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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平津!”
身后有人高声叫了一声。阮平津诧异地停住脚步,随后又回了一下头。边亚军要想阻止她已经来不及了。十几个工人一拥而上,迅速推挤开边亚军,把阮平津裹挟在中间。
“你们要干什么?”边亚军拼命向阮平津冲去,想拉住她。
“没你的事,滚开!”为首的一个汉子长了一脸络腮胡子,他使劲把边亚军推到一边。
“王八蛋!”边亚军狂怒地扑了过去。在络腮胡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小腹先挨了一脚,疼痛使他弯下了腰,而他的头在向前倾时正迎上了猛击过来的一拳……
几名健壮的工人师傅立即围拢上来,拦腰抱腿,把边亚军紧紧地压在地上。在这之前,他还奋力挣扎过,但无济于事,肩臂上的伤口使他根本无力抵抗了。
边亚军和阮平津被押走后,剧场服务员在刚才搏斗过的地方捡到了一把匕首。那是边亚军在惶急中匆匆甩下的。
他是一个很有经验的携械者。
听到阮姐被抓走的消息后,小妹痛哭流涕,大妹和二妹也都黯然神伤。陈成却非常轻松地笑了。
“回家的台阶,就在拘留所。”他淡淡地说。
(第四章第08节)
8
这次被拘捕,边亚军仅仅在监所里住了三天就被释放了。三天里,他只受到过一次提审。那是络腮胡子把他提到审讯室,没有问一句话,先是对准小腹给了他一脚,接着又照腮部狠狠地击了一拳。审讯随即就结束了。
显然,这个使用了假姓名的青年,没有引起警方的注意。
但是也有人说,边亚军被迅速释放,是陈成做了些手脚以后才促成的。他先是委派几个小流氓日夜不停地尾随络腮胡子,把他盯毛了。以后又亲自带着三十多个浑横的玩主去了络腮胡子的家,送上了一套红宝书(《毛泽东选集》)
和五斤鸡蛋的厚礼。恩威兼施,络腮胡子只好交了陈成这个朋友。
这些都是传说。
边亚军在几经吞吐之后,极不情愿地告诉笔者:这次拘捕行动是陈成刻意安排的,我和阮平津去北展剧场,除了陈成一家,还有谁能知道呢?他说,陈成的目的,一是把阮平津送回家,一是把边亚军逼走。一石双鸟,可谓用心良苦。
不过,事情的结局恰恰与设计者的意图相反。此举既彻底断绝了阮平津回家之路,也牢牢地把边亚军拴住了。
这恐怕是陈成始料未及的。
二十几年以后,边亚军在谈到这次被拘捕及三天监所生活时,感慨良多。他说,我是在这里认识了阮平津的,也是在这里,我决意要改变自己对命运的选择。
在闲谈中,他常常提起一个姓金的朝鲜人。称老金是他在监所交的一个朋友。
拘留所是个小小的四合院落。北房是审讯室和办公室,南墙根处有一间男女共用的厕所。东西厢房为监室,男东女西,遥遥相对,中间隔着约十米宽的院子。
男监是一间二十几平方米的狭长平房。除了门窗前面有能容一人通过的一条过道外,整个房间实际上就是一盘大炕,上面横躺竖卧着三十几名被拘留者。
这些人中,除了边亚军熟识的佛爷和玩主以外,还有一些身份和案情都很神秘的人物。其中就有朝鲜人老金。
老金大约二十七八岁,是一条极英俊极伟岸的汉子。
他原是朝鲜的足球健将,不知是因为向往中国这个世界革命的圣地,还是在国内遇到了难以解脱的麻烦,竟携妻带子越过边界,又趁乱到了北京。最后,在国务院接待站“上访”
时被拘捕。一家四口都被送进这个拘留所。
整整一天,老金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向女监眺望。女监的窗前,是他年轻的妻子和一双三四岁的女儿。这一家人在异国他乡的监号里,每天都这样默默相望,无言地倾诉着思念和抚慰。
边亚军站在另一扇窗前。他没有看见阮平津,却看见了老金的妻子。那是一个柔顺、美丽的女人,虽然面容憔悴,神情哀婉、凄清,但是那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却是明朗清亮的,发散着动人的神采。
下午,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老金突然变得非常焦灼、痛苦。他离开窗子,在狭窄的过道里狂躁地来回奔走,然后又猛的扑到窗子前,双手抓住窗子的铁条,愤怒地摇撼着,胸腔里发生困兽般低沉的嘶鸣,悲怆、凄凉而又绝望。
与此同时,老金的妻子也变得不安起来。她惊恐地睁大双眼,拼命咬住嘴唇,无声地但是极坚决地向丈夫摇摇头。后来,她闭上了眼睛,两串晶莹的眼泪滚落下来。
老金安静了下来。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又默默地站在了窗前。天黑以后很久,他还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二十几年以后,边亚军在经历了巨大的挫折与磨难,又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以后,他常常向人提起那个朝鲜家庭。他说他非常想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他们生活得怎么样。他还说如果能见到老金和他的妻子,他想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富足而快乐。是的,我很想见到他们快乐,他强调说。“老金对你有恩吗?”笔者曾这样问边亚军。
“没有。”他不满地瞪了我一眼,说,“我们甚至没有说过话,我只是觉得那一家人可怜。”
“是的,我也很可怜。但我失去的只是前途,老金和他的妻子儿女甚至失去了祖国。老金是个负责任的男子汉,当他发现由于自己的错误而使娇妻弱子走上了一条祸福难测、极可能是凶多吉少的绝路时,当他们被铁窗隔绝开,无法相互抚慰和扶助时,老金的内心里一定有着难以抑制的痛悔和愁苦。他们只有听命于天了,而我,却仍有一线生机。只要不被判处死刑,我还可以走自己的路!”
“你就是从那时起下决心要痛改前非、改邪归正的吗?”
我问边亚军。
“狗屁!你边爷无非可改,只不过以前玩得不好,以后玩得好一些就是。”
不过,边亚军从监所出来以后。就放弃了出走港澳的计划。
(第四章第09节)
9
那天上午,老金的妻子注意到了边亚军。她先是好奇看着他,随后,她忽然张大了眼睛,眉梢微微上扬,无声地问:“您,要找人?”
边亚军轻轻地点点头。
朝鲜女人慌张地离开了窗口。不一会儿,阮平津出现在窗前。在边亚军的身后,老金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着离开窗子,躺到炕上去了。
短短的两天时间,阮平津已经变得憔悴不堪了。她眼圈乌黑,眼窝深陷,两道疏淡秀气的眉毛紧锁着。监禁,使她从一个小女孩一步跨人了女人的行列。
见到边亚军。阮平津想笑一下,但却掉下了两串泪珠。
她懊恼地抽抽鼻子,强忍着,终于还是没有笑出来。
他们默默地对视着,开始了心对心的交谈。
“喂,平津,你好吗?”
“好,你呢?”
“我也好。”
“伤口还疼吗?”
“不。一点儿都不疼了。”
“那干什么咧嘴呀?”
“逗你玩呢!平津,他们审问过你吗?…‘没有,”
“平津,你在想什么?”
“我想,想好吃的东西。你呢?”
“我想,想你!”
“坏蛋!”
“对不起,平津,别生气。”
后来,阮平津又无声地叙述了一件事情。这一次,边亚军冥思苦想之后仍不得要领。阮平津先是用手指了指监所办公室,然后又把两手张开,比划出一件物体。
她想告诉我什么呢?边亚军百思不得其解,只得茫然地点点头。
对面,阮平津笑了。在这轻轻的一笑中,边亚军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捕捉到了什么。那是羞赧中的无奈,是无奈中的解脱,是解脱后的愤怒。
他恍然大悟。铁链,那条象征着屈辱,折磨了她几个月的铁链,被监所收走了。
边亚军鼻子一酸,伏在窗沿上哭了。小姑娘,我的小姑娘,我害你受苦了。
阮平津淡漠地注视着他。她不会原谅他。
第三天傍晚,边亚军走出拘留所。
在门外等他的陈成见到他时,开心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台。因为边亚军的样子极滑稽,几乎令人不忍目睹。
他上身光着膀子穿着一件毛衣,下身只有一条棉毛内裤,两只光脚趿着一双破布鞋,在刀子似的寒风中冻得瑟缩发抖。
他把所有能脱的衣服,都脱给了老金。
(第四章第10节)
10
阮平津是在第五天傍晚被释放的。关于她出去以后那一两天的情况存在着许多相互矛盾的说法,特别是她到底回没回家,更是众说不一,难辨真伪了。
真正掌握事实的人只有边亚军。但是掌握真实的人未必一定会讲出真实。边亚军就常常略过这一两天事情不谈,被逼问急了就开始扯谎、编故事、疏漏百出,令人疑窦丛生,无法置信。
撒谎往往是一种善良。为友人讳,常使人隐隐地感到被掩盖的不仅仅是真实,而且还是一种野蛮、残酷或屈辱。
这一两天发生的事情,彻底地决定了阮平津悲剧性的命运。
据边亚军说,那天傍晚,拘留所门前气氛极为紧张。阮晋生带着几十个老红卫兵来到拘留所接人,边亚军和陈成也分别带着南北城的玩主赶来了。三方人马你推我撞,怒目相向,随时都可能酿成一桩血案。
阮平津出来时,她似乎很难适应落日余晖的强烈光线,眯着眼睛扶靠在门框上,站了很久。她的手里,提着一个毛绢包。
此时,站在她面前的是三个人,陈成、阮晋生和边亚军。
每个人都在注视着她,盼着她能有所回应。
她最先看见的是陈成。陈成朝她笑了笑,她也笑了,羞怯、友好而又无奈地笑了。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但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鼻翼抽动了两下,终于没有能忍住内心的委屈,无声地哭了。
她又看了阮晋生一眼,目光显得平静而陌生。她只看了他一眼,很快就把脸扭向了一边,嘴角紧绷着,显露出对这个人的轻蔑和愤怒。在那五天里,阮晋生曾两次被公安局传唤到拘留所,让他们兄妹谈一谈。第一次,他什么话也没说,只给了她一记耳光;第二次,除了一记耳光之外,他还踢了她两脚。不过,这次他开口说话了,说了四个字:破鞋、贱货!
她没看边亚军一眼。
边亚军也低了头,不敢看阮平津。
后来,阮平津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边亚军面前站住了。她先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后来终于下了决心,轻轻地转过身,小声地说:“走吧?”
“走!”
边亚军狠狠地吐出一个字,用手揽住阮平津的肩膀,和她并肩走了。在他们身后,南城的玩主们一字排开,挡住了陈成和阮晋生。他们个个都把手插进衣襟,随时准备拔出凶器格斗。虎视眈眈,凶相毕露。
“阮平津,你回来!”阮晋生大叫着追了上去,但被人用刀子顶着胸口挡住了。
阮平津站住了。她略微迟疑了一下,还转过身来,又看了哥哥一眼。随后,她把手中的手绢包轻轻地放在地上,叹了一口气,又转过身去走了。
手绢包里,是一根钢链和一把铁锁。
另一种说法是:当天,阮平津跟随阮晋生回了家。
阮晋生没有打她。他只要求她做一件事:证实自己的清白。证实自己处女身。
怎么证实?
他找来了一个戴眼镜的男青年。他是我们阮家选定的人,他应该能够证实一切,阮晋生说。随后,他把男青年和阮平津锁进了屋里,自己走了。
两天以后,阮晋生打开后门,阮平津显得为平静。她低着头,默默地走出家门。她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怎么样?阮晋生曾这样问过戴眼镜的男青年。
男青年无奈地一笑,摇了摇头。
摇头,含义是什么,没有注解。
(第四章第11节)
11
一九六九年一月,边亚军和阮平津曾在京西群山深处的那座废矿的绞车房里住过一段时间。
护矿人已经不在了,整座矿山显得更加破败和荒凉。
夜晚,山谷中回应着狼嗥和枭呜,凄恻、惨烈、令人心惊;白天,只有风的啼泣声。
他们又去过矿井深处的生死界。
如果必须死去的话,我希望能安静地死在这里。置身于这冥冥的黑暗之中,使我有一种永恒感。边亚军说:我,肮脏、丑陋、罪恶,但毕竟生存过,我将在大山的腹地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