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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14期-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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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激情轰响的时光
  已随大风消逝
  假如有人将我敲击
  假如有人为我叹息
  我要谢谢他
  但草木的荒凉里
  露水偷偷哭泣
  我是一截废弃的铁轨
  哪怕还有爱
  还在期待
  可是,飞奔的大地上
  火车不会再来
  火车不会再来
  
  山地情歌
  
  在密密的栗树林里
  我遇见一个掘地的老汉,在唱情歌
  啊,一个早过了爱情年龄的人,
  在唱一支情歌
  歌声像林间吹起的风
  有点沙哑,但叶子吹动叶子
  吹往很远的地方
  也吹动我,见到风情万千的姑娘
  站在开花的栗树下
  傻傻地等
  可惜啊,星子落尽,花泪飘飞
  痴狂的人儿悄悄走了
  密密的栗树林里
  唱歌的老汉累了,像风停了
  远去的一段激情岁月
  被一首情歌掘开
  又很快埋了
  
  慢
  
  浮世间,我真的希望一切都能慢下来
  就像初冬低浅的河流
  在激情消逝之后
  静静地淌过
  
  不再羡慕飞鸟,羡慕流云
  也不需要抵达天边
  那遥远的地方啊
  我已经去不了
  
  想起从前,我爱过那么多汲水的姑娘
  如今,我只爱一个
  当她慢慢变老,我举着芦花
  陪她一起白头
  
  月亮升起了
  依然是,我爱过的一只乳房
  河上的风,请你慢下来
  别眨眨眼,将它掏空
  别眨眨眼,将它带走
  
  碰  见
  
  在山地,我总是碰见牛,碰见羊
  夕阳下嚼着带泥的草根
  碰见草畦间晃动的鹅
  盲目而乐观地叫着
  碰见细小虫蚁,艰难蠕动
  还有草木,那些落满浮尘的草木
  风里雨里站在那儿
  春天绿,秋天黄
  碰见它们,有时我会想
  我比它们高贵吗
  我比它们多一些尊严吗
  其实,我内心明白
  在故乡活着,我们是一样的
  一样的,有着卑贱的命
  只不过我的身上,藏掖着
  被它们仇视的,唾弃的
  贪婪,奸诈,和虚荣
  
  梅  溪
  
  从坞根岭下来,山地渐渐空阔
  梅溪里的水也变得湍急
  凶猛地奔下山去
  
  就像岸边,那些慢慢长大的人
  一拨一拨奔下山去
  扔下老人,一群沉默寡言人
  如同拔不出的钉子
  等待死亡将他们
  最后砸进地里
  
  风一阵一阵刮
  草一茬一茬黄
  在我的故乡,大片黑油油的土地
  有些冷清,有些沉寂
  
  而冲下山涧的梅溪啊,年年
  凶猛地流往天际
  
  秋  野
  
  火车停下的时候,下去几个衣衫褴褛者
  在这个小站,低垂的天空下
  并没有什么村落
  等我再次抬头
  他们已经消失在泛白的秋野
  大风吹起的蓑草中


纪实(组诗)
■  王夫刚
  火车要来
  
  再次写到家乡:一个叫作五莲的
  山区小县。正在施工的铁路
  沿着那里的丘陵田野不断延伸
  新鲜的事物,使它变得年轻
  活跃,有一点点时髦。
  在过去的一百多年,世界
  乘着火车急速前进
  但五莲还没有遭遇钢铁的爱
  在五莲的版图上,在村镇之间
  黑色的细线更倾向于
  民间的未曾规划的自由。
  报纸上的消息说,几年以后
  这里的人民将因为火车
  而打开山门(这是一个比喻)
  为了让铁路
  在五莲拐一个弯,留下
  一个几年以后的三等小站
  据说还发生了一些童话和传奇般的
  故事。很多次我看到了
  跨越五莲的铁路桥梁
  那么高,那么长,那么坚定
  像一种干预命运的姿态
  加深着我对根的挖掘。
  火车要来,火车将穿过家乡
  在远方的山脉,河流,树木
  火车要来,改变站。台节奏的
  也许是穿风衣的爱情
  而擦亮铁轨的,则是生活
  而曾经年轻的则是我
  几年以前,为一条铁路的多余部分
  准备下的等候的座椅
  
  我的同学苗春光
  
  我的同学苗春光,比我小一岁
  但高一头,在学校里
  他所用过的每一张课桌
  都被刻上了他的姓名
  他的理想是,开动镇上的
  那台锈迹斑斑的塔吊。
  1985年毕业照相,我站在后排
  我站在凳子上,好像
  比他高出了一头。
  少年分别的天空,那么晴朗
  我们彼此写着留言
  再过20年……我们就像
  操场边的树,在风中晃动着
  夏天的叶子,不理睬
  那水沟里的枯树枝。
  我的同学苗春光,后来把梦
  变成了现实:他开动塔吊
  该有多么激动啊!
  此前,他搅拌水泥,三年
  砌砖垒墙,五年;安装脚手架
  八年,正好是我们分别的
  那些时光。我想象不出
  塔吊臂上的苗春光,是高大
  还是渺小;想象不出
  生活改变我的,是不是也慢慢地
  改变了他;工地上的伙计们
  是不是开始喊他“老苗”。
  我的同学苗春光,娶了一个媳妇
  生了三个孩子,去年给我
  写信,埋怨说,出了书
  也不送给老同学一本
  他打算来济南看我,顺便
  带着孩子逛逛大明湖。
  今天,我打开晚报,东郊的
  建筑工地,又有人
  从高高的塔吊上飘落下来
  穿透一根竖立的钢管
  我的心咕咚一下,忍不住想起了
  苗春光,虽然他在另一个城市
  但如果塔吊不动
  必然是,大地在摇晃。
  
  安全帽上的遗言
  
  聂清文死于一次煤矿事故。他知道
  活着的人,会把这次事故称之为
  “4·16矿难”,他还知道
  家里大概能得到两三万块钱的
  补偿:这是一条性命的可比价值。
  与他困在一起的,共有17个人
  他们曾拼命地敲击着井壁
  想让外面听见(外面的人,
  也听见了敲击声,由强到弱
  与米沃什讲述的雅德维加小姐的消失
  惊人的近似)。6天以后
  他们作为尸体回到了光明的世界。
  尽管年轻,尽管把绝望和痛苦
  留给了恨之入骨的黑暗
  但光明的世界已不再属于他们。
  除了聂清文,因为用粉笔
  在安全帽上写下遗言
  而意外地成为一篇报道的主角
  其他死者只是构成了一个习惯缩水的
  统计数字,跟在死亡后面。
  想到一个人将亡之时写下
  他欠别人的钱和别人欠他的钱
  并叮嘱妻子把自己火葬
  大地是不安的,而愤怒
  啊!如果我们没有权利通过愤怒
  表示愤怒,就忘记他吧
  聂清文,男,38岁,湖南人
  涟源市七一煤矿安监员
  死于“4·16矿难”但留有一个安全帽
  和用粉笔写在安全帽上的遗言
  
  秭  归
  ——给屈原
  
  一个伟大的诗人游历秭归。这里是
  另一个更加伟大的诗人的故里。
  一个伟大的诗人在江边
  眺望:“一千五百年前事,
  唯有滩声似旧时。”五月初五的
  秭归,插满菖蒲和青艾
  一种龙形的舟船被划到了江心
  有人唱着“魂兮归来”
  有人把粽子抛入水中。
  两千年流水形成众多的风俗
  像浪漫的诗人行吟在现实的大地
  怀沙,或者抱石而沉
  总之不影响一种悲壮的美
  千古绝唱,使汨罗江痛并幸福
  (哦,幸运的汨罗江!)
  从来没有一首诗写给所有的人
  但一个古老的国度却在对他的怀念中
  保持着与世界的内在差异。
  因为一座著名的大坝
  他的庙祠迁往高处;因为一座
  更著名的大坝,秭归
  继续下沉,高峡现出平湖
  在2003年,在大坝附近
  他清晰地看见江水上涨
  淹没了时代抉择中被舍弃的东西
  看见大坝上的塔吊
  和行驶的汽车(但汽车
  不是龙舟,一个农历的节日
  已在递减与他有关的
  记忆——忧患意味着
  未被满足的意愿;而路漫漫
  好像世事的诗意表达)
  
  109病房的少女
  
  她半躺在病床上,安静地望着窗外
  洒水车开了过来,她的嘴角
  浮起一丝细微的笑意。
  有一些水珠不小心溅了起来
  滴落在她的渴望的心中。
  洒水车走后,她感到一点点累
  她累的时候美也现出了疲倦。
  在医院住久了,就会忘记
  家的样子;在医院住久了
  就容易对白色的东西失去原有的热情。
  时光中她偶尔发愣,想起过去
  那时她是家里最爱吃甜食的人
  童年的味道曾经甜得发腻
  (在一张照片中她夸张地拒绝着
  生日蛋糕上面的奶油)
  她知道父母为什么不再向她描述
  中药的美好未来,她讨厌苦涩
  但爱他们。洒水车走后
  109病房拉近了热闹的街道
  各种各样的车辆驶过各种各样的店铺
  她的目光在鲜花店停留了一会
  然后,移向公用电话亭
  那里,一个比她还年轻的少女
  正茫然地翻着通讯录——
  生活因此而呈现出些许诗意。
  她半躺在病床上,有一瞬间
  她想站起来,想走出去
  想与那个比她还年轻的少女
  谈一谈疾病,和疾病涉及不到的青春


1970年(组诗)
■  子 川
  小火轮
  
  沉寂了不知多少年
  里下河终于响起小火轮的汽笛
  散发重柴油气息的声音
  弥漫在水乡上空
  田野里油菜花开得激情澎湃
  衔泥的燕子飞得天空益发地倾斜
  春天一天天老去
  
  小火轮的烟囱冒出的黑烟
  飘着城市里的呼吸
  水边,蚕豆花的黑眼睛忽闪忽闪
  看着小火轮带来的波浪
  洗涮着古老的堤岸
  
  夏收夏栽都还没有开始
  秋收冬藏遥不可及
  这是1970年初夏的一幅画面
  小火轮从里下河“突突突”地驶过
  把一个少年的梦捎向远方
  
  青黄不接
  
  麦子黄了,镰刀磨亮了
  老人和小孩的眼睛饿绿了
  村头“形势一派大好”的标语下
  一两只分不清家养还是野生的狗蔫着
  
  河沟里的青蛙夸大着人们的饥饿
  鸟雀搜索着泥缝中一粒两粒剩余的稻谷
  农妇洗涮空洞的柴灶与粮瓮
  所有眼睛,全对准来不及成熟的麦子
  
  许多年后,把青黄不接作为一个成语告诉
    儿子
  他费解地看着他老爸
  像看一个外星人
  我那曾经忍受无数饥饿的胃
  也填满了来不及消化的油腻
  
  我又想起1970年初夏的青黄不接
  1970年是一个乡村少年的峥嵘岁月
  少年,少年……
  我渴望回去又不愿回去的少年
  
  二胡曲
  
  是月光,是闺怨,是秋树下老泪纵横
  黝黑泥土一声声叹息
  江河水,芦江怨,低凹的土地是琴箱
  无名河流操着岁月悠长的琴弓
  搓揉苦难生涯的琴弦
  
  这片土地生长许多辛劳的工蚁
  不知道愁苦与悲凉,也没有任何头绪
  头顶上方是苍凉的天空
  我瘦小的身体和少年的慌乱
  是一组生疏的手指
  以粗糙的指法抚养着里下河的暗夜
  
  1970年栀子花在雨后开放
  散发香气,1970年里下河在二胡曲中缓缓
    流淌
  乡民们板结的心田多少有了点松软
  1970年的二胡曲令我热泪盈眶
  我心中从此多了一把二胡
  若有若无地奏出悲声
  
  春  秧
  
  细如针尖的秧苗
  绣在冬天灰色的背景上
  单薄的绿意
  怯生生的绿意
  1970年春天走近,又走远
  
  立夏、小满
  田野里老了一片片麦子
  芒种过去,夏至
  春秧渐渐长成了水稻
  
  1970年的春秧稚气十足
  推后20年再看春秧
  丰韵犹存,春秧是一个村姑名字
  这个梳着小辫子的名字
  我一直记到了今天


小镇诗简(组诗)
■  三 子
  寄友人书
  
  端午已过,绕着小镇的贡江,那水要落了
  黄昏,从码头上望过去,小船已经到了下游
  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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