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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超凡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芷筠没有忽略他这个冷战,她叹了口气,手从他的面 颊上软软的垂下去,碰到身下的草地。她拔起一片小草,无意识的把那草叶撕成好几条, 一面撕著,她一面说:“我知道,这对你是多么困难的事!你父母一向宠你,爱你,顺著 你,几乎对你是言听计从的!除了我,他们大概从没有反对过你任何事!现在,你是不是 狠得下心来背叛父母,抛弃养育你二十四年的家庭,同时,还有台茂的企业!如果你娶了 我,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并不认为有这么严重!”殷超凡勉强的说。自从父母强烈反对芷筠那夜开始,他 就一直在计划和芷筠公证结婚。在他心里,多少在打一个如意算盘,只要父母发现生米煮 成了熟饭,就也只好认了。问题在如何说服芷筠,不铺张,不请客,来一个简简单单的婚 礼。而现在,芷筠提出的问题,是他从没有想过的。“你不了解,芷筠!”他盯著她。“ 我父母把儿子看得很重,生了三个姐姐之后,才有了我,他们对我实在是爱到极点。我想 ,不告而娶当然会使他们很生气,可是,气一阵也就会算了。因为,儿子总之是儿子,何 况是唯一的儿子!”芷筠瞅著他,她的眼神是深沉的、研究的。像在细读一本费解的书。 “你在利用父母的弱点,”她说:“这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他们反对你,也是一件 很不公平的事!”殷超凡忍不住脱口而出。“你终于招认,他们是在反对我了!”芷筠的 嘴角边,浮起一个若有所思的、凄凉的微笑。“超凡,殷家的一切,对你都很重要吗?” “没有你重要!”“可是,要求你为我而放弃家庭,是太过份了,是不是?”芷筠轻蹙著 眉头。“一个好女孩,不该引诱别人的儿子背叛父母!”“我并不是要背叛他们!”殷超 凡有点烦躁的说。“我只是要和你结婚!你为什么一定要用如此严重的两个字?我有把握 ,在我们婚后,他们会让步的!”
“这是逼迫他们不得不让步,这样是胜之不武!”
“我不了解你,芷筠,”殷超凡不安而烦恼。“你一定要通过我父母才和我结婚吗? 你是嫁给我,还是嫁给我父母?你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难道……”他想起父亲对芷筠选 择他的那几句评语,心里有点发冷。
芷筠摇摇头,她觉得被伤害了。她的眼神阴郁,而声音里充满了无助与无奈。“你应 该了解我的!”她说:“难道要让别人批评我,不择手段的引诱你,以达到结婚的目的! 再利用父母不得不承认的弱点,来当殷家的少奶奶!”
“那么,”殷超凡更加怀疑而且生气了。“如果父母永远不批准,你就宁可永远不嫁 给我吗?你的爱情就如此经不起考验?你把名誉看得比爱情更重要?”
“不是,”芷筠说。“只因为你是殷家的独生子,只因为你会继承庞大的产业!如果 你一无所有,我不会在乎你父母的反对与否!”“我还是不懂!”她翻身坐了起来。拂了 拂散乱的头发。
“算了!我们不要谈这个问题吧!”
“要谈!”他固执起来:“你说说清楚,是不是一天得不到我父母的同意,你一天不 愿意结婚?是不是你决不考虑和我去法院公证?”“我考虑,”她说,深深的、深深的凝 视著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出来。“我说过的,在那唯一的一条路之下,我愿意嫁你。” 他怔了,努力的想著,一时间,脑子里是一团混乱。
“什么唯一的一条路?你再说一遍好吗?那条路?”
“哦,不不!”她慌忙摇头,一把抱住了他,激动的说:“忘了我的话!我无权、也 不该作这样的要求!哦,不不!超凡!让我告诉你吧,我爱你!全心全意的爱你!我们先 不要谈公证结婚这件事,最起码,你让我考虑一段时间!好不好?我只对你说一句;”她 正视著他,满脸的激情。“活著,我是你的人!死了,我是你的鬼!无论生与死,我发誓 除了你,不让任何一个男人碰我!否则,我会被天打雷劈,万马……”
他一把紧拥住她,迅速的用嘴堵住了她的唇。强烈的、激动的、疯狂的吻著她。所有 的怀疑和阴影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他们滚倒在草地上,身子贴著身子,心贴著心,彼此 的呼吸热热的吹在对方的脸上,双方都感觉得到对方的心跳。他们的头顶上,有蓝天,有 白云,有摇曳的松枝。他们的身子底下,有小草,有野花,有落叶与青苔。天地,因他们 的爱而存在,世界,因他们的爱而美丽!连那痴痴傻傻的竹伟,也被这份爱所感染了!他 跳著,蹦著,唱著的跑了过来。
竹伟嘴里在哼著歌,手中,不知从何处采来了一大把类似芦花的植物,那白色的花穗 在风中轻颤,别有一股楚楚动人的韵致。芷筠从草地上坐了起来,她的眼睛里闪著奇异的 光芒,怔怔的望著竹伟,她侧耳倾听著竹伟的歌声。竹伟玩著芦花,断断续续的哼著、唱 著,隐约可以听出那调子婉转柔和。殷超凡也被吸引了,他看看竹伟,又看看芷筠:
“我从没听过竹伟唱歌!”他说。
“他在唱妈妈生前最爱唱的一支歌!”芷筠说,她的眼睛发亮,面颊发红,整个脸庞 都绽放著一种稀有的光采。“那时候,我们住在郊外,倚山面水,到处都是草原。爸爸妈 妈常带著我和竹伟,到山里去玩。爸爸妈妈那么恩爱,你很难看到如此恩爱的夫妻!我和 竹伟就到处采草莓,采芦花。那是我们全家最幸福快乐的一段时期,竹伟才五、六岁,我 们还没有发现他的毛病。那时候,妈妈总是唱这一支歌,后来,为了给竹伟找医生,家里 的气氛就变了,等妈妈去世之后,我就再也没听过这支歌。奇怪的是,竹伟怎么会唱起来 ?”
“知道吗?”殷超凡感动的说:“那段幸福的时光一定在他脑中有极深刻的印象,现 在,在这山林之中,又有如此相爱的我们,就把他带回到幸福的过去里去了。”
“我想也是的。”“我很好奇,你还会唱那支歌吗?”殷超凡问,倾听著竹伟那忽断 忽续,模糊不清的句子。这时,竹伟正试著把那些摘下来的芦苇,再种回泥土里去,忙得 不亦乐乎,对芷筠和殷超凡的对白完全没有注意。
“是的,只是我唱得不好听。”
“我要听你唱!”她唱了,那是支音韵柔美的小歌,殷超凡一上来就被抓住了,而且 激动了。“还记得那个秋季,我们同游在一起,我握了一把红叶,你采了一束芦荻,山风 在树梢吹过,小草在款摆腰肢。我们相对注视,秋天在我们手里。
你对我微微的浅笑,我只是默默无语,你唱了一支秋歌,告诉我你的心迹,其实我早 已知道,爱情不需要言语。我们相对注视,默契在我们眼底。”她唱完了,眼睛闪烁著, 一瞬也不瞬的看著他。
“好听吗?”她问。他大大的喘了一口气。
“芷筠!”他叫著说:“这支歌是为我们而作的!”
“什么?”她愕然的问,仔细回想著那歌词,她就也兴奋而激动起来。“真的!好像 就是在说我们!”
“芷筠!”他嚷著,用手握著她的手臂。“你还敢说不嫁我吗?你敢说吗?你母亲的 歌,却冥冥中唱出了我们的故事,我们的爱情,和我们要抓住的秋天!芷筠,我告诉你! 我们的事,早就命定会发生的!从那天摔跤开始,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命中你有个竹伟 这样的弟弟,才会在巷子里丢扫帚,命中要我那一刻经过那巷子,才会遇见你!竹伟的不 健全,就是老天为了要撮合我们的!芷筠,你瞧,你母亲怎会唱这样一支歌?因为她知道 我会遇见你!现在,她一定在天上看著我们,要保佑我们相爱,撮合我们的婚姻,所以, 她使竹伟及时唱出这支歌!”芷筠睁大眼睛,怔怔的望著他。
“哦,超凡!”她喘息的说:“你不要说得太玄!”
“真的!真的!”他叫著:“人类的姻缘,本就是命中注定的,你难道不信吗?人死 而有灵,你难道不信吗?你父母泉下有知,一定会让我顺利娶到你,因为——”他强调的 说:“他们知道我有多爱你!”“哦,超凡!”芷筠激动的嚷著,热烈的看著他。然后, 她抬起头来,望著那广漠穹苍,父亲母亲,你们真的在层云深处吗?真的在冥冥中保佑著 我们吗?那么,指示我一条路吧!指示我一条正确的路!怎样做我才没有错?嫁他?或不 嫁他?
“芷筠!”好像是在答复她的心声,殷超凡及时的说:“嫁我!我明天就去登记,下 个星期就可以公证结婚!不要再去管那些反对的力量,你勇敢,你倔强,没有反对可以推 翻我们的爱情!嫁我!芷筠!”
“我……我……”她嗫嚅著,目光仍然在层云中搜索,父亲母亲,你们在那里?风在 呼啸,松林在叹息。她听不到父母的回音。“不要再犹豫!”他命令著:“嫁我!”
“我——必须再想一想。”
“想多久?五分钟?十分钟?还是半小时?”
“给我一个月时间!”他盯著她,眼中燃烧著热烈的火焰。
“为了折磨我吗?”“为了爱你,我不想做错事!”“我给你一星期!”“半个月! ”“哦,你真会讨价还价!好吧!”他重重的一甩头:“半个月后,我们去公证!”“我 并不是说半个月就嫁你哦,我只是说考虑……”
他用嘴唇堵住她的话。
“你要嫁我!半个月后,你将成为我的妻子!”
是吗?会吗?命运是这样安排的吗?半个月!事实上,一星期后,一件事发生了,扭 转了他们整个的命运,也改写了他们的历史!
15
这天早上,芷筠醒得很晚,既不需要上班,她就总是尽量多睡一下。刚醒过来,她就 听到客厅里有人声,再一听,就听到霍立峰那响亮的嗓子,在大声的说著:
“告诉你,竹伟!对付坏人,你就只能用拳头!看到了没有,这样一拳,再这样一劈 ,扭住他的手臂,这样一拐,喀啦一声,胳膊准断掉!过来,你再做一遍给我看!把我当 作张志高!来呀!来呀……”
这家伙是唯恐天下不乱!又在教竹伟打架!竹伟学别的东西学不会,学打架还一学就 会!芷筠心里冒著火,翻身下床,她披了一件睡袍,就打开房门,跑了出去。
“霍立峰!”她生气的喊:“我跟你讲过几百次,不要再教他打架,你怎么不听呢? ”
“姐!”竹伟傻呵呵的说:“坏人是一定要打的!”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芷筠对竹伟瞪著眼睛。“坏人有警察来管!”“霍大哥说, 警察只抓好人!警察把我关在笼子里,我不是坏人,也不是猴子!”芷筠盯著霍立峰:“ 你又灌输他一些莫名其妙的观念!”她生气的嚷著:“你自己不学好,也教他不学好…… ”
“慢点,慢点!芷筠!”霍立峰叉著脚,站在屋子中间,那么冷的天,他连件毛衣都 没穿,只穿了一件衬衫,胸前一排扣子都没扣,裸露著他那肌肉结实的胸膛。“我是好意 !一大清早跑来教竹伟打架,你当我闲著没事干吗?我告诉你,昨天半夜,‘虎子’来通 知我,张志高联络了几个打仔,预备趁你不在家的时候,要‘摆平’竹伟!你瞧著办吧, 你可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守著他,他总有一天被人揍得半死!”
“奇怪!”芷筠急了。“我们又没得罪张家,就说那次打架吧,也是张志高先开的头 ,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和竹伟过不去呢!竹伟连红黄蓝白黑都分不清,对任何人都没有敌意 ……”“如果人人都‘讲理’,我们还动拳头干吗?”霍立峰双手叉腰,气呼呼的说:“ 再说,你认为没得罪张家吗?你得罪的人多了!去年有个营造商说要买你家房子,对不对 ?你拒绝了,对不对?”“那关张家什么事?房子卖了,我住到哪里去?何况他们只出那 么一点点钱!”“那营造商是和张家合作的,你家的地和张家的连著,要改建公寓就得一 起建,你断绝了人家的财路不说,又去勾搭上台茂的小老板!”“这……”芷筠结舌的。 “这又关张家什么事了?”
“咱们都是些个苦哈哈,你弄了一个殷超凡,成天开著辆崭新的野马,招摇过市,大 家看著就不舒服,别说张家他们,连我看著都不舒服!你是公子哥儿,你到家里去摆阔, 别摆到咱们这儿来!再说,上次你那个老板,也用汽车把你送回来,现在整条巷子都在说 ,你是个……”他咽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