大肆搜刮府里的钱财宝物。之所以这么喧闹,不过是因为众人对宝物分配不公在吵而已。
粗粗一看,都是些平时不入流的孩子,甚至还有许多奴才混在其中,主子下人闹成一锅粥。太八素九他们都不在里面,想必昨天晚上已经离开了。眼下是大院里的孩子闹,再过几天,就是外面年纪还小还没被选上住进来的孩子们闹,姚府此刻已经便成被白蚁蛀空的架子,再轻轻碰一下,便要倒了。
太九见闹事的人里面没有认识的,便关上窗户,说道:“等这些人走了,姚府才真叫空荡荡,什么都没了。姚云狄如果尚存一丝清明,见到这种景象,心中不知会作何感想。”
会不会后悔,不曾给过这些孩子一丝一毫的温情?会不会遗憾,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基业,一夜之间全部倒塌,到最后连个替自己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一定曾想过踩着这些孩子们的血肉泪水爬上去,爬上顶峰,紧紧抱住荣华富贵,前程无量。可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朝一日乾坤颠倒,他的富贵梦也就是个笑话罢了。
脸颊忽然被人轻轻碰住,太九不由自主别过脸去,眼怔怔看着穆含真。
“在想什么?难道我的小太九竟会为他感到难受?”他笑吟吟地问着,几绺乌发垂在额头上,说不出的魅惑。
太九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有,我只是想到树倒猢狲散,觉得有些凄凉而已。这么大的姚府,我们被关在这个华丽的笼子里过了十几年,没想到它败的那么快……姚云狄兴许真不是享福的命。好好的一个人,却得了那种怪病……”
穆含真只是笑,过了片刻,才道:“各人自有缘法,他现在这样,岂非也顺了你的心意?现下内忧已除,便可专心与那帮王爷打交道了。”
太九抬头看着他,或许是她的眼神太专注了,连他也禁不得,缓缓避让开,另一手却捂住她的眼,轻声道:“别这样看我。”
太九握住他的手,与他时值交缠,良久,才低声说道:“含真,倘若……新太子定下了人选,你有什么打算么?”
穆含真笑道:“太九有什么打算?”
她沉默了一会,似乎是不知怎么样说。
穆含真低声道:“其实,对我来说,最幸福的便是每天清晨能顺利醒过来。看着外面的天空,不管它是晴是雨,我都会很欢喜,因为我还活着。只要活着,便有千万种可能。”
“如果……身边还有一个爱人,握着我的手,我们可以这样一起到老,便成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太。最后,在死的时候,告诉她这世上我只爱过她一个,来生我们谁也不知是什么样,可是能把这一生给她,是我最大的福气。”
太九的睫毛微微颤抖,勉强笑道:“含真……是个很温柔的人。”
穆含真摸了摸她的头发,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让晨光倾泻进来。他轻轻说道:“太九,这一切完结之后,和我离开吧。好不好?”
她只是眼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那耀目的晨光笼罩着他,虚幻而又迷离。可能很多很多年以后,她都忘不了这一刻。那种光影交织的斑驳,阳光好像碎开的金子,金屑薄薄撒在他的发与睫毛上。
那样的……不真实。
****
从穆含真的芳庭馆回到点翠阁的一路上,时时可见大包小包搜刮着,兴奋逃离牢笼的孩子们。有的见到太九还会躲,大概是觉得害臊,有的却好像浑身长满了刺,生怕别人来与自己抢夺什么,一路吆喝着,直直撞过来。
太九不能确定太八他们有没有离开,又不知道昨晚素九有没有把芳菲带走。她先回了一趟点翠阁,如她所料,里面乱七八糟,值钱的不值钱的都被人捞空了,箱子和梳妆盒早就洗劫一空,连床褥桌椅也不放过,一起翻个底朝天,只怕连根毛也没给她留下。
点翠阁里没有人,没有半点声响,看来芳菲是已经被带出去了。
太九松了一口气,在凌乱的屋中来回踱步,却见地上丢着几本书,捡起来一看,却是王妃留给她看的佛经,那些孩子大概翻了翻,觉得不值钱,还是丢下来了。
她弯腰拾起来,把上面的灰尘掸落,随手扯了一块床单把它们包好,揣进怀里。
床后面的墙下有个暗格,是太九很早就为自己准备好的。那时一心想伺机逃出姚府,所以暗地里存了些银子和值钱的首饰在里面,谁想风云诡变,有朝一日终于可以大方离开这里,她却是最后留下的那个。
暗格抽出来,里面的木盒子上落满了灰,果然没被人发现。她挑了两件好看的,放进袖袋里,重新合上暗格。墙角放衣服的箱子凡是没上锁的都被掏空,只留下两个带锁的,想必他们赶着出府,来不及撬开,只得作罢。
她掏出钥匙开锁,却见衣服上放着一封信,厚厚的,上面写着几个歪七扭八的字:【太九亲启】,想必是昨夜素九来把芳菲带走的时候给她留的书信。
她打开信封,却讶然发现里面塞着厚厚一沓银票,都是百两一张,不知是谁留给她的。信封里有两封信,打开其中一封,果然是素九留给她的,信上说明他们离开姚府之后将在何处安身,太九脱身之后可以去这里找他们。至于那些银票,却是那晚太八过来的时候留给她的。
原来太八到底还是不放心她,离开之前又来了一趟点翠阁,正遇到素九来领芳菲,便一同给她留信。
太九笑了笑,将太八留给自己的那封信打开,果然也是写上了一处地名,让她日后去那里找他们。又怕她身上没钱,便留了一千两的银票给她。信后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一定要去找他云云。
太九边笑边摇头,将那两封信连同银票一起装进床后的暗格里,自己打水梳洗一番,挑了一件衣裳换好,待确认自己仪表上没有任何问题之后,便站了起来。
她得去申王爷那里了。
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待在姚府中。奇怪,她曾这样痛恨这个地方,可是到如今真的离开,居然也会不舍。
这里的一草一木,如此熟悉。外屋还挂着一只旧的紫竹鸟笼,是很早以前太八送给她的,一并送过来的那只小云雀早已飞走。梳妆台上已经被砸裂开的铜镜,她每天都照过,妍媚的,慵懒的。
墙角落灰的火盆子孤零零,穆含真曾往里面加过炭,那时火光融融,她的心也跟着融化。
很多很多,终于还是要被锁进记忆的高阁里,不见天日。
太九在屋中踯躅了很久,终于还是轻叹一声,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
申王爷的马车应该等在后门那里,而要去后门,便会经过姚云狄的院落。
那并不是一个让人愉快的地方,从前它让人从心底感到恐惧,如今它依旧让人心里发寒。这次姚府败落,人都跑光了,却不知道那个已经痴痴呆呆的姚云狄在做什么。
他或许很快就会饿死渴死在深宅大院里,抱着他的富贵梦去向地狱。
无论如何,这种景象想起来总不会让人好受。
太九在经过这里的时候,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
刚经过那一湾烟波浩渺的人工湖,却听院子里似乎有人在说话,依稀是宣四的声音。
太九心中一凉,按照宣四的性格,她必然是不会放过姚云狄的,只怕不把他弄死不甘心,加上她身边的那个江湖莽士——叫什么的?陆小勇?——还是她所谓的相公,也不知他二人会怎么折磨姚云狄。
如今他这样,全然不比当日风光,哪里会是他二人的对手。
太九暗自摇头,想管,却又懒得管,更何况宣四从来也不听她的话。她正想从旁边绕过去,忽听里面一阵惊天动地的嚎叫,紧跟着便是宣四的尖叫:“他跑了!蠢货!追啊!”接着又是那陆小勇的声音,听起来唯唯诺诺:“不要了吧……娘子…他也不能动了,何苦再折磨他……女人家该仁慈些才是。”
宣四尖声吼道:“仁慈?!他当日是怎么折磨我的?为什么他不仁慈?!你是不是男人?是不是我相公?!我要你杀了他!杀了他!”
她吼到后来,几乎破了嗓子,气喘吁吁,听起来煞是可怖。
太九这会躲也躲不掉了,眼睁睁看着院门被人一头撞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踉跄着跑出来,嘴里含糊地吼着什么。他满脸血肉模糊,根本看不清什么模样,最可怕的却是他的左手,被人齐腕砍断,鲜血仿佛喷泉一样,洒了一地。
太九只觉头发根都要竖起来,眼看那人朝自己这里冲过来,她几乎忍不住就要尖叫出声。
那人跑到一半,身后忽然飞过来一块石头,正中后背心,他扑倒在地,嘴里含混地叫着什么,再也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